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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从前有一个大逆不道的人
我的弟弟陆泓羽,今年30岁了,从小就是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与他的姐姐不同,陆泓羽没有让父母操过心。他上学时既不欺负别人也没受过欺负,他是老师的宠儿,他是同学们信赖的班长。我曾经想过他这样的性格,总是吃亏在先,走到社会上肯定要受些苦头,可是没有,他的领导器重他,他的同事也没有嫉妒他。他与人相处融洽,他对自己要求严格,他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我的弟弟陆泓羽,就在刚才,被宣布脑死亡了。
身边人川流不息,有的在安慰我父亲,有的在照顾我母亲,我安静的坐着,大脑一片空白。柯奇递给我一杯热水,在我身边坐下,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抬起眼皮扫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夏,你有没有,你有没有考虑过,有没有想过让你弟弟,救苏忱一命?”他犹豫着,说的很慢。
我仿佛被迎头一击,瞪大眼睛望着柯奇,这是我断然没有想到的,他说的没错,这对于我们家来说,是致命灾难,但对于苏忱来说,也许是生命曙光。如果我没有记错,苏忱和陆泓羽的血型相同,都是O型,而且据我所知,心脏移植对于配型的要求较低,原则上只要血型一致,都可以尝试进行移植。
苏忱的心脏已是风雨飘摇,除了进行心脏置换以外,没有更好的治疗手段,他的信息早就被登记入移植库,只是就像无数病人一样,由于供体少之又少,苏忱最后的结局很可能就是在等待中结束人生。而陆泓羽,现在确实符合捐赠者的一切条件,脑死亡诊断明确,并且心脏没有器质性疾病,假如本人生前有意愿,或者家属能同意,那么柯奇所说的,并不是异想天开。
要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先不说我的父母,即使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挣扎。苏忱是我的爱人,倘若能救他,我甘心抵上自己的性命;然而陆泓羽是我弟弟,且不说生活闭塞传统的我的父母,就连我,一想到在去世后还要从他身上摘下器官,也感到阵阵心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老家特别讲究人死后全身全影的入土为安,否则会认为不吉利,会殃及后代兴衰。
我把头埋进臂弯,对柯奇说:“你先走,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踌躇许久,最后才别别扭扭的开口说:“夏夏,刻不容缓,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陪我们来的医生说,他说,现在是成功率最高的时候,因为供体心脏功能完好。”
“滚蛋!你他妈的才是供体!”我脱下鞋子朝柯奇掷过去。他弯腰捡起来,规规矩矩的重新放回我脚下,拍拍我的头顶,转身走了。
我脑海里交替着浮现苏忱和陆泓羽的身影,我听到苏忱叫我“老婆”,也听到陆泓羽说“姐,救我”,他们脸色惨白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我盯着腕上的手表,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的心越来越乱。手机响了,大朵给我打来电话,我摁了拒接,把鞋子穿好,一路小跑奔向心内科病房。
柯奇和苏忱家的一个亲属,正在走廊里小声交谈,柯奇看到我,刚要打招呼,我把脸扭到一边,对他视而不见。苏忱住在单人病房,这个病区的地形我很熟悉,我在这里实习了四个月,每天早上会挨个房间给病人量血压做心电图。我走到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子往里面看,苏忱比十几天前又瘦了,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他不是以前那个英俊的帅小伙儿了。
我推门进去,苏忱见是我,晃动着身子撑着床要坐起来,但几秒种后就因为剧烈的喘息放弃了。我走过去,帮他正了正鼻下吸氧管的位置,他抓住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我手背一凉,原来是有两颗眼泪落下来。“夏夏……”他单手揽我入怀,动作很轻柔。
我趴在他怀里肆意的哭,哭声很大,有不明原委的护士走进来,但很快就被柯奇拉了出去。苏忱抚摸着我的后脑,嘴唇在我的额头和发鬓间蹭来蹭去,他不断的说:“老婆,老婆,哭出来就好了,老婆,我在呢,我在呢。”
我在呢,这几个字我有多久不曾听到了,我狠狠的照着苏忱的肩膀咬了一口,他“嘶”了一声,我哭着说:“混蛋,你都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了……”
“老婆我错了,老婆别哭了,我要你,我要你,别哭了,你这样我快疯了,老婆别这样……”他哄着我,边喘边说。
屋子里渐渐平静下来,我像离开温哥华那天一样,蜷缩在苏忱旁边,枕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一言不发,心中却无限思绪。如果这个时候苏忱得到一个合适的心脏来源,遇到一个善心的捐赠者,那我们会怎样的欣喜若狂。我想我们会用一生感激人家,纵使不能相识,也会默默在心中祝福。
但这个捐赠者若是我弟弟,心态就不同了,他去世对我已然是天大的噩耗,如此突然,我还根本无法接受,这时再让我同意从他胸腔中取出尚存有温度的心脏,置入给另一个人,简直是难以想象。我握住苏忱的手,对他说:“陆泓羽走了,柯奇劝我把他的心脏给你,你怎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苏忱反问我。这很苏忱,是他的性格,如果他马上一口回绝,说不要不要,我反而会觉得反感。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说:“我不知道,但我舍不得陆泓羽死了还受苦,他总是更多想到别人,我希望他死后自私一点儿,我不愿意他再付出了。”
苏忱笑了笑,指着胸口说:“它表示很赞同。”
“苏忱……”我刚喊出他的名字,他就打断我,对我说:“老婆别担心,它还能跳一段呢,快去处理后面的事吧,我不能陪你不过可以在这儿等你,累了就上来休息休息,去吧老婆。”
“苏忱,”我狠狠捶了他大腿一拳。“你跟陆泓羽都他妈的是大傻蛋!”
他又笑了,逐一的捻着我的几根手指,淡淡的说:“瞎说,我们智商高着呢。夏夏,你爱一个人,那么如果有一天你失去双腿了,就会想不能再陪他爬山了,如果有一天你失声了,就会想不能再对他说情话了,如果有一天你失明了,就会想不能再看到他的笑容了。所以你明白吧,心脏这个东西跳不跳下去对我没那么大魅力,只要你好好的,那就行啦。”
我的手指拂过苏忱的面颊,停留在他的唇,先是摁了摁,然后吻上去,两个人的牙齿不小心磕在一起,苏忱往后躲了躲,我霸道的搂住他的脖子,再吻。等松开手,陡然一笑道:“太重感情的都是傻瓜,你和陆泓羽都是。”
从苏忱的病房出来,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我飞快的跑下楼,去找段简。他刚下手术,满脸疲惫的从手术室出来,我呼哧带喘的跟他说:“段简你帮我个忙,无论如何的,移植,心脏移植,苏忱,能不能救苏忱?”
他点点头:“慢慢说,不要着急,你的意思是,为苏忱做心脏移植?”
“对,陆泓羽和苏忱都是O型血,麻烦帮我联系能够做心脏移植的医院,我想,我想为苏忱做心脏移植,用我弟弟的心脏。”我终于把话说清楚了。
段简的吃惊可以从脸上读出来,但只有几秒钟,他镇定下来,掏出手机,对我说:“好,我立即联系,你先回去跟你父母商量一下,我会尽快让我们医院做相关的配型准备,争取不耽误时间,放心吧。”
“好,感谢!”我习惯性的双手合十对他拜一拜,他会意的再次点头。
我父母还陷在悲伤里,我妈妈已经昏了两次,我爸捂着脸整个人抖作一团。我坐到他们对面,拉住他们每人一只手,我说:“爸,妈,陆泓羽走了,我会照顾你们,会照顾的非常好,真的,会非常好。”
他们有些错愕的看着我,他们女儿流露出温情是少有的,她总是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她最擅长顶嘴和反叛,她永远不和他们处在同一个圈子里。我从椅子上往下滑,直到跪在地上,我说:“爸,妈,我求你们一件事,这会儿说出来我知道特别可恨,我自己都想抽我自己一个大嘴巴,可是等不及了,但凡能缓一缓我都不会在这一刻求你们,这是往你们伤口上撒盐呢。爸妈,我想把大羽的心脏移植给苏忱,苏忱得了严重的心脏病,心脏移植是唯一活命的办法,爸妈,我想替大羽做器官捐献的决定。”
“啪”,清脆的巴掌声,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脸上肯定落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我爸爸气得浑身哆嗦,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表情狰狞恐怖。我妈妈“嗷”的一嗓子,哭天抢地,音量瞬间放大了十倍。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反应,我等着他们发作,我妈妈没头没脑的打我,边打边骂:“没良心啊,没良心啊,你弟弟对你那么好,你要让他死无全尸啊,没良心啊,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呢,好让你男人把他的心脏抢走啊,没良心啊……”
我爸爸指着我,手指颤抖着:“你给我滚!你少打我儿子的主意,你给我滚!”
“我知道这么做在你们心里不可饶恕,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救苏忱,我想大羽也会答应我这么做的……”我话没说完,又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你可以啊,用你弟弟的心脏去救自己男人,然后你们就能接着一块儿过好日子了是吧?亏大羽还那么信任你,还说让你救他,你这是救他还是害他?你真是他亲姐姐,拿着弟弟的心脏换自己的幸福,恭喜你,恭喜你啊,我跟你妈妈可不敢让你照顾,我们怕照顾照顾着心脏也没了,谁知道你男人多长时间换一次心脏啊!”我爸爸说话声音不大,但这比我妈妈的反应更让我心痛。
我低低的喊了一声:“爸……”
“你怎么不把你男人身上的东西割下来救你弟弟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有没有良心啊你!”我妈妈蹿起来,继续打我。
大朵从背后抱着我妈妈的腰,对我喊:“老大你别说了,老大你快走,你先别说啦!”
我怎么能不说,心脏移植能否成功最重要的就是时机,错过了,那么,前功尽弃。我从苏忱病房走出的那一刻,心中就做了打算,我跪着往前挪了挪,清清楚楚的对我爸妈说:“爸妈,我说两件事,一是陆泓羽的心脏移植给苏忱后,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不会再跟苏忱在一起了,我弟弟死了,我不会拿着他的心脏自己幸福,你们也不用纠结于这个问题;二是我替苏忱做主,陆泓羽生前住的那所房子过户到你们名下,北京的生活和医疗环境总比咱们老家好,你们住在这儿更有保障。至于我,你们想见我我就日日陪着,不想见我我就远远躲着,但你们需要我时我肯定义不容辞尽心尽力。”
“呸!我不会用我儿子的心脏换狗屁房子,你死心吧!”我爸爸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我仰起头直视着他:“爸,你不用这么义愤填膺,这不是买卖,就算他替大羽尽孝吧。我说得直白点儿,大羽走了,你们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但跟钱总是没仇的吧?你们确实也需要钱让后几十年有个依靠。最后我再说一句,你们要是坚决不同意我也没话说,毕竟父母在器官捐献这件事上具有决定权,不过我先说一句,苏忱要是没得到这颗心脏,我指定走在他前面。你们认识我三十几年了,我这人什么脾气秉性你们最了解,陆夏说话,没有言而无信的。”
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我父母一下子噤声,气氛凝固了,连大朵都直了眼,吓得不敢喘气。段简恰好来了,他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什么,只是告诉我要完成手续在器官捐献书上签字,然后迅速手术。我把他手中的那张纸拿过来,递到我爸爸面前,他先是怒目圆睁把它揉成一团,然后身体渐渐放松,重新把这张纸展开,凑到眼前看,眼泪随之流下来。
这是我爸写字最难看的一次,名字这几个字每一个都歪歪扭扭,我妈妈呆愣愣的喃喃:“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我起身往外走,大朵跟在我身后,到医院外面,我抓耳挠腮想吸一支烟,大朵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有人塞到我手里一支,是柯奇,他说:“夏夏,我代苏忱谢谢你们全家。”
“混蛋吧?我他妈的就是个混蛋吧?”我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苦笑着说:“我妈那句话讲的没错,我们陆家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就俩孩子,还他妈的两个都是混蛋,都他妈的不是东西,祖上没积德啊。”
“老大你别这样。”大朵晃了晃我的胳膊,哭了。
“我就怕苏忱是个阻碍,他也许不会同意的。”柯奇也点上烟。
我把手里的烟掐灭扔进垃圾桶:“你甭担心,这事儿由不得我父母也由不得他,他天天都给我安排人生,也他妈的该轮到我给他安排安排了。”
我三步并做两步到苏忱病房,里面有几个医生,大约是在跟他谈心脏移植的事,我进屋不由分说把他们轰出去,苏忱咳嗽着说“夏夏……”
“别说了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大道理我也懒得跟你讲,就一句,要不然你就用陆泓羽的心脏,算是他替我给你的,要不然你就等着用我的,反正让你等的时间绝不会太长,你看着办吧。”说完我转身就走,苏忱在后面拼命叫我,我不敢回头,因为不想他看见我泪流满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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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一下,下周外出休假放松,暂时断更一次,抱歉抱歉,大家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