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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风云(20)
东升旅社门口。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后,王天风迅速下了车,郭骑云换到驾驶座。
“不要熄火。”说完,王天风转头跑进旅社。
旅社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伙计也走光了。老板一个人在大厅里捆绑着行李。
“老板,有没有见过两个男孩子回来。大概这么高,十五六岁年纪。”王天风比划着。
“有有有,应该是四个年轻人,但清早只有两个年纪小的回来过。”老板对这四个年轻人印象深刻。
“回来过?他们现在在哪儿?”王天风有些急了。
“你看看,这街上到处是兵,要打仗了,大家都往租界里跑。他们跟着住客一起去了。”老板手里忙着收拾行李。
“他们具体去了哪里?”
“还能去哪儿,老百姓可不能和你们比,”老板瞥了一眼王天风讲究的西装,“听说大世界门口聚集了不少人,那有教会的救济点。”
没等老板说完,王天风早已跑出了旅社。
“站住别动。”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用一把汉阳造从背后顶着王天风。另一名士兵跑上前搜走了他的枪。
“你什么人?”士兵警觉地盯着王天风。
郭骑云被三四个士兵押着站在车另一侧。
“我们是金门的人。”王天风举着双手慢慢靠近。
“什么金门银门的,我看你像日本人的探子。”
这些士兵是刚刚从外地调防过来的,根本不知道金门的名号,王天风试图转身。
“别动!”中士紧张地命令着,“这个时候人人都在向外逃,你们却带着这么多武器往里钻。”
王天风心急如焚。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密集枪声。
“怎么了?”中士询问。
“班长,我们的人在桥那边和日本人交上火了。”士兵报告说。
“你们两个看着他们,剩下的跟我走。”中士带着人朝着八字桥方向奔去。
“老实点,去那边蹲好了。”一个士兵驱赶着王天风和郭骑云。
王天风朝着郭骑云使了个眼色。
郭骑云突然蹲在地上大声哎呦起来。
“你别耍花招。”士兵紧张起来,分散了注意力。
王天风迅速窜到押解士兵近前,他手里的汉阳造太长,对于近战丝毫没有作用,三两下便被王天风打晕了。
郭骑云与王天风同时出手,将躬身上前查看的士兵打晕。
两人跳上汽车扬长而去。
“他们可能跟着其他人一起去了大世界前的难民集结地。”王天风开着车,警觉地看着车窗外。
“老师,爱多亚路上几天以前就到处是闸北来的百姓,现在已经拥挤不堪,很难找到他们俩。”
“那也得去找。”王天风吼道,“一个难民点一个难民点的找。”
“让冯连长他们过来帮我们。”
“不行,他们有他们的任务。”王天风将车拐上爱多亚路。路边满是难民,道路被拥塞成狭窄的一车道。他放慢了车速,“我看左边,你看右边。”
车缓慢行进着,依然没有发现诺诚和岳民的身影,此时空中传来一阵轰鸣。
“是我们的飞机。”郭骑云探出车窗望向天空。
“日本人动手了,又是在八字桥。”王天风突然猛地踩下刹车,奔到路边,抓住依靠在裁缝店橱窗边的岳民,“诺诚呢?”
“黄叔叔。”岳民像看到了救星。
“诺诚在哪儿?”王天风快要急疯了。
“他去大世界前面的救济点领吃的了,可是已经很久了,他还没有回来。”
“跟我走。”王天风拽起岳民。
岳民痛苦地大叫一声。他的脚已经扭伤,肿的像个馒头。
“骑云,你带他回公司,而后就待在公司里,有事你先处理,这个时候不能全在外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郭骑云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将岳民扶上车,沿着来时的路,避开拥挤的人群向着祥生公司开去。
王天风独自继续沿着爱多亚路前行,警觉地注意道路两侧,生怕与回来的诺诚错过了。
此时不远处的黄浦江上空飞机多了起来,又有一架呼啸着略过他的头顶,在经过北四川路上空时,一阵高射炮火后,那架飞机突然歪向一侧,机翼拉起浓黑烟雾。
路上的人们都抬头看着天空,那是国军的飞行员被日租界的高射炮火击中了。
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栽下来。人群里发出一阵哀叹。
这是笕桥机场起飞的,目标是江上的日本舰队。但今天的天气显然并不适合袭击任务。
王天风心里担心着要出什么事,加快了脚步搜索着道路两侧。
又有两架飞机迅速飞过,北四川路方向防空炮火声不断,其中一架机尾泛起黑烟迅速拉起返回。
王天风正在担心飞机在投弹前便被击落,导致炸弹掉落在居民区,巨大气浪便随着一声巨响瞬间将他掀倒,让他失去了知觉。
远处爱多亚路十字路口方向也几乎同时一声巨响,那正是大世界前的救济点所在地。
再醒来时,耳朵里徘徊着尖利的嚣叫,他强撑着爬起来踉跄着环顾四周,刚刚还拥挤的街道一片狼藉。远处的汽车成了燃烧着的废铁,到处是受伤倒地的百姓。王天风慌了。诺诚呢?诺诚在哪儿?他会不会已经被炸死了。他竭力赶走不祥的念头,向着大世界门口走去。越接近爆.炸中心,路上越多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受伤的人。他徒劳地呼喊着诺诚的名字。血肉模糊的尸体与散落的断臂残肢堆积在十字路口处。被炸.毁的汽车七零八落地散落周围。暑热夹杂着燃烧的热浪,席卷着硝烟与怪异难闻的焦胡味道向他袭来。上一次他闻到烧焦的尸体与爆.炸残留的混合气味还是北伐时。耳鸣稍稍减弱了,痛苦的哀嚎和失魂落魄的哭泣声渐渐传进他的耳朵。
“黄庭轩,”叶煦在路边朝着王天风大吼着,可王天风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向前走。叶煦跑过去一把拽住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得大点声,我耳朵听不清了。我在找一个男孩。”王天风没想到在这儿会看到她。
“多大年纪?”
“十五六岁,从南京来的。”
叶煦死命地拽着王天风往反方向走,“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不通了。”
“我得找到他。”王天风执意前行。
“之前我见过一个男孩,他低血糖晕倒了,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叶煦朝着王天风的耳朵大吼着。
“带我去见他。”王天风大声说。
“你自己去阜丰医院。我不能离开。”叶煦不再多说,跑向不远处一个还在蠕动的血肉模糊的伤者。
阜丰医院。
走廊外的病床和地板上躺满了受伤的百姓,护士们穿着染满血污的制服穿梭其中,忙得不可开交。
“诺诚,董诺诚,你听见了吗?董诺诚。”王天风绝望地呼喊着,四下寻找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向立华交代。
白露震惊地望着走廊那头的王天风。
王天风也怔住了。两人隔着长长的走廊遥遥相望。
白露努力绕过拥挤一团的家属,踮脚穿过地板上躺着的伤者。
王天风一直望着白露,努力向她的方向挤过去。
两人在仅有的一小块空隙里相拥。
“你有没有受伤,”彼此异口同声的关心对方。
“你怎么在这儿。”彼此再一次默契地询问。
王天风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将白露紧紧拥在怀里。
“还有哪里受伤了?”白露望了眼王天风额头上的伤口,摸索着寻找可能的伤处。
“我没事。只有额头的伤,是倒地时撞得。你听我说,”王天风抓着白露的双臂,“我在找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男孩,你见过吗?”
“叶医生让我带他来这里,我带你去。”王天风不知道白露怎么从南京到了叶煦这里,不过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白露带着他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原本四人间的病房现在挤进了十几个病人,董诺诚坐在一张椅子里,斜倚在墙边,脸色苍白,双目紧闭。
“诺诚,你能听见吗?是黄叔叔。”王天风心疼地看着虚弱的诺诚。
诺诚微微睁开双眼,“黄叔叔,告诉我妈妈,我错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天风一把将诺诚揽进怀里,不住地重复着。
“他只是低血糖,又受了些惊吓。”白露安慰王天风。
王天风站起身,“有车吗?我带他走。”
我去看看能不能拦到黄包车。
片刻后白露带着车夫回来,与王天风合力将诺诚扶到车上。
祥生公司。
郭骑云从黄包车上扶起诺诚进了大楼。
王天风心里担心着诺诚,又气白露擅自来上海,一路上都没有和白露说话。
郭骑云请来的医生早就在等候了。
“刘医生,麻烦你了。”治疗结束,王天风和医生握了握手,
“我还是建议您去医院再做进一步检查。”
里间浴室。
王天风躺在浴缸里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一闭上眼便是大世界前堆积如山的残肢断臂,鼻子里填满了爆炸现场令人作呕的怪味。尽管他早已习惯了战壕里炼狱般的惨景,却受不了手无寸铁的柔弱百姓遭此劫难。尖利的嚣叫和着惨烈地哭号声猝然在耳畔再次响起,撕心裂肺的呼唤,像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上。他想起爆*炸中心的残缺不全幼童尸体,堆积在被冲击波扭曲的汽车旁,就像一堆从来不曾有生命的杂物。军人的职责是守土卫国,可他做了什么?他卖鸦片给同胞,卖棉纱给敌人!他有一万个理由安慰自己:他是为大局,但内心里依旧不能原谅自己。他拿起浴缸边的枪,仔细端详着,它随他出生入死,救他化险为夷,有多少人殒命在这枪口下,他已经记不清了。时至今日,他不敢肯定枪口下绝无被滥杀的无辜者。他希望用自己去换那些孩子,恨自己还活着。他瞥了眼坐在角落到底椅子里朝他微笑的妞妞,盯着手中的鲁格枪,打开保险。
“你还好吧,你怎么不说话。伤口还是很疼吗?”白露心乱如麻,感应到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
白露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他像突然惊醒了一般将枪放在浴缸边的小桌上,猛喝下几口威士忌,直到被呛得剧烈地咳起来才放下没剩下多少酒的酒瓶。
白露狂敲着门。
王天风走到穿衣镜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疤见证了他十几年出生入死的经历。这么多年来,他将自己变成一件冰冷的武器,在笃定与迷茫间不断徘徊着,无情地伤害别人,也重伤了自己。他看着手中的枪,那该是用来杀死敌人的!大仇未报,他不允许自己崩溃,他要用最残忍的手段去虐杀那些禽兽!他关闭保险,将枪放在洗脸台上,从五斗橱里取出干净衬衣。
富商黄老板再次出现在镜子里。妞妞抱着玩具熊走到他身旁。她始终在微笑,可王天风却从笑容里看出了鄙夷,那是对他的懦弱的嘲讽。
“快开门,我砸了。”白露心急如焚,用力拍着门。
“你怎么在上——?”王天风还想埋怨她几句,可“海”字还来不及出口,白露便扑进怀里。
“你该在侍从室。” 他本能地搂紧她。
“我是跟着上司来的。”白露气王天风不理解她的相思之苦,却也被他脸上的脆弱激起心中母性的怜爱。
“方俊来上海做什么?”王天风缓和了语气。
“行政院派他来核查物资,可从昨天起他就不要我跟着。我试着跟踪过他,总是莫名其妙跟丢。所以就请假来了叶医生这里。”
王天风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像是又一颗炸*弹在他耳边爆炸,“你告诉立仁了吗?”
“你头晕不晕。”白露扶他躺进沙发。
郭骑云敲门进了办公室。“老板,两个孩子没事。”
电话响了,郭骑云接起电话,“是杨主任。”
王天风接过来说道,“两个孩子都很好。”
电话那头的立仁松了口气,“我们的飞机误炸了大世界前的难民点。”
“伤忙惨重。”王天风没等立仁说完。
立仁警觉起来。
“我当时就在那附近,幸亏两个孩子提前离开了。现在那里就是人间地狱。” 王天风继续说道。
立仁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心想就差一点,孩子和王天风都可能没命了,还好佛祖保佑。他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此刻也念起佛来了。
“有件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白露汇报过了。我会注意他。” 王天风说道,被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分了神。
“立华到了吗?”电话那头的立仁问到。
“她来上海了?这个时候?”王天风急得吼了起来。
“诺诚和岳民找到了吗?”心急如焚的立华正在此时出现在门口,满眼期待望着王天风,希望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她到了。”王天风挂断立仁电话,换了温柔语气安慰立华,“他们都没事。”
立华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担忧、自责、心痛、后悔,这一刻,所有压抑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伏在王天风肩头放声痛哭。诺诚是她的一切,是她所有青春记忆的寄托,更是她对面前这个曾经爱如生命的男人的纪念。她真的差一点就在电话里告诉他,诺诚是他的儿子。
王天风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领着她去见诺诚。
白露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王天风对立华的心疼和关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随便乱跑什么!”立华见到诺诚毫发无伤,好端端坐在椅子里,方才的担忧即可化作一股无名愠怒。她愤愤地挥着拳头捶打着诺诚的肩膀,尽管她早已发觉快要打不动这个迅速成长的年轻人了。
“他们说父亲是墙头草将军,不会打仗就会押宝。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们董家没有孬种。”诺诚想起出走前在学校被同学奚落的一幕依旧怒火难消。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立华抬起手,却停在半空,却不忍心打下去。
“好了好了,他们俩都知错了。”王天风为诺诚解围。
立华心疼地抚摸着诺诚的脸,觉得他怎么一下子瘦了,气色也这么差。
“老板,杨主任派的人20分钟后到。”郭骑云汇报说。
“好了,立华,我们回办公室等吧。”王天风转向郭骑云,“你仔细问问他们俩全部经过。”
“那两个呢?”郭骑云朝王天风使了个眼色,暗示地下室的两个人该如何处理。
“分别询问,就先这样。” 王天风吩咐道。
一进办公室,王天风看见白露躺在长沙发里睡着了,拿起上衣轻盖在她身上,而后坐进窗旁的椅子里,凭着记忆在纸上勾画着方俊的形象。窗外不时传来隆隆炮声,闸北方向腾起阵阵浓烟,转身时他窥见玻璃柜门上的自己。你是军人,却躲在租界的豪华办公室里。他觉得玻璃里的人在鄙视他,愧疚地收回目光。
立华斜靠在沙发上睡熟了,经历了一场虚惊,早已筋疲力尽。
王天风取下另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曾经的爱人,现在的爱人,就这样静静守在他身边,窗外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在他的生活里这是绝无仅有的一幕,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
明楼冒险与杉原碰了头,之后来到祥生公司。他突然进门打断了王天风的思绪。
两人进了一间空房间。
“这说话安全吗?”明楼问到。
“安全。”
“她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王天风不理会明楼,揉了揉太阳穴,继续用钢笔在纸上画着方俊的像。
“近卫内阁同意派兵了。”明楼忧心忡忡。
“你通知楚材了吗?”
明楼点着头递给王天风一封信楚材的信,“我是为这个来的。”
“原本应该趁日本人立足未稳先发制人的。”王天风心烦意乱,用力撕开信封。
信是密码写成的,密钥是一本民国十一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墨子闲诂笺》中的一册。王天风早已把整本书记在心里,每一页每一行是什么字就像相片一样清晰的存储在他脑子里。他完全可以不用对照原书立即译出密码。
“你和楚材之间用的是哪本?不会也是我们那本《茵梦湖》吧。”
“我们的飞机被高射炮击中了,有些未投掷的炸*弹落在大世界门口。”王天风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掏出打火机烧掉了信。
“他们想炸掉长谷川清的出云号。”明楼走近王天风,瞥了眼他手里的画,查看起他的伤口,“你在大世界干什么?”
“我去找诺诚,他和同学跑到上海来,在大世界附近的难民点,幸亏他们早离开了。”王天风喘了口气,闸北方向的炮火又密集起来。“敌人在虹口租界外围构筑了钢筋水泥工事,海军陆战队大楼上有防空哨和高射炮,黄埔江里有炮舰。我们的军队完全被覆盖在敌人的炮火射程内。虹口一带沿江的地形没有纵深,即便我们的增援赶到了,在这么狭小的空间根本无法展开,就算敌人只有几千人,我们也占不到多少优势,时间拖得越久,敌人的增援赶到了,我们的伤亡将难以想象。”王天风心烦意乱,掏出随身酒壶猛喝了两口。
“你什么时候还多了这毛病。”明楼冲上前试图抢下酒壶,却被王天风一把推了回去。
“说你的正事。”王天风又灌下一口酒。
“近卫内阁已经同意出兵。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青岛的日舰南下增援。”
“他们一定会增援。这一仗胜也罢负也罢都必须打,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就是不能同日本人讲和!”王天风借着微醺的醉意,拳头重重捶在窗台上。“我真恨不得奔到八字桥去。”
办公室里。
立华醒了,轻手轻脚站起身。
“不用那么小心,我醒了。”白露坐起身。
“你是白露吧。”立华走过去,伸出手。
白露握上立华的手,“你是杨主任的妹妹,立华委员。”
杨立华笑着摇摇头,“这儿没有什么委员,只有一个差点失去儿子的母亲。”
“你是他从前的女朋友。”白露是个热情直爽又心思细腻的姑娘,她看得出王天风和立华之间有过去。
立华笑了,“现在我知道老黄他为什么那么爱你了。”。
“你知道我?”
“当然,从前我哥哥常提起你,但后来突然不提了。”
立仁的心思白露当然察觉了,只可惜她早已心有所属。“当初你们为什么分手。” 她试图转移话题。
立华看得出来白露问的直接但没有恶意。“爱上他意味着无休止的承受和付出,注定一 辈子痛苦流离。我没有你的勇气。”她原本也笃定的不去在乎这些,当年的自己和如今的白露一样,追求轰轰烈烈的爱情,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无牵无挂放肆去爱。可她有了诺诚,母亲的身份让她有了牵挂,她不能为了爱情葬送了诺诚的人生。她必须为了她的孩子斩断爱情。
和着远方的枪炮声,走廊里传来嘈杂急促的脚步声。
王天风快步走到门口,迎上正进门的郭骑云。
“老板,杨主任的人到了。”
王天风朝白露望了一眼,带着立华离开办公室,而后将画好的画像交给郭骑云,吩咐他去书寓认人。
走廊里再次归于平静。
白露站在窗前,看着楼下与立华道别的王天风。
明楼走进王天风办公室,“他不是忽略你,只是顾不过来那么多了。”明楼看出白露心中的失落,“不管怎样,你的任务总要放在第一位。”
白露勉强点着头。
“方俊的事怎样了。”明楼问到。
“我跟丢了。齐盛说兰如玉陪的那个客人就是方俊。”白露面露疑惑,“可是立仁和楚材已经掌握了螳螂啊。怎么又出来一个方俊?”
“螳螂不是一个人。这次江阴封锁日舰计划失败也许就是方俊透露的,但没有证据,碍于汪精卫的面子,楚材不敢动他。明楼将递给白露一张纸条,“得把这些消息立即汇报给延安。”
“可电台在南京。”
明楼思索片刻,“管不了那么多了,启用齐盛藏在如玉书寓那部电台,今晚你亲自去。”
王天风再回到空房间时,见明楼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愣着神。
“想什么呢”王天风坐在明楼对面。
明楼在想要不要告诉他白露的真实身份,考虑再三,他还是放弃了。
“战友在流血牺牲,我们却躲在这里乐享太平,当缩头乌龟。”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答应我不要去前线拼命,你要记得你的使命。”明楼看出他的心思。
“你来就是送信?”王天风指间夹着烟,拿起酒壶喝了口酒。
“其实我想来看看你,以后不知何时能见面了。”他也是来和白露接头的。他对王天风撒了谎,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王天风却一直望着他,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所有答案。
“走了,”明楼禁不住目光拷问,站起身握紧王天风的手。
走廊里回荡着明楼孤单的脚步声。
王天风转身奔向自己的办公室,内心呼唤着白露,脑子里满是她的笑容,害怕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门打开了,办公室空荡荡的。
巨大的失落感陡然袭上他心头,前一秒所有期待灰飞烟灭了。他悻悻地从玻璃柜中取出一瓶威士忌,猛喝了几口,灌醉自己。
办公室的门突然在王天风身后重重锁闭了。
熟悉的香水味道从背后袭来,白露扑进他的怀抱。
他脚下未稳,抱着她栽进身后的沙发里,威士忌酒瓶掉在地上,琥珀色的酒液撒在地毯上。
“你的心跳的好快。”她像只乖巧的猫咪,撒娇似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轻抚着那张被岁月浸染的脸庞,吻上她朝思暮想的嘴唇。她理解他心里的苦痛,愿意分担他生命里的重负。
他不是木头,怎能不知她的心意,可他跨不过心中的坎,他固执地觉得,她不能在一个随时赴死的人身上耗尽一生,可就是无法抑制内心疯长的情感与渴望,一次次狠心地拒绝又一次次不争气地妥协。他迷恋她娇媚的微笑,温柔的话语,馨香的气息。他听见内心在咒骂人生的不公,为何总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让他与幸福擦肩而过。
她读懂了他眼神里的退缩。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要是我们只有今晚,就当它是彼此的一生吧。我不想当死亡来临时,我们唯一悔恨的就是不曾拥有彼此。”
他决意结束这场折磨,然而酒精的作用却让他在额角一阵疼痛后被白露压制回沙发里。他后悔开始这一切,可剪不断的情愫又总是将两人紧紧缠绕。矛盾与纠结时刻在折磨着他。他靠着最后一点清醒和理智对抗着酒精催化的冲动与长久以来深埋于心底的渴望。
“我会殉国的。”
“我们都会死,可现在我们还活着啊。”她恨他的迟疑,恨他所谓责任和底线,更恨自己竟然爱他的犹豫纠结,爱他所有美好的谎言,甚至爱他此刻的退缩,爱他,成了她仅有的念头,她不愿在最后的时刻再去争吵,将所有的情绪积蓄在又一个强吻里。
那些一再退却的理由都在这一刻败给了心底的炽烈情愫。他认输了,就让他在这一刻里和她共度一生吧。
叶煦坐在窗前抽着闷烟,看着白露沿着蔷薇花墙走来。
白露进了客厅,朝叶煦微微一笑,逃进自己房间。她脸庞上略带忧伤的羞涩甜蜜却逃不过叶煦的眼睛。
“混蛋,要是敢辜负她,老娘废了你。”叶煦咒骂着王天风,可随后又在心里嘲笑起自己。这样的年代,两情相悦足矣,天长地久谁又敢奢望人生莫测,聚散离合也只在一瞬间,不该再留下遗憾,至少不该像她那样,爱不曾出口便死了,连个解释都等不到。叶煦看着指间的烟泛着白雾,想起恨了许多年的那个他。爱就是这样,你恨得有多痛入骨髓,就爱得有多痛彻心扉。
浴缸里温热的水蒸腾着阵阵白雾,白露望着小桌上盛放的蔷薇花出了神,回忆起缠绵的瞬间,眼角眉梢添上一抹绯红。他们终于把彼此交给了对方。她不愿像他那样,徒劳的思考五年,十年,二十年之后,她只想记住那些瞬间。这是她期盼太久的爱情。她换上浴袍,倚在窗边看着远方升起的硝烟,发誓绝不任由命运摆布,战争和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立仁的黑福特轿车缓缓停在叶煦家门前。
叶煦站在楼上的窗前,看着立仁下了车。
他抬手敲了敲门,听见叶煦的高跟鞋声停在门口,却不见门打开。“叶煦。你开开门。”
“我认识你吗?”叶煦站在门里冷冷地答道。
“别这样好吗。” 立仁面露尴尬,“让我进去说话吧。”
叶煦带着气开了门,转身向客厅走去。
立仁跟在她身后进了客厅。
叶煦一转身坐在边角的扶手椅里。
“离开上海吧。”
叶煦冷冷地哼了一声。
立仁看着咄咄逼人,满身戾气的叶煦一阵心酸。
“你要真愧疚,就告诉我当年你、楚材和白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要不辞而别,为什么他现在成了白嘉笙。”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他被捕了,供出了所有人,只有我和楚材因为没赶上火车逃过一劫。他已经不是当年的白骢了。”
“我不相信!”叶煦眼里噙着泪,咬着牙说。
“我也不愿意相信。可这是事实。人是会变的。”
“你快走吧,白露就在楼上。”
“她知道你和他哥”立仁将未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她不知道。”叶煦转身望向窗外的小花园,用一个背影结束了这话题。
“你和楚材都不要再来了。我不需要你们的关心。”
立仁站定在过道里,听着客厅里传来的敌意,苦笑着戴上礼帽,出了门坐进车里。
“直接回南京。”立仁冷冷地吩咐着。
“主任,现在这时候,路上有日军飞机,恐怕不安全,还是等天黑下。”
“我叫你开你就开,怕死就回家抱孩子去。”立仁怒吼着。
叶煦站在窗前看着立仁怒气冲冲下车,拽下手下,换进驾驶座,开车离去,将手足无措的手下扔在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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