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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后悔
在中餐厅吃饭的时候,春晓发现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很不在状态的样子,就奇怪地问:“你怎么啦?怎么一点笑容都没有?”
赵贤斌放下筷子,拿餐巾布擦了擦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还是没说话。
春晓急了,也放下筷子,赌气地说:“吃饱啦。”
隔着桌子,他忽然抓起她的一只手,把他的另一只手压在上面,低头踌躇了一下,终于说道:“其实,我真的可以为了你留下来,只要你一句话。”
春晓惊讶了,也不解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说好了的事情又要变卦了。“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的?我都可以等,为什么你要放弃?”她大声地质问他。
他只是不松开他的两只手,埋头无言以对。
“到底是为了什么?”春晓又问。
他深呼吸了口气,抬头望着她,气馁地答道:“没为什么,就是不想去。”
春晓猛地抽回手,满脸的失望和伤心。半晌,她赌气地说:“我知道,你是怕走了之后我再去找那个张国庆!你这样不相信我,就算人留下了,以后还是会怀疑我。要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他刚开口,就听到口袋里滴滴滴滴的声音。“我没那么想过。”说完了也不把呼机掏出来看看。
“拿出来看看,有人呼你了。”春晓斜着眼垮着脸提醒道。
他沉着个脸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BP机,按了下,眼睛死死地盯在那蓝色中文屏幕上。这一看,原本只是略有些阴沉的脸骤然间变得黑沉沉的,就像夏日暴雨来临前的天穹,黑云蔽日,阴沉恐怖。
春晓还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的脸色。她知道他为了那个张国庆和她怄气,无非就是希望她挽留他,叫他留在中国,但像这般脸色,凭她对他的了解,绝不会是因为那件事,一定是有什么别的重大事件。于是,她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意思是要他把BP机给她看看,但他阴沉着脸没理她。
“拿来!”她瞪着一双大眼喝道。
他还是没理她。春晓一急,直接一把把寻呼机抢到了手里。有好几个按钮,也不知道到底该按哪一个,随便乱按一气,终于闪出一行字:机票是周一上午十点二十分,晚上务必回家一趟。妈妈。她的心猛然间急剧跳动起来,拿着呼机的手也微微抖动,整个人呆在那里,像被定格了的蜡像般一动不动。
赵贤斌拿走她手里的呼机,问了句“吃饱没有?”见她没回答,猜想她也是没心思再吃什么了,便喊服务员来买单。买完了单,他站起来,打算离开。
春晓像是忽然从休眠状态惊醒了过来,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急急地喊道:“下午我们好好出去玩玩吧。”他没回头,只略略停顿了几秒便又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下餐厅的楼道,她追上来,主动地抱着他的一只胳膊,和他一起下了楼。
到了大街上,她依旧抱着他一只胳膊,还把脑袋也靠在了他肩膀上,除了这样做外,她不知道该怎样正确表达,心里面有着千言万语,却是杂七乱八地虬结在一起,扯不清楚,说不出来。原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临到这一刻还是止不住地慌乱。
他的车就停在饭店前面的马路边上。自看了短信后他始终一言未发,阴风沉沉地只顾往前走,即使胳膊被人紧紧地抱着,他全当那是别人的胳膊,与己无关似的。到了车前,他伸另一只手去拉副驾的车门,“我送你回······”话没说完春晓已挡在前面从正面抱住了他。
她紧紧地抱着他,眼泪似一串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他敞开着的夹克衫内的白色衬衣上。泪珠落下后,又快速晕染开,宛若一朵朵盛开的水花,在他胸前汇集成海。他无言地看着她油黑乌亮的头发,感觉到胸口湿漉漉冷飕飕的一片凉气,一阵莫名的疼痛浓缩成一点,在他心窝处久久凝聚。两只无力下垂的手几次欲要环她的腰去,却在坚持和妥协之间,犹豫不决。最后,他叹了口气,轻轻地环住了她。
春晓说想要去看电影,他便陪她去看了场电影。至于电影院里放的到底是什么名目的电影,什么内容,男女主角是谁,她根本不关心,也完全没往眼里去。她只是依偎着他,一言不发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好似一副安然入睡的样子。电影放完,她又只是被动地偎着他,跟着他走,好像她本就是他身上的一个附属物,或是连体婴似的。她就是不肯松开那胳膊。
他开车,眼视前方。她侧身坐在副驾上,目光粘在他线条俊逸的侧脸上。这张脸,她是永远地看不够。
他们要去哪里?不知道!没目标,没方向,只是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便伤感,便惆怅。
到了一片闹市区,路上行人较多,红绿灯也多。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春晓无意间扫到了路边的一间大药店。这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她竟鬼使神差般想起了玉梅的话,药店?套套?
“停车!停车!”她忽然喊起来。
但黄灯闪了几闪,接着绿灯亮了起来,赵贤斌一踩油门车子开过了斑马线,又一脚急刹,汽车停在了马路边。
“喊什么喊?”他生气地斜瞪着她。
春晓拉开车门,扔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跳下去飞也似地沿着马路往回跑了。赵贤斌扭头看着她越跑越远,最后进到了一间药店,不明白她要去那里干什么。不到五分钟,她又跑了回来,手里并没多任何物件。一上来,她就神秘兮兮又得意洋洋地命令道:“开车,去长江大桥。”
“为什么忽然要去那里?”他问。
“你不是说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可以留下来么?那我就去走一遍长江大桥,做一次最后的选择。”
他斜睨着她,半晌,觉得她可能是认真的,忍不住轻笑了下,帮她捆上了安全带,挂了档,松离合,踩油门,车子像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到了江前,他把车停在桥头与桥下一条岔路相交的路口边,两人下了车上了桥。面前一条横贯南北两岸的大桥巍然盘桓于大江之上,他们脚下踩着的正是大桥的南端入口。贤斌哥郑重其事地说:“这就是亚洲最著名的长江大桥,全长1670米,也是长江上的第一座大桥,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桥。现在,你确定真要走一遍么?”
春晓的心咯噔了一下,如果走过去,真的无怨无悔地话,那么······
她正了正身子,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某件大事就将开启前的必要仪式般,然后,大踏步地往前走,一直往前,不回头,不左顾右盼······往事一幕幕······梧桐树,屏风山,栀子花,小黑屋,茶园······那些动感的画面如电影胶片般铺陈开来,像一个永不过期的甜梦,又像是才发生在昨天的故事。她继续往前走,眼前又一次浮起他妈妈那张可怖的冷脸,他在国外活色生香万花筒般五光十色的遥远的生活······她闭上眼睛,顿住了,有一刹那的恍惚,脆弱。但只是十几秒的停顿,她又继续往前,眼前是一片栀子花的海洋,贤斌哥被众人簇拥着,众人里有她的爸爸,有玉梅,有玉平哥,有亦凡哥,有张国庆,有晚珍,有他的爷爷,还有他的爸爸妈妈······他捧着一大束像玫瑰又像栀子一样的白色鲜花,在众人庄严的目光中朝她走来······她突然停住,转过身来,看到他在她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跟着她。
原来,他一直控制在五六米外的距离,尾随着她。虽然她走得很快,但他的两条长腿更长,慢慢的一小步顶她足足的一大步。见她终于不再往前了,便默默地上前来,肃穆地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的选择。
“就算再走十遍,我也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我—不—后—悔。”她一边含情脉脉地,庄严地注视着他的脸,一边暗地里抓起他的一只手掌,又帮他把那只手掌聚拢成一个拳头,完了低头说道:“这个,就是我的选择。”
他缓缓打开握着的拳头,看见里面赫然多了一个红色的小玩意,显然是她才刚塞进去的。他好奇地把那小玩意捏起来放到眼睛下面,一看,糖果般大小的塑胶纸上印着一行小字:避孕套。
“哈哈——”他大笑了两声,又闭嘴忍住,但闭嘴不到一秒又忍不住地再次大笑起来,笑得眼泪花直滚,还在笑。
春晓早都羞红了脸,哪里还敢看他的反应,只是垂立在一旁不言声。她心里想着,还不是被他逼的,不然何以这么厚脸皮,搞得她一点女孩子的矜持都没有了,还笑,真是的。
笑了半天他终于停住了,愉快的神情还停留在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里。他先是不好意思地干哼了一声,几欲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一伸手把她勾在怀中,心里充满了感动。春晓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也顾不得羞涩了,她希望让他了解到她全部的想法,于是推开他很恳切很动情地说:“其实,我要你去,还有一个原因。你知道,我从小就没妈,从来没见过妈妈长什么样子,有妈妈是什么感觉。你可能理解不了,像我们这些没妈的孩子是有多羡慕人家有妈的孩子,我又多么地渴望,体验一次被妈妈打,被妈妈骂,被妈妈唠叨,被妈妈抱着的感觉······哪怕只是一次,一下下······因为不管我怎么努力还是想象不出,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真的很想体验一下。”说到这里,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溢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再一次感动了他的心。他情不自禁地揽她入怀,帮她拭掉泉水一样喷涌而出的泪水,静静地听她讲。“所以······不要因为我和你妈妈闹别扭。如果你不去,你妈妈一定会恨我,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就算将来我们能勉强在一起,也没法得到她的祝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有幸嫁给你,我希望······她能接受我喊她一声妈妈,祝福我们。我们一起来爱她,孝敬她······这样······我也就成了有妈的孩子了······”她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泪,“贤斌哥······我求你,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要去伤了你妈妈的心,听她的话,去英国。我会在这里等你,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等你,只要你回来的时候还肯·······”
她的嘴被他封住了·······眼泪模糊了她的脸,也模糊了他的脸,又黏贴在一起,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夜幕已悄悄降临,江边两岸华灯初上。大桥上的路灯也似乎被这对恋人感动,点卯似的一只接一只地亮了起来。这深春的夜是如此的美丽。路过的,经过的人偶尔驻足回望。不远处桥上正巡逻的小卫兵也忍不住对着这一对儿咧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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