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经纪人的种种

　　门柱子的背，好宽。回去的路上严锡迷迷糊糊地想。
　　上一次被人背着是什么时候？太小了，那很偶尔的记忆久远到模糊。奶奶背过他几次，但那背总佝偻而嶙峋，颤巍巍的。

　　不像这样，稳当又结实，一走一动间，背部肌肉轻微的隆起与收缩，本来也没有太清醒的意识，晃悠着加剧睡意。

　　“到家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被秦修远叫醒。
　　“哦”严锡慢吞吞地踱下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你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秦修远被提醒着，才想起自己奔波了一天，确实没有吃什么东西。

　　“没事，你回去睡吧。我自己做点什么就行。”

　　“我来吧。”严锡挽着袖子进了厨房，漫不经心的回问他，“晚上就别吃的太油了，清汤面行吗？”
　　“好。”
　　“那你去洗漱吧”严锡从厨房探出半个头来，“做好还得等一会儿。”

　　秦修远点了点头。一天下来，怎么都有些汗味。他确实已经忍耐好一会儿了。
　　然而此刻，难得的，他并不想动。

　　客厅暖黄的灯光，厨房里锅碗瓢盆作响，身下的沙发软硬适中，揉捏着他的神经缓慢地放松，周遭的声音与味道若有若无的将他包裹。
　　忍了几天的疲惫感一拥而上，让他的头脑也空下来了。

　　等严锡做好饭，从厨房出来时，看见秦修远身体倒是好好地抱着胳膊端坐在沙发上，头却困得一磕一磕的，如同小鸡啄米。

　　他觉得很好笑。和门柱子相处时间长了，发现这样松脱的面貌也越来越多了。

　　严锡习惯性拿出手机录了好一会儿。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拍秦修远，做饭失败的时候，熬夜困倦的时候，秦修远能流露出额外情绪的时刻，他总是偷偷记录着。

　　最开始的时候，是他每次对于秦修远的“压迫”式管理感到不满，却又不敢反抗时，就偷偷拍他的窘态来安慰自己，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

　　但不知不觉，这些照片视频已经累积占据大部分的手机内存。他不开心的时候，会翻出来看看，然后一个人闷着乐。

　　不知怎么，严锡突然想起Anans的那一句“你看起来很嫉妒”，伸出去要拍醒对方的手一顿，之后便是心中一跳。

　　蛛丝马迹一一的累积，总是预示着某种超出范围的情愫。

　　“唔……饭好了？”秦修远或许是感觉身前有人，醒了过来。不过短短小憩，却很香甜。
　　严锡慌忙收回手，勉强笑了笑。
　　“嗯，吃饭。”

　　******

　　Anans杂志内页的补拍，连着拍了好几天，说是根据主题的室外取景比较麻烦。
　　“真不用我跟着去？”秦修远问他。
　　第一天补拍过后，晚饭时严锡拒绝了第二天的陪同。

　　“你不是最近挺忙吗？半夜还熬在书房里头。没事多休息。”

　　然而，这其实都是严锡的借口。
　　说实话，严锡不是不想要人陪。但是他深刻怀疑Anans拍的这么拖拖拉拉，只是为了能故意和门柱子多相处一会儿。
　　拍摄间隙，那媚眼飞的，八百米开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而且Anans总是找寻一切实际揩油。虽然秦修远并没有显露出不悦，但是严锡自己是越看越觉得心痛。

　　不是艺人出卖色相，反倒是经纪人被相中，哪有这个道理？！
　　“那好，你自己多加小心。有事联系我。”
　　不知怎么，他总感觉，自打那晚上那么一闹，秦修远对他的态度温和了不少，或许只是错觉。
　　“放心放心！”严锡拍拍秦修远的肩膀保证。

　　果不其然，第二天没有见到秦修远的Anans，失落的不行。取而代之的是突飞猛进的工作效率。中午开工，下午四点就拍完好几组的照片。

　　“没让他来，真是个正确决定。”

　　【你说什么，甜心？】Anans带着他的翻译器走过来了。【为什么秦今天没有来？好失望。】

　　然而失落了没一会儿，Anans的八卦之心便燃烧起来了【看来你和秦和好了？怎么和好的？是不是做了？】

　　严锡真的恨不得捂上他的嘴，“祖宗诶，都说我们俩没什么，没什么！”
　　【哇哦，真的吗?我不信。】
　　严锡：……
　　此刻，他十分想问Anans认不认识一个姓鲁的主持人。

　　因为收工的时候还早，Anans问他要不要去喝酒。严锡最开始的时候是拒绝的。

　　虽然他已经过气了，但保不准还是有认识他的。但Anans再三保证说那里有认识的朋友，保密性很好。

　　【来这里一个多月了，我都没怎么出去过。陪陪我？我不想喝酒的时候还被人搭讪。】

　　有一说一，Anans的外表还是很能唬人的。他是混血，身高外貌不差，着装品味也好。看上去，无论在男女那里都有市场。

　　但基于Anans的性向，问题就是——

　　“是……gaybar？”严锡问。
　　“Bingo！”Anans拍拍他，让他放心，【我们只是喝酒。】

　　最终严锡还是被说服了。他是真的有点想去gaybar看看。
　　在圈子里浮沉这么些年，他从没觉得自己有那方面的潜质。
　　但是最近……他有一些动摇。他需要点什么来确认。

　　因为害怕酒吧吵，Anans分给了实时翻译器的耳机。
　　真，科技改变生活。
　　而后收拾收拾，戴好帽子口罩，严锡就跟着出发了。

　　和他想象的不同，虽然是gaybar，但是在一楼大厅也有一些女生。舞池里的人三三两两，灯光并不刺眼，音乐也偏向轻快。

　　看见他面有疑问，Anans解释道，【酒吧生意，前半夜不分男女。走吧，我和朋友打了招呼，我们去二楼。】

　　二楼的半环形的卡座，卡座里的灯光昏暗，昏暗到甚至看不清旁近卡座人的脸。但卡座视野极好，能看清楼下的舞池。

　　一开始严锡很有顾虑，他还记得之前有两次喝醉了，直接宣告断片，再醒来人在秦修远家的惨痛事实。

　　“先说好，我只能陪你喝一点。太多了，我可能会耍酒疯。”
　　“Of course，I promise.”

　　Anans说来喝酒，确实就真的只是来喝酒。服务生上好了酒，便没有多与人的打扰。于是他和Anans一边喝着酒，一边断断续续地聊天。

　　不知道Anans点的什么酒，但是酸酸甜甜，味道都还不错，也尝不出太重的酒精味。

　　慢慢地，他也放松下来，忍不住问道：“Anans，你有没有……那种朋友，那种以前不是……这边的，后来却是了？”

　　Anans听闻，放下酒杯揶揄看他。虽未出声，但表情已经彰显了一切。分明在说，小样，你还说没有一腿？

　　严锡被盯的也不敢抬头，只好借着喝酒来掩饰尴尬。好在Anans并没有多坏的心肠，打趣也只不过是一小会儿。抬手给自己又到了一杯，回道：
　　【有，我前男友就是。】

　　“那是怎么……”

　　【或许，因为我太有魅力了。】Anans冲他一眨眼【他一直都在和女孩约会。我们在一次派对上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和他都刚刚结束一段关系。于是，我问他，想不想尝试一下不一样的刺激体验。】

　　“然后？”

　　【然后，他答应了。我们一拍即合，做过之后双方的感觉都很好，于是确定关系了。】

　　“呃……就这样一下”严锡交叉两指比划了一个x的手势“就弯了？”

　　【是的，就是这样。性向是流动的，不尝试一下，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呢？也许就此能打开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我真是脑袋抽了，我问你这个。”Anans的经验，根本、完全不具有任何可行性！

　　要他怎么办？难不成要跑到秦修远面前去，直接来一句，我现在可能弯了，也可能没弯，需要你配合我睡一觉吗？

　　他是怕死亡来的太慢吗？这要问出口，秦修远可能都不是要搬走，那还不得一顿拳拳到肉，连夜辞职！

　　【别先否定，甜心！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在想，我要是问出口，可能会被打死。”

　　Anans伸出手指指向他。【看，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什么？”严锡被Anans指的莫名奇妙。

　　【你害怕的是请求被拒绝，而不是害怕和他性/爱这件事。你的假设已经给你答案，不是吗？大胆去做啊！】

　　闻言，严锡愣住了，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怎么感觉，还挺有道理？

　　的确，他从没排斥和拒绝和门柱子上/床这件事本身。
　　但是，怎么知道他只是没有切身处地面临那样的境况，所以才会粗浅地认为他做的下去？

　　想到这，严锡又开了一瓶酒，对瓶闷了一大口。
　　“等会儿，你再让我捋捋。”

　　******

　　秦修远终于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时，已经过了十点半。
　　尽管严锡已经和他报备了要和Anans去喝酒，会晚些回来，并且再三保证只是小酌几杯，绝不会喝多。但这时间还是超出预计。

　　秦修远看着表盘上的时间，忍不住皱着眉拨出电话，等了好一会才接通，然而还没等出声，他便敏锐发现不是严锡。

　　Anans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酒气虽不明显但情绪高昂，告诉他严锡去了洗手间，他们还要再喝一会儿。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秦修远的眉头拧的更深。烦闷的情绪越发升级。
　　他在收到严锡发过来的酒吧地址时，烦闷指数就已经开始积聚。

　　虽然他并不喜好酒吧的环境，也很少去，但是随便搜索过后，就发现了这是一家圈内有名的gaybar。

　　他知道严锡直的不能再直。Anans虽然是弯的，但是显然是下方，而且公私分明，从不对合作的艺人下手。即便想对严锡做点什么，只要严锡不愿意，就不大可能。

　　但是他还是觉得烦躁。
　　他能感觉出来，在严锡得知他的性向之后，对这个圈子开始产生了微妙的求知欲。
　　这些举动和试探，让他说不出的烦闷与抗拒。

　　比起只是单纯利用的共生关系，他对严锡这些超出利益外的好感，已经足够他头疼。如果再加上严锡的捣乱，总觉得事情会向某种他无法控制的方向而去。

　　然而，此刻，比起那些，撇去烦闷，他的理智对他织造出一个无法躲避的合理借口。
　　天色太晚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经纪人，他应该要对他的艺人负责。
　　于是，思索片刻，他并没有犹豫太久，便抓起了车钥匙。

　　临近午夜，酒吧气氛变得燥热许多，灯光变得迷离而闪烁，音乐也开始躁动，DJ在台上打着碟，舞池里人渐渐增多，身体碰撞着身体，场子里已经都男人。

　　此刻卡座视野颇好的优势显露出来。有好菜色进场的时候，总能第一眼看到。
　　而此刻，又是一道身影迈着稳健的脚步上楼，目光逡巡，似乎在找什么人。
　　可即便看不清面容，那样出众的身姿便早早吸引了许多目光。

　　这其中自然不乏Anans，他在发现那人上来的一瞬间，兴奋地拍着严锡的胳膊，喊道：“甜——菜——”

　　这一句“天菜”，是anans新学的，歪七扭八的说出口，听得严锡一愣，完全没搞明白什么意思。

　　严锡只能在嘈杂的音乐里，用勉强盖过音乐的声音，大喊地问：“谁来了？”但他也没有注意听Anans的回答，他正在忙着找手机。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虽说是gaybar，但是其实和普通酒吧无异，除了卫生间回来的廊道上，啃啃抱抱的都是男性，但这对严锡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他正在忙于思考自己的问题。
　　在连喝了好几瓶那种甜甜的、近乎于果汁一样的汽酒后，仍然没能捋顺自己的想法。

　　但是时间太晚了，他怕秦修远在等他。

　　然而Anans根本无暇理会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下一秒就要冲出去的架势。严锡这才发现Anans亮的吓人的目光盯紧了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看起来很高，被三四个比他矮上半头的男人团团围住，乍一看还以为要打架。但仔细看过去，就会发现，那几个人只是热切地往前者身上靠。

　　严锡咂咂嘴，这男人受欢迎，比女人还邪乎。
　　但该说不说，这身高、体型、打扮，怎么感觉有点像门柱子呢？
　　诶，不会真是他吧？
　　正当严锡还是眯着眼睛确认是不是门柱子的时候，情形却突然变化，似乎是真的要打起来了！

　　秦修远本来并不想多管闲事。
　　男人冲出来躲在他身后的时候，他正在不悦地推开黏上来其他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在昏暗的环境里搜寻严锡的身影。

　　他并不知道严锡的具体位置，无论是打严锡的还是Anans的手机都不通。这下更是有些担心严锡可能是喝多，或者遭遇什么事。
　　他等不及，便一个卡座一个卡座确认过去。

　　还没看过几个，便缠上来好几个人。大部分能够礼貌拒绝，也有少数穷追不舍，阻挡前进步伐。

　　男人冲出来的时候，他到真是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几乎快要一个背摔把人摔出去。

　　“秦先生，救救我！救救我！不知道他们要给我注射什么！”

　　听闻“秦先生”三个字，秦修远这才停下来去辨识男人的脸。并不是很熟悉的面庞，熟悉的唯有那与许子晋相似了七八分的一双眼睛。

　　男人见他似乎想不起自己是谁，又抓紧补充道：“齐顺！我们之前在齐总的酒局上见过！！”

　　这时，另几个人也从卡座里起身，面容不善。其中一个剔者光瓢的衬衫男，粗暴地抓住男人的头发，便要往回拽，嘴上骂骂咧咧。

　　“去你妈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踏马这是看的起你！你一个臭卖屁/股的，装什么三贞九烈？！”
　　语毕，又转向秦修远：“我不管你是他姘头还是朋友，识相的给我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男人见秦修远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如同抱着救命的稻草般，哪怕整个头皮都被拽到变形，但依旧死命得抱住了他的胳膊，哭的涕泗横流。

　　“秦先生，求求你，真的求求你，救救我！”

　　秦修远看着那双蓄着泪的眼睛，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一边解着衬衫的袖扣，一边缓缓沉声。

　　“放开吧。他不愿意。”

　　“你踏马算老几……啊！！！”

　　话音未落，只见秦修远已然以迅雷之速，伸手截住光瓢男的手腕，遒劲的五指压扣所带来的剧烈疼痛，迫使对方松开了手。

　　果不其然。下一秒，迎面而来便是反击而来、结结实实的一拳头。
　　秦修远不慌不忙，一个侧身躲闪，顺手将哭得不能自已的男人丢到身后。

　　光瓢男见一击不中，火气也上来了。够着身子，连续打出两个勾拳，没想到却早被秦修远预判用胳臂镗住。

　　光瓢男心底暗叫不好。糟了，碰上个硬茬。
　　那两个胳膊硬邦邦的，两拳上去，好似徒手打在沙袋上。他的掌指关节已经疼到流汗，可连对方的皮毛都未伤分毫。

　　眼见打不过，光瓢男连忙冲身后的几个男的喊：“你们看着做什么？还不上？”

　　一时间，乌央乌央，十几只手脚齐齐扑过来。虽然阵仗看着挺唬人。但若有明眼人，就知道这群架打的，一拳都没落到身上。

　　光瓢男一方，人虽多，但都是些没有套路的普通人，酒过三巡，歪歪斜斜，力气也软绵绵的。再加上二楼的廊道狭窄，正对秦修远的不过只有两三个人，后面的人完全被挡住根本碰不着他。

　　反观另一方，看似没有还手，直被压着打。但在防御之中，但该蹬该踢的、一点没落下。

　　秦修远游刃有余地踢掉对方正蹬过来的一脚，心里估计着保安应该快到了。

　　这种地方喝酒闹事的情况频发，安保力量和速度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快。他是来找人的，不是打架的。没必要闹的太难看。

　　不过，令秦修远没想到的是，比起保安，先到的会是严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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