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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断
再次出手的是金弓门的王二。他身形魁梧,流星锤在他手中轻飘飘飘地竟似毫无重量,两手锤砰地相击,便在空中撞出点点火花来。他暴喝一声,双手大开大阖,忽而从巽位跃向阵心,一招“流星逐月”,右手锤向洛轻掷了出去。
流星锤带着刚烈的巽风扑面而至,洛轻听得风声有异,足尖一点,旋身闪开。王二嘿嘿一笑,猛然左手锤也急掷出去,刚猛无伦,正正砸在先前流星锤上,两锤方向一变,齐齐朝洛轻砸去!
洛轻哼了一声,脚下又是一转,竟将背心对着两锤砸来的方向。王二心中一喜,不料洛轻听声辨形,反手急探,便将先前那锤抓在手中。他脚下不停,顺势转身,轻轻巧巧地将一锤之力转圜了方向,砸上了随后飞来的左手锤。
两锤相击,洛轻退了一步,手中流星锤也脱手飞去。王二飞身接了双锤,就势前纵,击向洛轻小腹。两人拆解数招,忽而屯位之人悄无声息袭来,判官笔颤动如蛇,疾点洛轻腰间大穴。前有流星锤,后有判官笔,两人眼见就要得手,倏忽白影一闪而没,两人收势不住,锤笔相击,各自飞身后退。
间不容发之刻,洛轻避开二人兵器,闪至草地左首。忽而眼前白刃如霜,一把六尺来长的青龙长刀携凛风当头劈下。他避无可避,挥琴一格,乌木琴质如金石,“呛”地一声清响,琴身却未留下刀痕。刀者一掌击来,二人双掌相对,那人随即飘回原位,洛轻却又退了一步。
这下不仅洛轻心中起疑,连温唐羽也是一震。金弓十八卫的功夫底子他是知道的,断不能一掌迫得洛轻后退,为何这些人突然武功大进,难道竟是这阵法的奥秘所在?正思索间,又有几人相继出手,而益位、震位上的两片绿色在刀光剑影中缓缓绽开。
洛轻一掌击飞金弓门人手中的峨眉刺,自己却也踉跄了几步,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极耗内力。他稳住身形,抬眼远远地向温唐羽看来,一双眸子在薄暮中如微亮的星光。
温唐羽心中惊疑惶惑,兼而有之。面对那双眸子时百感纷呈,胸中一阵冰冷一阵滚热。
林中又沉寂下来,晚风轻柔地吹动衣衫鬓发,却掩不住刀锋的寒光与杀意。
一轮圆月从暮云尽头升了上来,忽而喀嚓一声轻响,噬嗑位上刚出鞘的长剑折射出冷莹莹的光,那人面容冷峻,扬起的披风渐渐遮蔽了明月。
洛轻长袖一扬,袖中双指点向那人的手腕,竟欲空手去夺他兵刃。温唐羽抬起头,明亮的月光晃得他一阵眩晕,渔网中秋儿小小的身子颤抖起来。
一声低呼后,长剑呛啷落地,那人捂着手腕退了回去,面上闪过一丝不置信的神色。
草地中央,白衣人拄琴而立,只是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容色。月明如霜,照得天地皆白,每一缕衣纹、每一根琴弦都历历可见。洛轻支在琴上的手指苍白痉挛,不住地颤抖,忽而手一松,乌木琴横在了地上,他也跟着倒了下去。
秋儿惊声叫道:“洛轻!”
温唐羽手心冷汗涔涔,这花拆之阵犹未完全展开,竟有如斯威力,洛轻……洛轻伤势如何?
蒙面人阴阴地笑了:“蜀僧,你若肯自废功力,我倒可以留你性命,交由上头发落。如若不然……”
秋儿忿忿道:“他若自废功力,岂不是死路一条?落在你们手上,还不如给个痛快呢!”
蒙面人哂笑道:“那也未必。在我这花拆之阵中,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若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嘿嘿,那也容易得紧。”
他笑声凄厉如夜枭,刺得人耳膜生疼。秋儿心中一恸,挣扎了几下,一伸手抓住温唐羽的手臂。温唐羽觉得她手心的湿热直透过衣衫传到自己肌肤上,心中焦躁,忍不住冷笑道:“你这阵法也没什么了不起,未必洛轻就破不了。”
蒙面人止住笑,森然道:“好!我倒想看看你们如何破了这阵!”
温唐羽心中并无把握,朝阵心看去,洛轻低伏在地,默不作声,也不抬起头来。而花拆阵中未曾绽放的最后一瓣,正是在离他最近的离位上,那人冷冷注视着地上的白衣人,忽而扬手抽出长剑——
秋儿颤声道:“住手!”
那人长剑在手,光华流离,身后的披风像涨满风的帆,慢慢鼓了起来。忽而蒙面人冷冷道:“阵法将成,你再不出手,可来不及了。”
月光下的一场花拆,每一瓣绽放都增添了一份杀意,一场花拆中蕴含的生机,是没有什么能够阻止的,那是“生”之力量啊!一株草要发芽,一只鸟要歌唱,一朵花要开放,又仿佛春风化冻、万物苏生,你又能有什么法子?要如何去阻止?
“洛轻,快出手啊!”秋儿猛然大叫了起来,“别让最后那个人出剑!”
洛轻动了一动,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色更苍白了些,嘴角流下一缕血线,可他的眼里却不是愤怒抑或憎恨,而是温唐羽曾见过的,空茫如大化般的淡漠。
月光下碧色的光芒一跳,琉璃色莹莹闪耀了起来。
温唐羽心沉了下去,怎么会?怎么会?如果他不是在这渔网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上前相助,还是要远远地避开。幸好……此时他缚在网中,他只能看着洛轻站了起来,弯腰拾起了乌木琴。他的白衣上沾了灰尘,头发也有些散乱,可他仍然站得那样直,仍然是孤傲一世、清绝千古的蜀僧。
他的手指抚上了琴弦,对准了正在冉冉盛放的最后一瓣绿色。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要出手了!蒙面人战栗起来,眼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兴奋。他举起火焰般的曲剑,只待洛轻一动,他便要这正在绽放的花朵,顷刻化作噬人的魔花!
纵然是蜀僧,也无法抵御的“生”之力量!
忽然温唐羽幽幽叹了口气。
这一声虽轻,听在剑拔弩张的众人耳中却均是一惊。洛轻微微侧头,见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一轮明月圆如银盘,独自悬挂在深蓝色的天空,难道比这地上的修罗杀阵更加精彩?
“温哥哥!”秋儿着急了起来,“洛轻再不出手就来不及了!”
温唐羽仍是望着夜空,轻声道:“何必急呢?花开的时候,你是怎样也拦不住的,再等等罢——等到花谢,此阵生机已竭,再出手无妨。”
秋儿撅起了嘴:“等下花拆一止,我怕洛轻便抵挡不住了!”
温唐羽笑了起来:“秋儿,你看天上的月亮这么圆,什么时候开始缺呢?花开了又什么时候开始谢呢?”
洛轻看着二人,忽然开口道:“方其圆时,即其缺时。”他声音清冷,宛如碎冰,温唐羽却几乎分不清这是洛轻还是蜀僧——也许只是他的错觉。
微一恍神,秋儿已然轻笑了起来:“我明白了!花拆一止,盛放之时也是花谢之时!”
蒙面人目光一冷,离位上的年轻人长剑递出,披风飘扬,花拆已成!
十八柄兵刃寒气纵横,织成一片绵密的光网,杀意翻涌如浪,齐齐扑向阵心!洛轻长袖飞扬,惨绿琴弦下滑出一串颤音,离位、震位、噬嗑位三人像是为一堵气墙所挡,脚下一滞,竟无法向前。
少宫、少商两弦大振,往空中弹开,发出尖锐的嘶嘶声,穿透了那堵看不见的墙。三人心中大骇,齐齐挥动兵器来挡,只听得轻微的两声响,手中刀锋竟被什么缠绕了起来,倏忽白影闪动,三人手腕一痛,兵刃呛啷落地。
而两根琴弦毕竟也是断了,缓缓飘落在了草地上。
蒙面人厉声叫道:“蜀僧!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根弦!”他在月光下举起弯曲的长剑,平空挽了个剑花,忽而凝立不动。他身形不动,剑刃的光却流动不息,血红的、火焰般的花瞬时蔓延开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染上了灼热的烈焰。又是三人出手!
一地火焰,兵刃上映着微红的光,各人的眼里也一片赤红。羽弦断、徵弦断、角弦断、商弦断!
受伤倒地的人愈来愈多,火焰般的花却愈开愈烈!
洛轻抱琴而立,睥睨众人。断开的六弦在风中飘飘拂拂,闪着微凉的光。他只剩下了一根弦,沉重尊崇的——宫弦!
蒙面人阴阴地笑了起来:“蜀僧,你逃不掉了。”
他挥剑指向阵心,赤色的剑光染得明月也蒙上了一层妖异。而薄红的月光下,洛轻苍白的手指按住琴弦,面容竟是少有的清穆平和。
他忽而轩眉一笑。
就在这时!
焰色的剑光冲天而起,蒙面人身在半空,曲剑划出迷离的长弧,弧光的一头是月色,另一头是洛轻!草地上众人交错方位变幻阵型,刀锋所向,一朵血红的噬人花正在冉冉绽放。这是十拿九稳,绝不会失手的一招!他忍不住暗笑了起来,几乎可以想见下一刻对方咽喉蓬出的血花,必然比火焰更为耀眼灼目。
剑尖的光芒染红了洛轻的白衣,他回身迎上,手指微微一松,宫弦铮然有声,弹开了紧跟过来的一刀一笔。倏然下方雪亮的长锋向上挑来,直刺小腹,洛轻飞身急退,乌木琴向下扫去。琴剑相交,长剑光芒顿敛,仅剩的那根琴弦暗哑地响了一声,也断了开来。
七弦俱断!
蒙面人心中狂喜,曲剑一侧向对方颈间掠去,剑风所至,洛轻耳侧的一茎长发拂落了下来。他在洛轻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手中的剑锋,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近到烈焰占满他的瞳仁,像盛开了两朵艳丽的死亡之花。
剑风掠过洛轻眉间,赤色的光芒下,他的面容依旧安然笃定。蒙面人暴喝一声,剑气嗤嗤四散,眼看将及对方咽喉,倏然背心一凉,手中曲剑竟然再也无法递出半分!他垂下头,不敢置信地瞪着胸前露出的一截刀锋。冰冷的锋刃一闪而没,他从未想过自己的鲜血竟然这般耀眼,温暖如火焰。
洛轻放下了琴。
温唐羽站在他对面,手中的断影刀上仍一滴滴落下血红来。他慢慢道:“你料定了我会出手?”
洛轻抬眼看他,眼前的蓝衣人熟悉而陌生,重叠了四十年前的影子,宛如月下扬羽的仙鹤……他微笑了起来:“你是我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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