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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往里走了不多时,岩缝越来越宽,最后吴邪发现自己似是身处一个十米宽的石洞。石洞很长,如同火车经过的黑漆漆的隧道,静寂无声,也没有一丝空气的流动。洞内潮湿,寒气透过衣服沁入皮肤,幽魂过身一般,仿佛也要在人的心底沁出些寒意来。
吴邪紧了紧外套,一路走下去。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他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要被空气里的潮意渗湿了,周围仍然是冷硬的岩石,湿寒的空气,以及前方黑洞般的黑暗,让人有种原地踏步的错觉。
吴邪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是独自走进了神秘的时空隧道,感觉不到任何时间和空间的变化,而自己就要被永远困于此处,只能无休止地往前走。
心底的焦躁不安开始一点点地破土,又走了好半天后,终于疯草一样滋长开来。
理智告诉吴邪这只是独自走在这种狭长的空间和不见尽头的黑暗中人自然而然产生的心理反应,不必去理会,只要依旧前行就对了,然而心头止不住地冒出了火想要烧掉这些情绪以恢复冷静,却怎么也烧不尽,反而弄得心里更加焦躁。
又继续前行了片刻,吴邪终于受不了地站住了脚步,觉得自己再走下去就真的要疯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在心里问候一遍张起灵的祖宗十八代,像是要发泄情绪一般用手电往四周乱扫了一通,只觉得现在就算跳出个粽子也是好的,至少那样就不会有这种孤零零被抛在世界之外的感觉。吴邪往前方照去,只看到石洞深处深渊般的黑暗,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却忽然心下一安。
前方那样幽深的黑,黑得就好像闷油瓶来告别的那天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吴邪深吸口气,慢慢平静下来,继续往前走去。如果这条路是通往世界的尽头,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闷油瓶一定也在那里。
约又走了半个小时,吴邪终于看到前方露出了模糊的亮光,仿佛是个出口。他揉了揉眼睛,确定那真的是个有光线透进的出口,这点微弱的光就像灿烂得无法直视的阳光一样,激得吴邪差点没热泪盈眶了。
他激动地跑过去,看到那是个半圆形的洞口,细密的青藤垂落下来,好似一道翠色门帘。他冲上去拉开藤蔓,重获新生般深深吸气,然而那一刻,他一口气梗在胸口,一下子愣住了,然后心就一凉。
他想象过石洞尽头会是个什么地方,他想也许会是个墓室,他走到那里,然后看到闷油瓶带着一脸抑郁症般想不开的忧郁望着自己的棺材准备割腕自杀,或者是一脸淡然地走向一群垂涎三尺的粽子,却唯独没想到,石洞之外竟又是一片绵延无尽的地下山林。
确切地说,那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竹海,漫山竹涛起伏,青叶纷飞。
而重点是,没有闷油瓶。
眼前的竹林里,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不知通向何方。道路旁燃着约半人高的白石长明灯,一盏接着一盏,错落着延伸至竹林深处,朦胧飘摇的灯光如同九幽之火,仿佛在指引着人通往幽冥。
吴邪望着眼前的竹海,郁闷又茫然,在这种地方,闷油瓶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可以的,除非他是顺着那条路走,否则还真的很难找到他。
但目前来看,也只能往那条路赌一下运气了。
吴邪叹了口气,小心地爬下山,踏上了那条灯路,渐渐地走进了竹林深处。
燃着长明灯的小路曲折深长,幽静的青竹林里,落叶铺径,竹影萧萧,有风拂过微弯的林梢,吹得竹叶沙沙轻响,仿佛某种只会在月夜里响起的空灵吟唱。林下灯影微微,漫天飘落的竹叶拂人衣鬓,清气萦身。
一直走了很久,越往里就越湿润,竹尖凝露,林间好似飘着些迷迷濛濛的轻雾,空翠欲湿人衣。
吴邪停了下来,有些感慨,觉得这片竹林真是美得像一个青色的梦。
——假如没有眼前这些散落了一地的块状尸体的话。
吴邪一脸嫌恶地看着地上的尸块。他面前散着一大片和成人大腿一样粗的青蛇,虽然这种蛇身上碧绿的细鳞绿得挺好看,但是它们溅落的血却是一种妖异的黑,让被触碰到的植物都枯黑而死。让人恶心的是,这些蛇就像蚯蚓一样,被砍断了照样还能动,让人不得不把它们砍成一块一块的。偏偏砍成块了也还能抽动肌肉,只不过没有攻击力罢了。
现在地上这些不停扭动的、枯黑了一大片林地的蛇块明显就是那只闷油瓶子的杰作了。
吴邪看着这些东西,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绕过去,恶心得想吐。
他想象了一下张起灵面无表情地把这些蛇砍成扭动的肉块,然后再面无表情地绕过这些东西继续往前走的画面,再次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这也说明,闷油瓶真的走过这里。
这就好比千辛万苦地长征了二万五千里后终于看到革命胜利的希望就在不远处招手,吴邪差点没掬一把心酸泪了。他转头看了下四周,这些蛇块铺在路中间,而路的两边是陡峻的斜坡,如果要通过这里,只能从坡上爬过去。
吴邪又苦了脸,他身上的伤本就挺深,走了这么久的路,更是疼得很,他不过是勉强压抑着疼痛一路走到了这里,现在又要爬山,无异于又一场折磨。
他再次默默地在心里问候一遍张起灵的祖宗,无奈叹气,认命地爬上山坡。山上笋尖遍地,吴邪攀着竹子谨慎地往上爬,然后小心翼翼地慢腾腾往前挪去,因为如果不慎滚下去就是滚到那堆肉块里了,吴邪觉得那还不如直接一刀给他个痛快的好。
好半晌,眼看终于就要绕过去了,吴邪不由呼了口气,腾出手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然而单手撑着竹子,竹木湿润滑手,吴邪不小心手就一滑,脚步不稳一个踉跄竟就绊到了一株埋藏在落叶里笋尖,他一下就跌倒在地朝陡峭的山坡下滚落。微微露头的笋尖针板一样扎过他的伤口,重新剜过了一遍似的,剧痛刹那间没顶而来,吴邪眼前一黑,但他还是反应敏捷地一转身子往另一个方向滚下去以免碰到那些黑蛇血。
天旋地转了没一会儿他就撞上了一丛竹子,身子被猛然止住,震得竹叶簌簌落下,然而那一刻吴邪痛得几乎晕过去——我靠!这种滚进荆棘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吴邪转头瞪向那丛竹木,却是一愣,只见竹茎上竟缠生着一种竹青色的带刺植物,枝条细长,袅袅娜娜地依附于竹木之上,幽然开着复瓣层叠的白花,花瓣舒展,宛若夜昙,明明是柔白的颜色,却姿态妖娆,诡异地生出几分妖媚来。
而他不偏不倚的,正撞进这丛花蔓里,花蔓上细细的尖刺扎了他一身。
——真他妈倒霉到家了。
吴邪挣扎着爬起来,忍着疼把扎进伤口里的断刺拔掉,不住“咝”地轻抽冷气。好不容易拔完,他勉力站起身,忽然感到几分神志不清的恍惚,不由抬手揉了揉眉心,心想难道是刚才摔晕了?
他有点晕乎乎地走回那条路上,无意间抬头,却蓦地看到长明灯路尽头,竹林幽暗处,竟若隐若现着一个人影!
闷油瓶?!
吴邪呆了一刹,旋即心里一阵狂喜,不顾身上又流了血的伤,他立刻朝那个人影追过去,喊道:“小哥!”
然而前方那个隐在黑暗中的人影没有回应,甚至也没有动。
吴邪心里一郁,又叫了声,但那个人还是没反应。他面对着吴邪,依稀就是闷油瓶,纷飞的竹叶和飘摇的灯火里,他站在长路的尽头,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不论吴邪怎么加快速度,怎么唤他,他依然立在远处,静止不动。
吴邪有些惊异,难道闷油瓶已经死了?现在是他的鬼魂飘回来看他?
一思及此他呼吸一窒,而这时那个人影忽然轻轻往后一荡,似乎就要融入黑暗里,飘渺得就好像一缕即将消散的轻烟。吴邪心里一阵恐慌,又猛地加快了速度,就算是一缕魂魄,他也要追上他,不能又让他离开!
然而不管怎么追,他还是离他那么远。
吴邪开始感到绝望,忽然他脚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陡然往下跌落,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转瞬间他又滚落到了一道陡坡之下,伤口再次被碰撞得裂开,全身都被撞得像散架了似的。
脸上的血色霎时尽褪,吴邪咬牙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手臂,想要撑起身子时却是一阵眼前发黑的晕眩,勉强半撑起身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之前手上被刺扎到的地方,竟泛淡淡的青。
吴邪呆了呆,立刻就明白过来:那株植物有问题!
难怪……难怪刚才那条路笔直得异样,以致他身处陡坡边缘了也无知无觉。
那也就是说,他看到的那个人影,只是他的幻觉,不是闷油瓶。
意识到这点,吴邪一下子颓了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上,好像再没有一丝力气动了。
静寂之中,耳边传来了流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吴邪转脸一看,发现眼前横着一条小溪,清浅的溪水泛着一种幽凉剔透的青色,悠悠飘着几片落入水中的竹叶。半晌,他叹了口气,虫子一样地挪过去,一头扎进水里,一时间凉意浸骨,激得人心神一清。
吴邪把脸埋在水中,埋到就要窒息了,才抬起头,慢慢地坐起身。溪水对面同样是无边无际的竹海,林中也隐隐燃着一路长明灯,仿佛没有终点般不知蜿蜒向何处。
身体上的疼痛和疲累此刻就如潮水一般涌来,无休无止,吴邪压抑不住,又往后颓然倒在了纷落了一地的青叶上。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的这一大片竹林,竹林下的长明灯灯影幽幽,路那么长,走了那么远,仍然不见闷油瓶的身影,而他现在摔到这个山坡下来,不知道要怎么爬回那条道路上。
——那个挨千刀的闷油瓶,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要来祖坟里自寻短见啊?害得老子现在搞得一身伤。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是觉得人生太无趣了所以一心求死?
吴邪郁闷地想,这人真他妈还不如继续失忆,失忆后和他一起住在杭州的那个闷油瓶明明又安静又安分。那时候他不会露出淡漠的神色拒绝他的同行,不会对他说这不关你的事,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跑来找死。那时候他的眼里有一种安宁的淡然,有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了,觉得他的眼神里还有几分柔和。
吴邪记得那几个月,他一般早上会去铺子里看一看,中午回家,傍晚去接王盟的班。他每天都会带张起灵到他的小古玩店里压榨他的劳动力,但如果是早上把活儿交给他,他从来都不会理,因为早上的时候他总喜欢坐在窗下看书。这真的是个进步,他终于不是只喜欢盯着天花板了。所以那段日子里,吴邪每次从一堆拓本里抬起头时,总能看到那个坐在清末老酸枝椅上看书的身影,他背后立着深色的紫檀博古架,上面放着他亲自鉴定过的瓷器与玉石。
雕花窗下,博古架旁,他逆着光坐在冬日暖阳里看书的侧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他的眼睛那么淡然又那么安宁,让吴邪的心里也变得很安宁。
吴邪想那些日子总算不是白过的,闷油瓶开窍了一样对他说他和这个世界有了联系。可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轻声说了再见。
如果他是想要换个地方一个人好好生活,那吴邪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也就好了。但是不是,他明显是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吴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死,因为他那么强悍,就好像奇迹一样的存在。但如果是他自己要去找死,那他就可能真的会死。
死了,就再也不见了。
吴邪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人真的再也消失不见,光一想象就能感觉到脑子完全空白一样的崩溃绝望,胸口闷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想到这里,吴邪又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不行!绝对不能任由他去死,都走到这里了,一定得找到人!绑也要绑回去!
吴邪一瞬间仿佛又充满了力量,背起背包往山坡上爬。
靠着那些斜长在坡面上的竹子,吴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之前摔下来的山坡,然而等他长出了口气坐倒在地的时候,随意一转头,却猛然瞧见山坡下的那条小溪对面,好像有个人影!
吴邪一愣,忙站起来凝目细看,发现这个人影不像刚才那个静止的错觉,这个人似乎一直在往前走,并且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心狂跳起来,吴邪又立刻冲下花了半天才上得来的山坡,再次摔得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向他抗议。吴邪龇牙咒骂了声,爬起身几步跨过那条浅溪,绕开挡在眼前的竹子追上前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个竹林深处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身后架着一把黑金古刀,修长而清瘦,却给人一种天塌下来也不用担心的安全感。
吴邪的心猛然跳得很急很凶,他停住了脚步,扶着一竿竹子喘气,手心里都是汗。他紧紧地看着前方的那个身影,咽了口唾沫,努力张了张口,终于叫出了声:“小哥!”
那一刻,他看到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震了一震,几秒后,慢慢地回过身来。
吴邪悬至顶点的心忽地就安定下来。
那真的是闷油瓶。
他看到他的脸上还带着没有完全褪去的震惊,一向淡然的眼此刻亮得像妖火一样地盯着他。
——能看到闷油瓶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次来得真他娘的值了。
吴邪不由笑了起来,想再开口唤他,然而他看见张起灵的脸色蓦然一变,脸上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惧。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骤然穿透了他的肩膀!
他转头看到一个人头那么大的蛇头死死咬着他的肩,冰凉的蛇身猛地紧缠上他的脖子,勒得他的一声痛叫断在了喉咙里。那一瞬间的疼痛太过剧烈,吴邪的视线立刻模糊起来。最后他似乎是看到了一道凌厉如风的黑色刀影,然后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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