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顾春窗

作者:喵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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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因果,你是报应


      那股妖风吹散了魏征杭和苏顾,魏征杭只得强撑起法力护住他和阿月。只用了一瞬间,他便落入了脚下的密林之中。
      法力在指尖消散,他发现左手的透明还在增加,几乎延伸到了手掌。
      魏征杭暗自握紧手指,听到赵六匆忙的喊声:“大人!苏老板!你们没事吧?”
      魏征杭高声应着,跟赵六汇合后,刚好看到苏顾拎着青鸣走了过来。
      此处地势低微,刚好被前面的山壁遮挡,暂时看不到巨龙。魏征杭看着青鸣,沉声道:“刚才那是什么?这就是你带我们来的目的?”
      青鸣抹了把脸,垂着头道:“那是龙神,我们寨子的男人都被他抓去了。”
      她支支吾吾:“若是送人去献祭,他就把寨子的男人放回来。”
      “这你们都信?那些人早就尸骨都没了!”魏征杭气道。
      青鸣瘪了瘪嘴,半晌没有说话。魏征杭叹到:“龙这种上古之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今九州大地以人居多,又不是元古时候气韵丰盛,怎么会生出龙来?
      他顿了顿:“并且这龙看着有点……”
      “不祥。”苏顾接到。
      “没错,这一身煞气和黑影倒是十分相似,却又有些不同……”魏征航点头道。
      “他出现在三年前。”青鸣突然道,“南境虽不繁荣,但尧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得还算自由。那传闻中可怕的瘴气也只存在于云沼,鲜少听说流传至外面。”
      “听阿爹说,大约十五年前,南境有个巫医路过,游走在各个寨子救死扶伤,很得人们爱戴。”
      “那巫医你见过吗,长什么模样?”魏征杭问道。
      青鸣摇了摇头:“他一直带着巫毒面具,没人见过他的长相。”
      “巫医在南境待了十几年,他似乎对南境的虫术和毒草很感兴趣,寨子里的人受他恩惠,便倾囊相授。那时候南境开始时不时出现瘴气,偶尔会有人采药途中被瘴气染到,便一头扎进云沼不见了。不过这些并不常见,族人没有当回事。”
      “直到后来几年,被瘴气抓走的人越来越多,巫医便提议,他亲自去云沼一探究竟。”
      “我阿爹是寨子里的向导,阿娘是最厉害的虫师,都劝他不住,便把他送到云沼边境。”
      “巫医进去云沼三天三夜,人们都以为他也一样有去无回的时候,他却出来了。寨子里的人都惊呆了,觉得这位巫医一定是天神庇佑,然而巫医回来之后整个人变得很奇怪。”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月没有出来,这期间有人去送饭,发现他浑身黑气环绕,似乎是把云沼的瘴气带了出来。这之后是女儿节,尧族的女人们都去大寨了,小寨里大多数是男人。等我们晚上回来,发现寨子的人多数都不见了,仅剩下几个在外游猎的,还有一些年纪小的,躲在房里没有出来,一起不见的还有巫医。婆婆立刻带着人去找,果然在去云沼的路上看到了寨子里的男人,他们梦游一般跟着巫医,浑身也是黑气环绕。”
      “我阿娘看到阿爹便去拉他,阿爹回头看着阿娘,语气很陌生,对她说除非找到人来交换,不然寨子里的男人永远都会留在云沼中。”
      “阿娘知道那是某个陌生的东西在阿爹体内对她说的,她一怒之下召唤了虫术,没想到一直不精于虫术的阿爹力量变得好大,把她……”
      她没有说下去,在场的人却都听明白了。
      “寨子里最厉害的虫师都折了,婆婆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于是约定以后换人过去……”青鸣看了四人一眼,表情有些不忍,“后来没过多久,云沼那里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黑龙。”
      “这之后瘴气也开始不受控制,渐渐流传至外面。被瘴气沾染的人都被带走了,就连南境的蛇虫鼠蚁,也都因为瘴气开始变异……”她顿了顿,“你们遇上那些蜘蛛本没这么大的,这些年才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那你这三只肥鸟呢?”赵六问道,“看着也不像普通的乌鸦啊?”
      青鸣瞪了他一眼:“那不是乌鸦,是乌尔闵,尧族的圣鸦!”
      “他为什么只抓男人,不抓女人?”赵六奇道。
      “婆婆说,这是惩罚。”青鸣颤声道,“南境曾经是叛军领地,这里经历过无数烧杀抢掠,都是男人在战场上犯下的恶行。”
      “是因为尧族的女人精通虫术,身体内五毒俱全,恐怕不好控制。”魏征杭沉吟道,“并且赶尽杀绝也不好,留下女人当诱饵,还可以源源不断送人过去。”
      “我猜皇城来的那群人,虽然本意就是冲着云沼来的,但你应该没告诉他们云沼有什么吧。”
      魏征杭若有深意地看了青鸣一眼,青鸣飞快转过头去。
      世人皆为己,这道理他早在三界山时便明白了。
      魏征杭看了眼赵六手里的云生沧海:“那位精通医术的巫医,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位。”
      “懂医术,又了解黑影,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人。”
      “只是不知道,他与这黑龙到底什么关系,听起来此人一开始的确是好意,后面怎么突然开始抓人进云沼?”
      他皱着眉,突然听到前面一声巨响,看似万丈高的山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拍了一下,顿时巨石滚落。
      “这畜生还挺心急。”赵六骂了一声,一行人立刻朝后闪去。
      “这里距离云沼还有多远?”苏顾回头问道。
      青鸣面色煞白,指着黑龙所在之处:“穿过这条山脉就是了。”
      苏顾点点头:“那走吧。”
      “可是……”青鸣还想说什么,突然地面一阵剧烈颤抖,石壁发出轰鸣,然后突然裂开。
      无数或大如山丘或小如拳头的石块从山上滚落而下,地面在剧烈的抖动中分出几条裂缝,乌尔闵扇动着翅膀将青鸣甩到背上,巨大的黑鸟发出尖锐的鸣叫,分不清是恐惧还是着急。
      青鸣趴在鸟背上,只来得及将阿月捞上来,余下的魏征杭三人一齐落入了漆黑的地缝里。
      “云沼边界汇合……”魏征杭只来得及大喊一声,便急速落入如同深渊一样的缝隙里。
      那缝隙因在地底,一股阴暗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魏征杭估摸着即将触底,这才念起法决,浮光剑撑在脚下,他在手心点起一道萤光。
      刚才坠落虽然仅有几秒,足够他看清四周。地面缝隙裂开了数条,仿佛是纵横交错的地下迷宫,只要朝着山脉方向而去,应该可以找到云沼。
      魏征杭强打起精神,摸索着朝前面走去。头顶仍有石块时不时坠落,让他不得不一直撑着法阵。也不知道苏顾和赵六怎么样了,头顶仅有一线天的光亮,根本看不清如今身在何处,越往深处走裂缝越窄,掌心灯所照亮的地方有限,前面身后皆是一片漆黑,魏征杭深吸一口气,觉得黑暗中似乎有几声私语,不经意间穿过了耳朵,让人吓得一个激灵。
      他猛地回头,身后是狭长的黑暗缝隙,什么也没有。
      他晃了晃手中的萤光,发现萤光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仅剩下掌心那一点光亮之处。
      “奇怪……”魏征杭喃喃道。
      他伸手朝眼前挥了挥,面前的黑暗仿佛被搅动,黑色的轮廓仿佛被打散的池水在手中翻搅。魏征杭心里一怔,再看向掌心的萤光,那点微光越来越弱,从刚开始掌心大小,到如今仅剩下豆大一颗。
      “不对!”他再仔细看了,不是萤光变小了,而是被一团黑气包裹住了。再看四周,这哪里是正常的黑暗,这分明就是浓到化不开的煞气!
      魏征杭下意识后退,这才发现后路也都是这浓郁的煞气。他因为一点一点置身煞气之中,再加上周围光线昏暗,竟一时半会儿没有发觉。
      耳边的私语像是一支箭冷不丁擦过来。
      “嘻嘻……”
      “又是你……”
      “谁?”魏征杭壮着胆子吼道。
      那声音时而是男声,时而又是女声,阴邪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啧啧,你就算这一世,也还是没多少能耐啊……”
      “若是早早打开那三界秘境,你和他,还有他们,又怎么需要受苦百年呢……”
      “你啊,无论是曾经的懒散道士,还是这一世的窝囊知府,都是没用呢……”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抓住,让他又痛又透不过气。
      眼前的黑暗搅动几下,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
      “梁师爷……”魏征杭哑声道。
      梁师爷苦着脸,他捂着胸口,胸前在泊泊地流血。
      “少爷,我因你而死,你为何这么没用,到现在都没有为我报仇?”
      “我……”魏征杭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少爷,你不知道这把剑穿心而过有多疼。”梁师爷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剑,直直朝他刺来。
      魏征杭下意识退了一步,袖子里掉了一块帕子,他低头看那墨绿色帕子,脑子里突然清明了一瞬,瞬间提起浮光剑刺向梁师爷。
      梁师爷的面上露出扭曲的笑容,淹没在黑雾里。
      魏征杭捡起帕子,那上面还残留着苏顾身上的草木气息,让他瞬间清醒。
      又是心魔!
      这里煞气如此浓烈,想要滋生心魔再容易不过,他险些又被牵着鼻子走。
      魏征杭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另一只手攥着帕子,继续撑着萤光超前面走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那声龙吟似乎越来越近了,前面的地缝开阔起来,煞气似乎也冲淡了不少,魏征杭心里一喜,掐了灯朝前面跑去。
      煞气散去之后,头顶的一线天渐渐开阔,一道光柱刚好射入地底,那光柱里浮尘游荡,带着一股让人莫名的心安。
      魏征杭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他刚想喊一声,嘴里还没发出声音,突然见那人影越走越近,带着熟悉的气息。
      “苏顾!”魏征杭喜道。
      “你没事吧。”苏顾看样子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他穿过那道光柱,直直朝这边跑来。
      魏征杭刚想伸出手,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人虽是苏顾,眉宇间却稚嫩很多,带着少年气的矜持,并不是现在的苏顾。
      这是九相,百年前三界山的九相。
      魏征杭心里一顿,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一丝疼痛带来口中一阵腥甜。他此刻十分清醒,应当不至于又生出心魔,那这又是谁的心魔?
      那少年气的九相眉目如画,朝着他身后奔去。魏征杭这才恍然惊觉,他身后竟还有一个他自己,此刻正躺在山谷的草地上,有蝴蝶被九相的衣袂惊走,他轻轻坐在“魏征杭”身边,眼里沉沉暗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征杭”似乎睡着了,九相突然俯下身,低头亲在他的唇上。
      百年的时光被压缩成一瞬,仿佛蜻蜓点水一般,却让魏征杭心头瞬间炸裂。
      九相是一颗灵石所化,本没有世人的七情六欲,他从不知道那时候九相已经对他存了这些心思!
      眼前画面又一转,是夜晚的茅草院,九相在睡觉,窗外大雨磅礴,狭小的室内暧昧流转,少年苍白的脸上汗水涔涔,脸颊慢慢生出红晕,喘息逐渐粗重,仿佛陷入旖旎的梦里。
      那是少年怀春的一夜。
      而后是三界山的脚下,穿着鹅黄色罗裙的少女哭着面对九相:“你根本就没有心,又为何待在山神庙里,装作悲天悯人的模样?”
      九相耐心又木然地听着,仿佛有什么人从眼前经过,他的眼里瞬间迸发出光彩。
      那是清晨的第一缕光,是朝霞落在肩头,是天光云影垂照湖面,耀眼得让人生畏。
      那少女看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退后一步:“我明白了,你之所以待在山神庙里尽职尽责,有求必应,是因为山神……”
      她的脸上从惊讶转为厌恶:“你竟然存了这么肮脏的心思!”
      九相站在她对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之后是煞气遮蔽,黑雾丛生,三界山的生死之战中,魏征杭终于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这是九相的心魔。
      因为苏顾给他补魂留下的痕迹,让他在这煞气的地缝里看到了他的心魔。
      已经沾染煞气的九相倒在“魏征杭”的怀里,天地昏暗,哭声不断,仿佛置身于末世。“魏征杭”口型在动,听到九相的耳朵里变成了另一种声音。
      “你竟然对我存有这种龌龊的心思……”
      “我当初就不该救下你,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恶心!”
      魏征杭看着那画面,想象着当年九相奄奄一息倒在怀里,听到的竟然是这些。
      他看到九相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想向“魏征杭”伸出手,最终却无力地落下来。
      那只手如今像是挠进了他的心里,让他胸口窒息般疼痛。
      “不是的……”他徒劳地颤声道,然而虚影里的九相并没有听到。
      那里的“魏征杭”幻化出无数张脸,或大或小,压迫般逼向九相。
      所有的“魏征杭”同时开口,如同魔音贯耳,他的神态或冷漠,或厌恶,或是不屑一顾,都直接戳进血淋淋的心里。
      “你算是什么东西?”
      “狼心狗肺,亵渎神灵。”
      “披上人的外形,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吗?”
      “怎么敢如此肖想你的救命恩人……”
      那声音同样灌入魏征杭的耳朵里,让他心绪焦躁,忍不住低吼:“别说了!”
      然而九相的心魔还在纠缠,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九相,冷冷道:“我倒希望你恨我,也不想你爱慕我,知道吗?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我此时杀你,就是想让你断了这些念想。”
      “你必须恨我,只有你恨我,世人才知道我是正义的一方,而你是山中的恶鬼。”
      “我们势不两立,这场祸事才能有个结果。世人总信因果报应,以后我是因果,你是报应。”
      “你越恨我入骨,世人便会越爱戴我,这场祸事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总要找个人去恨,你懂吗?”
      “这是你对我存有那种肮脏心思的惩罚……”
      那团虚影里,九相望着他,那双眼睛里的光逐渐熄灭,在六道轮回中辗转千百年,终于拥有了七情六欲的顽石被磕碰地体无完肤。
      魏征杭听到他声音喑哑道:“好……”
      “从此我,就是山中的恶鬼。”
      “我恨你啊……”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
      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虚影消失于黑暗中,魏征杭跌坐在地上。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苏顾总是口口声声说恨他,想要杀了他,却迟迟不肯动手。
      他的口是心非,都藏在当年心魔的秘密里。
      那焦土一般的三界山烧了月余,而后时间倏忽而逝,曾经漆黑的焦土上嫩芽丛生,又过了几年,一片绿林松涛拔地而起。
      大盛五年后乱党尽除,天下归于安宁。旧时的伤疤很快被忘掉,当年经历三界山大战的人们年过古稀,渐渐地不再有人提起当年事。
      这场因政权之夺酿成的大祸最终归结于乱党屠杀,而九相被记入降妖司的卷宗之中,又因为黑影的秘密被永远掩盖。
      人们都忘了,屠鬼的人变成了恶鬼,只为了让他们的恨意有去处,只为了给这场冠冕堂皇的祸事找个始作俑者。
      那颗水滴状的六道石重新滋养了身体,顽石所化的那人游历四方,改名换姓,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绛州城。
      三月暮春,桃花满地,杏花探窗。
      三界山的破旧庙宇被乱石树木掩盖,他走进破败的神殿,神像碎了一地,石柱裂开,房梁倒塌。
      那香案下的抽屉里,藏了一副早年前的山神画像。
      画上那人穿着青灰色道袍,神态桀骜,嘴唇微抿,不可一世地傲视世人。
      他把那副画藏在棺木里,算是亲手埋葬了他。
      从此世人皆恨我怨我,唯有你,仍是那高高在上的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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