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

　　这几日倒奇了，往日销不出去的绣活生意日渐好了起来，甚至都小小的有了点积蓄，也不乐意花钱打点那些下人，依旧过着不受人重视尊敬的少奶奶生活；不过，倘若要打点，那点积蓄也是不够的。因整日做女红，手艺越发好了。陈珏倒仍是时常来，眉佳在做绣活，她便在一旁或是跟兰琴斗斗嘴，或是跟小东西打闹，再不就是有一搭没一搭跟眉佳说话。她也觉着在兰竹居里方才有些随意，即便老太太宠她，也没有办法跟在爷爷面前似的为所欲为，反倒这兰竹居，让她感觉自在。
　　兰琴本不是个爱跟人斗嘴的，却因为眉佳的关系，听不得陈珏口口声声子轩哥哥的叫，有事没事就喜欢挤兑她。陈珏也不甘示弱，两人就在兰竹居里抬起杠来了，这两人虽吵闹得让眉佳发晕，却仍然喜欢这热闹的感觉，总好过冷冷清清的活死人墓。好在陈珏虽任性不讲理，却不记仇，不将这些争吵往心里去，转身便忘了，不似有的人，会像老太太告状，也正因为陈珏这耿直的性子，眉佳才肯放下心结，接受她。
　　夏日的天黑得晚，今儿子轩回来得更晚，兰竹居里，两个女孩都还在等他，眉佳原本劝陈珏早些回去，岂知这丫头非但要留下来等，连老太太的晚膳都给推掉了，直嚷嚷要见子轩哥哥。眉佳心里堵得慌，别过脸去不理她，由得她闹。
　　外面丫头们都传开了，说子轩少爷同陈珏小姐的婚事已经是板上定钉子的，只等两人年岁再大些，就给两人把事给办了，又见子轩无论多晚回来都回到兰竹居去接陈珏小姐回落梅轩，便私底下说两人多么多么恩爱。听了这些传言，老太太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已经开始想着抱曾孙子了，女人的想象力，大都是丰富跳跃的，但凡有一点关联，便海阔天空的胡猜乱想，老太太是这样，眉佳也是。
　　子轩来的时候，眉佳正一肚子的火，陈珏在一旁等得睡着了。子轩尚未觉察出眉佳的异样，看着陈珏熟睡的模样，笑道：“终究还是个孩子。”眉佳不肯理他。子轩过来，拿走眉佳手里还在忙活的女红：“今儿是怎么了，好不容易见了，反而不高兴似的。”眉佳冷着脸：“我有什么好高兴得，该高兴的在一旁睡了。”子轩好言相劝：“这是何苦来呢，跟我生什么气，不是都说好了要相信我的吗？”眉佳学着陈珏的语气：“好呀，子轩哥哥。”子轩伸手去呵她的痒：“叫你取笑我！”眉佳缩成一团，笑得直求饶，鬓角几缕发丝滑落下来，鼻尖冒出微微的汗珠儿，眼睛里的笑意让子轩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眉佳起身，压低声音，唯恐吵醒了陈珏，正色道：“我倒没什么，只怕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准备吃你们两个的喜酒了。”子轩却坚决地：“那也看我愿不愿意请啊。”眉佳冷笑：“在这个家，由得你不愿意吗？”子轩不吭声了，老太太那边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且不说老太太，就连娘那里，恐怕也不好过罢。唉，陆家祖上造了什么孽？一连三代的男丁都那么懦弱！
　　眉佳幽幽的叹了气：“先不说他们，只怕是我自己，都不忍心让珏儿知道。”深深瞥了陈珏一眼，接着说：“你不知道，她真的是个没有心机的好孩子，虽然任性了点，待人却还是不错的，这些天，你也看到了，见天的来陪我，凡事又不往心里去，嘴巴是厉害点，可是人终究还是好的，就像我的妹妹一般。”子轩扳回她的肩，命她望着自己：“别人都可以这么想，你却不可以，若是你不要我了，你想我能对她好吗？”用力摇着她的肩，似乎想要将她这莫名其妙的想法挤出脑海：“我说过的，除了你，我不要别人。”
　　眉佳又是感动，又是难过，眼见不早了，便要赶子轩走：“你先回去罢，她就留在这里了，这么晚了，也不好叫醒她。”子轩恋恋不舍的告辞了。眉佳和兰琴将陈珏扶去睡觉，陈珏睡眼朦胧：“嫂嫂，子轩哥哥可回来了？”眉佳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这会儿还惦记着子轩，你先睡罢，他来了我叫你。”陈珏又睡了过去。眉佳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越发沉重，这份感情真真切切的，却又残忍无比，只怕到头来难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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