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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回家路上,爸妈在车上说这个老傅就是老油条一个。
“他肯定意识到事情暴露了,一巴掌打下去,谁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还得劝他别打孩子。真够讨人厌的。”
“是啊,以前做生意他不也就是这样?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这种人多吃得开啊?生意越做越大。”妈妈摇头,“他做生意也不择手段。那年买了一批烂货记不记得?把老李他们坑坏了,到处赔钱。”
车辆穿梭在蒋付不明就里的往事里,她想起自己在办公室内嚷嚷的那句,那梦想呢?
当时爸爸阻止她说下去。
在成人世界里,这个话题幼稚掉价,像一则陈旧的童话。她知道,那群大人见过无数腥风血雨,一个个似人精,梦想于他们早如无物。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理智、不体面,甚至可以称得上愚蠢至极,可她就是要说。
皇帝明明没有穿衣服,全城却只有小孩敢说真话。可见真实和坦荡,是所有写故事的人留给少年的特权。她为什么不使用?再大一点,她也许也变成那群人中的一员。在那之前,她要对着世界大喊,喂——皇帝没有穿衣服啊——
/
“诶,你们一起回来的?”蒋飞戴着耳机,从房间里出门打水,正好撞见刚进门的三人。
他在家把前段时间训练遗落的功课捡起来。他闲不住,即使在家,也不肯浪费一分一秒。
少年看着蒋付的手掌跟淤青的腿,疑惑:“你怎么受伤了?”
她淡淡回应:“体育课摔的。”
“太蠢了吧?体育课还能摔跤?我就说你运动神经不行吧。”
“拿碘伏来。”妈妈静静打断他。
蒋飞收声,知趣翻出医药箱:“也不小心一点。”
在蒋付清理伤口的时候,他倚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宣告:“妈,明天我准备回学校上课。”
“嗯。”
“那网球.......”
“蒋飞。”妈妈面色疲惫冷静,“你不要跟我讨价还价。我不想再一次一下飞机就接到电话,说我儿子处在昏迷状态。高三最后一年了,你做点安全的事可以吗?”
“妈。”蒋付抬头,“蒋飞有网球天赋。他可以凭借网球考上不错的大学,走高水平运动员的道路。他练了这么些年,不该放弃。”
“你就是总顺着他。”
蒋付的脸似面团,细腻柔和:“如果学校的训练风格不适合他,他可以去市体育馆训练。以前他不是在那里训练吗?找王教练?”
她们默契把针锋相对、恶意竞争掩饰成“训练风格不合”。
妈妈良久没有吱声。这代表她在认真考虑,也表示,成了。
蒋飞感恩地望向坐在茶几边悉心擦拭伤口的蒋付。
/
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运动节如约而至。
明德的学生,一届又一届。不论岁月如何更迭,校园永远装满年轻的面庞。
高三的大本营架在田径场上的观众席,居高望远,一览众山小。
司眉和林杉手把着栏杆,用文艺片女主哀愁的眼神目送台下人流里朝气蓬勃的稚嫩面庞。
司眉摇头:“一看就没吃过学数学的苦。”
林杉补充:“一看就没被高三年级组的变态考题污染过。”
“我还以为你要接,一看就没吃过恋爱的苦呢?”
林杉推搡她,无语至极:“别翻老黄历啊。”
目光不自觉向栏杆尽头的红顶蓬下看去,向文翔应该在里面。
回想起两人最后跳的那支舞,她总觉得像一场幻梦。
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吗?
真有那么荒唐,那么大胆?
林杉脱胎换骨很久了。
她收起仅有的一点不安分,更沉默,更面无表情。
有时候她疑心自己是不是在模仿沈东。
想到这,她又很想知道,沈东之所以这样,是不是因为某种残忍的重量在降落在别人肩上之前,先一步猛落在他的肩头。她不认为有哪种沉默是与生俱来的。一个惯于沉默的人,势必有苦苦掩藏的东西。
她不想去北京。
林杉对比过她的成绩,考得好的话,能在西南地区读一所还不错的学校。
她想去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以此得到一个崭新的人生。
“你打算去北京吗,司眉?”
“也许吧。”
“你喜欢北京?”
“没去过,也不知道喜不喜欢。”
她对北京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爸爸出差回家带回来的糕点上。
“我听说北京气候很干燥。我姐姐说,她经常流鼻血。刚去的时候,水土不服。”
司眉浅浅一笑,挑眉恢复了生机:“要是能去北京,我不怕水土不服。”
“为了什么?”林杉明知故问。
“为好学校啊。”
“为好学校吗?”林杉看穿似的,“如果沈东去上海,你还愿意去北京吗?”
“他不会去上海的。他要考清华。”
“你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一定能考上清华?”
“当然。”司眉托腮,“他想做的事,总能做到的。”
“天。”林杉掏出手机,迅速拍了张照片,目瞪口呆道:“你这样子,未免太崇拜了吧?”
“诶,我都没摆好姿势,拍得很丑是不是?快删掉。”
“像你这种人,哪个角度拍会丑?别人是三百六十度全死角,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
司眉淡淡笑,仰头看天空,好像北京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像一片云。
人群中闯出一道身影,急匆匆对两人喊:“司眉!”
她转身。
“到你了!”
“哦。”
林杉惊讶:“你报项目了?”
司眉耸耸肩,无所谓似的:“这项目没人上。我挑战一下咯。”
“什么项目?”
“铅球。”
“......”
司眉得意轻松的腔调一直让林杉很着迷。
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
她像女侠,路见不平一声吼,在她丢脸的时候冲上讲台把她带回,替她出气。
众人全无主意,慌乱脆弱时,她还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把蜜蜂飞虫赶出课室,生生踩死蟑螂。即使蒋付遇到那么棘手的事情,第一个找的也是她。
她要强,极少在人前流泪,又忙着跟自己较劲,做题做到教学楼灯光熄灭。她甚至不惧怕跟老师拍桌对峙,那么有态度,有坚持。别人觉得差不多得了的事情,她还要分个对错,换彼此个公道。黑白分明,利落飒爽,永远可靠。
司眉是那种上台前一秒把麦克风给她,她也能稳稳当当贡献一场精彩演出的角色。
一个勇敢且可爱的犟种。
林杉跟着司眉,看着她亭亭的身姿,期许这段友情长存。
/
“我去,十八班那个女生好厉害啊。”
沈东埋头在习题册中,闻言昂起头,看到人群都聚集在栏杆处,看沙池下的比赛。
“她投得好远啊。”
“而且长得也漂亮。”
他起身,沉默靠近人群末端,扬起头颅,只见熟悉的面庞立在白线外,在哨声后,手划出完美的弧线。人群爆发出赞叹声,司眉毫不掩饰欣喜,她得意的时候劲劲的,倔强且骄傲,笑起来又亲和满分,反差感十足。
“这是目前最高分吧。”
“好像是......”
路人抓住身边某个十八班相熟的男生:“诶,她是不是学过啊?”
“谁学这个啊?她来凑数的。我们班这个项目没人报名。她说自己来试试好了,缺着不好看。”
沈东闻言,抹唇一笑。
这是他很熟悉的司眉。
同时也奇怪,这么多年,怎么她做什么都做得这么漂亮?
就像电视剧里,跟人吵架的主角一抬手就能打到出租车一样。她的一切选择都近乎完美,总能临危受命,还是不负众望。
“诶,你有没有她微信啊?”一人问十八班那同学。
“干嘛?你想加啊?”
“认识认识嘛。她人怎么样?”
“挺好的。而且,很乐意交朋友。这样吧,我......”
忽然脚被一本厚厚的五三砸中,地面上散落一片草稿纸,混乱场面使得对话中断。
沈东弯着腰:“不好意思,我没抓稳。”
“借过啊,借过。”
奸计得逞。话题倏地中断,再提就显得居心不轨,动机不单纯。
他回到座位,暗自嘲笑自己阴暗的小肚鸡肠,其实他明白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你不该为了自己爱情的安全,而把你爱的那人隔绝起来。只有自卑的人会表现得退缩、保守。难道这么多年,他在司眉面前,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吗?
可他又适时想起李斯文。多骄傲,多谦谦公子的角色。
在爱情面前,他不是一样吃醋一样阻挠一样不甘心吗?
好久,沈东都读不进题,满脑子都是司眉刚才意气风发的笑脸。
像一面旗帜,在他的领地挥舞,以示占据。
/
体育节后,日子过得飞快。
月考、段考、四校联考、八校联考......
接着是寒假,匆忙过年。司眉和沈东都没有回老家。苏皓正初三,本来说今年不聚了。但外公不开心,不愿意冷冷清清过年,嚷嚷着要到女儿家里去。于是一家老小又进城。司眉爸爸托相熟的人订了酒店的房,外公和苏皓可以住家里的房间,舅舅舅妈就得住酒店了。一家人怎么说都还是一家人,上次再闹得不愉快,见了面还是亲切的。
而高中时代最后一个寒假,沈东几乎不出门。
苏皓偶然碰见过一次,那时沈东看上去有些苍白。大概是凌晨一点,苏皓睡不着,去街对面买烧烤和可乐。路过杂货店门口,撞见沈东,手里握着英语书,坐在台阶上,抬头看天。落寞又安宁,苏皓说不上来。
苏皓朝着他仰望的方向看,天幕阴沉,没有一颗星。
“沈东哥,这么晚还没睡?”
“嗯,苏皓。”沈东细细打量眼前人,“你长高了。”
在苏皓眼里,沈东讲话总是轻声细语,很得体。
有种......脱俗的感觉?
他想,如果一个陌生人遇到沈东,绝不会相信他生长在这样的家庭。
不会知道他妈妈市侩精明,变着花样哄骗小学生在杂货店里买卡、充值、抽永远不可能抽到的奖品。她是那种在地上看到一块钱都要捡起来辩言说“谁看到就是谁的”的人,是那种明明知道顾客给多钱了也会装傻充愣昧下五块钱的人,是那种不善整理导致柜台上总油腻腻的那种人。
同理,那些人也不会知道他爸爸睡醒了就到外面去喝酒,一回家就耍酒疯,还胡说八道,半夜三更喊着要点火烧掉杂货店,第二天断片,又一切照旧。他吃饭会把皱巴巴的脚踩在红色塑料凳上,捧着碗不停吧唧嘴,一个劲地夹肉吃,叫唤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他在路上找酒喝的时候从不跟沈东说话,有几次苏皓和沈东在路上碰见他,他只是当作没有看见这个儿子。
沈东爸妈说话都是大嗓门,一个忙着骂人,一个忙着骂钱。
沈东连脸都不像这对夫妇。他们都是平庸长相。但沈东长得很端正,高挑、清冷。
姑姑曾经说过,沈东气质很好。
那晚他见到沈东,就理解了姑姑说的那种气质。
他是月夜里,开在荒郊野岭、僻冷悬崖的清丽百合。
苏皓知道沈东不甘心,不愿放弃。
他一直很安静,也许是因为他所有的声音都用来寻找灰暗生命的出口。
在夜晚,大家都压低声音说话:“累吗?”
“嗯。”沈东捏着书脊,点点头。
深夜空荡的街道,苏皓如星的眸子晶莹。
“你一定要考上,沈东哥。”
沈东微微抿唇,嘴角绷成一条浅浅的弧线。他的眉目舒展,一瞬间好像有千言万语。
他从冰冷的地板上起身,拍拍苏皓的肩。
其实苏皓说的是,沈东,你一定要找到那个出口。走出去。
沈东听得懂。
/
年后,外公也没有走。
似乎又出了什么状况,总往医院跑。
司眉分身乏术,爸妈也不愿在关键时刻打扰她,保证她能专心备考。
然后是一模、二模、三模......
司眉的分数一次比一次低。
班主任找她谈话,只是奇怪,作业按时交了,试卷按要求做了,为什么成绩上不来?
依旧无解。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资深教师的杀手锏就是经验。
“是你爸妈给你的压力吗?”
“不是。”
“那是你自己给你自己的压力?”
“......”
司眉垂着头。
“干嘛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司眉笑得苦涩:“因为.....我想变得更好啊。”
“你要考哪里?”
“北京。”
“北京?!”班主任嗤之以鼻,“要考北京,你早就要努力了。现在紧张?没用了。”
司眉怔怔望着她,眼泪不知为何就落了下来。
要是换以前,她一定拍桌问,你凭什么这么不负责任评价别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努力?你知道我每天几点到课室,几点离开课室吗?你知道你上课讲一百遍都讲不通顺的题目,我在私下研究过多少节晚自习才掌握吗?
但她此刻只是沉默。
没有人知道,前不久,司眉心里有根弦断掉了。
/
“没纸巾吗?”
办公室里,班主任无奈看着她。
司眉不语。
女人翻找着凌乱的桌面,也没看到纸巾。
司眉用手背抹眼泪,忽然闻到极熟悉的气息。淡淡的柑橘味。
沈东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巾,递到她手心。
“用我的吧。”
老师也不知道这人从哪冒出来的,仔细一看,似乎是那天一起去医院的那位年级第一。
她一眼看出两人之间不寻常的亲昵。并非是普通同学之间的那种关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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