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相比之下，林晟比盛景行淡定不少。
　　他把人轻轻放下，确认盛景行从刚才那一阵中缓了过来，才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老人：“外公。”

　　老人家板着脸，一言不发。
　　三人周遭的气场降至冰点。

　　片刻，林晟的外公才缓缓开口，扔下两个字：“造孽！”
　　径直转身离开了。

　　盛景行和林晟目送他离开。
　　盛景行轻轻扯了一下林晟的袖子：“他是不是听到了？我们怎么办？”
　　林晟回头又看了一眼若娜的墓碑，牵起了盛景行的手：“没事，有我呢。”
　　盛景行还是不太放心：“真的吗？”

　　林晟垂眸看了一眼有些慌张的小男朋友：“怕什么？觉得我们这样是错的吗？”
　　盛景行果断反驳：“没有啊，谁规定人只能喜欢异性，男生喜欢男生又不犯法。”
　　“嗯，那就不用管，没事。” 林晟摸了摸他的脑袋，帮他把几绺被风吹乱的头发理顺。

　　两人回到木云峰家里的时候，木云峰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们撞见老爷子了？”
　　“嗯。他来找你了？”林晟先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在盛景行手里，才不疾不徐地回答木云峰的话。

　　“是啊，问我知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
　　盛景行抿了一口热水，暖暖的，驱散了清晨落下的凉意。
　　“木叔，你怎么回答的？”
　　木云峰挑了挑眉：“我没说话，算是默认吧。”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老人家把门一摔，就出去了。你俩要是早几分钟回来，说不定还能撞个正着。”
　　木云峰跟他们聊了两句之后，状态明显放松下来，很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认真的，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这话是冲着林晟问的。

　　林晟看着落在门头上的一只白鸽，又目送它飞走，才呼出一口气：“不怎么办，找个机会跟他聊聊。”
　　“要我帮你吗？”
　　“我先跟他谈谈，之后有用你的时候。”

　　木云峰走到林晟身后，搭上了他的肩膀：“啧，真是不客气。”

　　“哦对了，”木云峰似乎是有事要出门，迈出大门的前一秒，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娜珠家的小羊下崽了，你可以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林晟回应，他就自顾自地出门了。

　　“咦？是有小羊羔了吗？”盛景行这会儿两只手早就被捂热了，主动地贴上了林晟还有些冰凉的手。
　　林晟勾了勾唇角：“嗯。”

　　盛景行想起了林晟的头像，就是一只看上去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

　　“晟哥，你的头像是以前养的小羊羔吗？”
　　林晟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瞳孔，看不清情绪：“是。”
　　盛景行顿时来了兴趣：“那它现在在哪里？”

　　林晟捏了捏那只温热的手，淡淡地道：“不知道。”
　　“啊？”
　　“跑了。”
　　盛景行：“……啊？”

　　“我以前很喜欢它，晚上睡觉不会把它跟其他的羊一起锁在羊圈里，会抱着它到我房间里休息。”
　　盛景行聚精会神看着林晟的侧脸，听着他给自己讲那些未曾触碰到的碎片。
　　林晟的过去一点一点在他面前展开。

　　“后来有天早上，我睡醒了，它不见了。我的房间门和家里的大门都没有关严实，它跑了。”
　　虽然林晟表面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盛景行却捕捉到了那抹稍纵即逝的悲伤。
　　“后来，它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晟哥，说不定它在外面自由自在生活地很好呢。”
　　盛景行的眼里铺满了阳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嗯。”

　　林晟没有告诉盛景行的是，其实那是一个冬天，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羊羔根本没有办法自己生存下去。
　　他也没有告诉盛景行，这只小羊羔是他的妈妈特意送给他的，在它走丢后的第三天，林晟再一次睁眼，却听到了另一个来自若娜的噩耗。

　　短短三天，从那只软软的小羊羔，到他温柔的阿妈，全都离开了他。
　　那是最灰暗的三天。
　　到最后，小小的林晟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只是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眼神空洞而迷茫。

　　从那时候起，他害怕极了。
　　他害怕抓不住身边的人，害怕他们一个一个离开自己。
　　所以林晟才会在面对盛景行时，一次又一次通过最直接的肢体接触，来确认他的真实。

　　还好，他每一次睁眼，身边的人都在。

　　“想去看看吗？”
　　冬天的太阳没什么温度，但高原的大气层稀薄，挡不住它的刺眼。
　　盛景行眯了眯眼睛：“好。”

　　娜珠家在村子的顶头一户。
　　比起木云峰的家里，娜珠的家里依旧保持着一种原始的朴实。

　　“姨，听舅舅说，您家的羊下崽了，我们来看看。”
　　林晟带着盛景行走进去，对着一个正在整理草垛的女人说道。

　　“哦，阿晟来啦，在羊圈里呢，你们去看看吧，估计还在吃奶。”
　　女人手里的活没停，笑着对他们说。

　　“这是娜珠的妈妈。”
　　“阿姨好！”盛景行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
　　“哎你好你好，阿晟带来的客人吗？中午就留在这儿吃饭吧！”

　　盛景行再三推辞，还是没有抵得过她的热情，只好应下来，跟林晟中午留在这儿吃饭。

　　娜珠的家里虽然保持着牧民的样子，但从院子到羊圈，都被打理地井井有条。

　　盛景行和林晟走到羊圈前，两只刚出生的小羊羔正卧在妈妈的怀里安静地吃着他们的午饭。
　　身上的毛细细软软，甚至还没长全，露出身上粉红色的皮肤，眼睛眯起，嘴巴翕动着。

　　“哇！好可爱。”
　　盛景行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小羊崽，一下子被萌到了。

　　林晟的注意点一直都没放在那几只小羊身上，视线反而一直落在盛景行身上：“嗯，很可爱。”
　　也不知道他在说谁。

　　盛景行跟林晟又看了一会儿，才到娜珠家的客厅里坐下。
　　娜珠的妈妈很能干，没用多久就张罗了一桌子菜。
　　盛景行算是发现了，这里的人对待客人真的毫不吝啬，总是想要给客人最多最好的。

　　饭桌上，林晟提起来娜珠的学业。
　　“我听舅舅说，娜珠成绩很好，有希望上市里的学校。”
　　娜珠的妈妈笑得很不好意思，但又满含着对女儿的骄傲：“嗯，我也听云峰说了。”
　　林晟带着些试探性地问道：“您怎么想的？支持她继续读下去吗？”
　　此言一出，盛景行夹肉的手顿了顿，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读！当然读！姑娘想继续读，我们就支持。”
　　盛景行和林晟同时极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娜珠的父亲不在，但估计他们私底下也已经对娜珠的学业达成了一致建议。

　　“嗯，娜珠很优秀，以后肯定很有出息。”
　　娜珠的妈妈脸上是掩不住地高兴：“还是多亏了你和云峰啊，阿晟，要不然我们那些孩子哪能这么顺利地去县上读书。”
　　说完，她又想到什么似的，神色黯淡了几分：“唉，你妈妈当时也为了小辈们跑前跑后，我记得当时还跟你外公吵了一架……”
　　话说一半，她似乎意识到了在林晟面前提起他已逝的母亲不太好，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阿晟，一下子就想到了……吃饭吃饭！”

　　林晟笑了笑：“没事的，对了姨，我外公他们有没有来劝阻过你们，让你们带娜珠回来住？”
　　林晟不方便过于直白地问他外公是不是阻拦娜珠去外面上学，只是拐弯抹角地试探着。

　　“祭司啊，他已经很少管这些了。”娜珠的妈妈似乎知道林晟在担心什么，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唔，这样……”
　　林晟也没有再多问。

　　三个人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可惜那边的木云峰就只能一个人独守着一张四方桌，冷冷清清地吃完一顿饭。

　　“去哪儿约会了？”
　　木云峰看着这一对男男颇为不满地问。

　　“在娜珠家吃的。”林晟回答道，“听说外公他们并没有阻拦娜珠继续出去读书？”
　　木云峰摆摆手：“那我不知道他怎么跟别人说的，反正那群家伙成天在我耳朵边唠叨着村里人都走光了，山神迟早会动怒balabala，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林晟端了两凳子到院子里，招呼盛景行在他身边坐下。
　　午后的阳光难得有了些温度，毛茸茸地抚在人身上，很舒服。

　　“我的呢？”
　　林晟只搬了两张凳子，只剩木云峰一个人站着。
　　“自己搬。”林晟无情地说。

　　“林晟，我说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好歹我替你跟和川留在村子里面对你外公他们呢好吧。”
　　木云峰的最后一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于是林晟勉为其难地加了两个字：“自己搬，舅舅。”

　　盛景行坐在他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总觉得林晟跟第一次见面时冷淡的形象越跑越远了，明明这么鲜活。

　　木云峰愤愤地自己搬了凳子出来，坐到两人对面。
　　林晟：“其实这么看来，说不定外公他们没我们想得那么反对。”
　　“话是这么说，但是村里的问题一天不解决，他们也就一天不松口。”

　　木云峰倒是经常作为村里的代表去县里开一些发展会议，那些问题他也能说上来个七七八八，学术化一点的词语叫“人口流失”，“人口老龄化严重”。
　　用老一辈的话来说就是村里没人了，他们在逐渐背叛、抛弃山神。

　　“找他聊聊。”
　　林晟像是思考了很久，一直盯着地上那块光斑，直到太阳被一朵大块的云藏起，光斑消失，他才开口道。
　　“你想好怎么说了吗？还有你跟小盛的事，不比这些事简单。”

　　林晟还没来得及开口，在一旁听了许久的盛景行先说了话：“晟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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