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E-7-1
“各位班爷,各位父老!什么事儿值得如此动怒啊?”一个身着簇新绸缎团花袄、体型富态的员外模样之人,匆忙下轿挤了进来,脸上堆满急切的笑意。
此人先是朝各处团团一揖,后拉过会仙楼来取物的人拍拍肩,一派亲热和气,两人握手的功夫一个小钱袋被渡了过去,想必也是对合作方的安抚金。待一系列寒暄之后,他抬起头来三撇小胡子,随即指向堆放在店堂显眼处、包装极为精美的那批木炭。
“误会,天大的误会!此乃专供烹茶抚琴用的‘雅炭’,取其幽微香气,并非为了寻常取暖。因其选料极其苛刻,制作工艺繁复,故才价格高昂。”
“这批货是会仙楼为贵客们定制的,早在年前就已全额付款,是会仙楼的客人们的财物,暂存于小店库房而已。”赵德全说着,从怀中熟练地抽出一本账册,翻到特定一页,恭敬地递与差役核对。
账面上雅炭一栏的支出费用高的吓人。然而最让人在意的,还是“会仙楼的客人们”。
上官们皆欲安稳过节,自己又何苦去寻不快?差役只瞥了一眼那数字,心下已是骇然,他轻咳一声,神色缓和下来:“咳…原来如此。既是已有主的货物,便不在市面流通之列,我等亦不好干涉。只是日后这等金贵之物,还是谨慎存放,免得再生误会,惊扰四方。”
“是是是!官爷提点的是!都怪小号处置不当,回头定将心意送至府上,给各位官爷压惊。实在辛苦各位了!”赵老板连忙就着台阶下,拱手作揖。
茶楼之上,季风的目光落在赵老板身上。
林岳低声道:“大人,此人就是这些铺面背后的东家了。会仙楼日常采买名录中,我们所监视的六家香炭铺子里就占了四家,而数额最巨者,正是这赵老板亲手打理的这间。”
“做脂粉生意的赵老板?”季风问,“他能给会仙楼让利?“
“大人,此人与会仙楼往来极其密切,属下还查到年前他曾于八方堂夏楼招待客人,只向会仙楼掌柜说了句话就把一个大花魁请了过去。据八方堂的刘掌柜回忆,那个房间除了此二人外,还有一位姓高的商人,和熊卯。”
”熊卯官职不高,却掌着京畿宵禁与部分门禁之权,小赵宴请他,多半是想在货运进出上图个方便。”季风思索,“另一位商人查出来了多少?”
“这个高老板名叫高长明,是绵州人,据说是赵德全的结拜兄弟。当晚八方堂刘掌柜随其二当家上楼致歉时,恰见赵德全正为其义兄查验背部伤势,说是红肿一片。刘掌柜欲请楼内大夫,却被当即回绝。想来是发生了些……不愉快。”
“不愉快的事情?”季风嗤笑一声,而后就冷却了。
“属下不知。”林岳语塞片刻,随即又道,“但属下查明,那位高老板除往来会仙楼外,近日还在京城新置了一处私宅。赵老板时常亲自登门拜访,二人闭门深谈,内容无从探听。高宅之内护卫森严,布有不少练家子,此人来历绝不简单。”
此时,楼下人群已在差役驱散下渐渐离去。赵德全见状,这才掏出帕子,深深拭去额颈间的冷汗,旋即侧身对伙计急促低语。一名伙计点头,匆匆钻出人群,小跑着直奔会仙楼的方向。
“大人,可要截住报信之人?”林岳见状急问,“卑职是否即刻调集人手,突击搜查会仙楼,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诶,”季风却大手一按,将已然半起的林岳轻轻按回座中,“元宵佳节,阖城同乐。切莫打草惊蛇。”
他语气不急不缓,目光仍追着楼下那片渐散的涟漪,悠然道:“会仙楼虽人员繁杂,但其采买经营终究只在城内打转,非关键所在。宫香自南海舶来,福昌号也正是经营南边海路的大商。赵德全此人已是关键,而他那位来自绵州的结义兄弟,恐怕更是破局所在。”
林岳脑中飞快地将线索串联。片刻沉默后,他补充道:“大人,那位商人虽是绵州口音,但对京城采买十分很熟络,每次出入会仙楼都指名同一个姑娘,挥金如土,十分阔气,像是非在元宵前到手的那种,前天去了,明天还去。”
“这么专一?”季风眉梢一挑。
林岳摇头:“他想见的是白玉京头号乐伎,达官显贵一掷千金也常只闻其音不见其人的司宁。”
--
司蛮这边搁下药碗,悄悄出了自己的房间,像临湖的那面走去。
凉夜如水,会仙楼临湖的雅阁里,一缕琴音荡开镜湖的雾气。紫衣女子指尖下的弦声旷远寂寥,却又被楼下的笙箫扰得支离破碎。
"宁姐姐——"司蛮赤着脚从锦帐里钻出来,臂间挽着的杏色披帛扫过琴案,带起一缕沉水香,"你品品,我新熏的'长乐香'可衬这天气?"
她不由分说把腕子凑到司宁鼻尖,金镶玉的镯子碰着冰弦,叮咚一声。
"当心我的白露。"司宁蹙眉避开,却也不忍这般情的对待司蛮,于是抬起她的手,“我始终觉得这香像极了从前家里的味道。只不过一水一火,终究不同。嗯?似乎有药草的味道?你不是又找了些标榜能治疗不月的偏方吧?你上次怎么答应我来着?”
"哎呀好姐姐。"司蛮就势伏在她膝头,发间金步摇垂下的流苏扫过琴穗,“这次不一样,这次的小公子靠谱的嘞看着就是高门才俊,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那夜护我的公子吗?他们两个是好朋友呢,凤柔那丫头现在就在这个小公子府上做事,他有求于我,带来的大夫像骨州来的玄医呢,人死都能复生,很厉害的。“
“我师傅的师傅就是骨州的,那地方闭塞,真有厉害人物哪里是能轻易见到的?”司宁一哂,也不好打击司蛮的希望,只好刮一下她的鼻子,“那位公子是有求于你什么呢?”
"那位公子专程托我递帖子..."她忽然压低声音,"他连老妖婆都没惊动,是悄悄寻到我院里来的。为了求我引荐你,就因为我说过你有听曲儿识音的耳朵。"
她忽然伸手拂过司蛮的额发,"你在市井里长大的,反倒劝我信这些风雅把戏。"
司蛮趁机捉住她的手:"我自然比不得姐姐见多识广。"眼波一转,"宁姐姐,你见一见他罢......就见一见嘛。"
琴音未断,司宁眉眼如凝霜。
司蛮枕在司宁膝上,青丝铺了满榻。她玩着对方垂落的发尾,烛火透过纱灯,在她脸上描摹出明暗交错的影,像幅未干的水墨画。
"虽然不知道他家名号,"她指尖缠着发丝绕圈,"但那可是顶风雅的公子,生得俊,家底肯定厚,最难得是知礼数——可不是那些混账行子。"
护甲划过琴轸,司宁唇角噙着冷笑,"这般藏头露尾,也配称世家子?"
“你从前肯定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没少见名门贵公子,我保证,他就是。”
司蛮的手一路向下钻入裙褶,直到琴音崩断,她试探的手被冷瘦的手箍住。
"不可胡闹!你素来逢场作戏惯了,今日倒替个才见的人费这些唇舌,连别人给的药都能放心的随便吃,看上他了?"弦音忽转锐利,截住司蛮探入裙褶的手。
“诶呀,可惜就可惜,医嘱让我戒床帏之事半年之久。今晚我就喝药了,明儿跟后个我都告病假,可是再往后呢?“司蛮最知道司宁的性子,被抓住干脆耍赖起来,叹惋道,“这可怎么戒啊?我就是睡上来的,与我同期的姐妹们或是从良或是凋零。只有我,因为早些年太想活了,没有月事,反而占了便宜。如今想从良,怕是不能够了。”
”你的身体毁在妓这个字,倘若想救你这个身体,也只能依靠京城里第一舞姬的身份,往日里也常有人因为你的名号来见你,其中不乏是宫乐相关的人吧?元宵在即,能不能进宫中乐坊就是你的本事了,倘若御前表现好,八月十五还有一场大的。足够半年了吧?”
随着司宁的琴声和循循善诱的话,司蛮脑海中登时闪现过许多可行的面孔。当即激动的一把抱住司蛮:“诶呀!好姐姐,你可太聪明了!我要怎么谢你呢?”
司蛮就势握住那截伶仃的腕子:"就冲我这张巧嘴,姐姐也该赏个脸呀?"忽又凑近耳语:"姐姐呀,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
琴弦"铮"地一响。司蛮自知失言,忙改口:"我是说,我敢保证他跟你心上人一样,都是端方君子。姐姐也是会仙楼的头牌,再闭门不陪客也不能不接客啊,不若挑些好的来——"
"贵人行贵地。"司宁指尖拂过冰弦,"清贵公子断不会来这烟花地挑拣。”
“你可知道,从前闺阁女儿,连闺名都要藏在诗笺里?即便一万个不得已,投奔了别人,也应谢绝社交,端坐绣楼等媒人来提亲。"
司蛮圆睁了眼:"姐姐是王都从前哪位贵女...难怪这些年,连您姓氏都打听不着。"
司宁摇头,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闺名即本人,若被外人知晓,相当于玉面被人看见,是莫大的耻辱,整个家族都跟着蒙羞。当然不能随意让人知道。”
“诶呀,宁小姐,礼是给无性命之忧的人看的。要是一个人连发牢骚都得藏在诗里让人观赏,那才恐怖呢。把人藏起来精雕细琢的还不让吭声,跟件器物似的,外头连有没有你这个人都不晓得。再遇到些大嘴巴的父兄拉着我这样的外人就滔滔不绝,她要知道得多憋屈啊。”司蛮忽然支起身子抱过来,臂钏叮当,"我金玄凤,滇州人士。八岁才来中原。"她眼里落着星子,"我巴不得天下人都晓得王都有个金玄凤,万一..."
"万一家人来赎?"司宁唇角微扬,眼底却像幽潭。
"姐姐呢?"司蛮敏锐地捕捉到那抹波动,金线绣的裙裾窸窣作响,"...您从绵州来时已过及笄,是不是已经和人定..."
琴案上沉水香突然爆了个灯花。司宁指尖一顿:"沦落风尘,更不该玷污清名。事已至此,更勿复相见。”
“哦?是谁是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