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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我正要找你。”
“殿下如无急事,不如稍后再说?”柳絮系好斗篷,对沈奉竹道,“回来之后还没向皇上请安,这会儿正要过去。”
沈奉竹抬手替柳絮理了理斗篷上的绒毛,“不是急事,不过我也要和父皇请安,正好可以一起过去。”
柳絮点点头,跟上沈奉竹。
四周的守卫少了点,沈奉竹将手拢入柳絮的斗篷,与他十指相扣。
“阿絮,我差点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柳絮闻声抬头,沈奉竹眉头紧锁,往日游刃有余的神情散去,失而复得只带来了更多的后怕。
柳絮意识到,沈奉竹握着他的手也在颤抖。
“我……”柳絮顿了半晌,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听说父皇射到的那只黑熊,是在你们容身的洞穴附近找到的,有没有吓到你?”
柳絮哑然,担心沈奉竹担心,于是摇摇头,“裴放去处理的,我没见着,自然没被吓到。”
沈奉竹还想说什么,柳絮停下脚步,将手从斗篷里拿出来,笑道:“殿下,前面就是皇上的营帐了,我们还要牵手进去吗?”
沈奉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临了还低头亲了亲柳絮的手指。
“总有一天,我要光明正大地牵你的手。”
柳絮心中微微一动。
两人在营帐外等李公公通报,皇上宣见,一前一后进了营帐。
沈元望也在,手上拿着一封折子,先前应当是在和皇上商讨政事。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快快免礼,都坐吧。”皇上道,“鸿钧也来了。”
沈奉竹道:“儿臣本先想去探望兰公子,再来和父皇请安,兰公子要来面圣,儿臣干脆也一起过来了。”
皇上捋了捋胡须,“来得正好,凌州发来了一封急报,你也看看。”
语毕,沈元望将手上的折子交给身边的太监,再由太监传给沈奉竹。
沈奉竹匆匆扫了一眼,缓缓合上折子,“他们好大的胆子,明目张胆行买官鬻爵之事。”
柳絮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欠身道:“陛下,朝中之事,陛下与两位殿下商议,微臣来的不是时候,不如改日再来面见陛下?”
“无妨。”皇上示意他坐下,“前阵子有人向朕举荐你调任中书舍人,说你有真才实学,他这般说,朕倒想也听听你的看法。”
此言一出,沈元望的视线落到了柳絮身上,似是玩味,又是考量。
柳絮拿起手边的折子,也一同看了起来。
折子上落款马洪彦,这个名字他耳熟,是沈元望的人。
凌州乃苦寒之地,因着地理位置特殊,自大楚开始,就是西北边防突厥的重地。
此地远不比内陆富庶,可天高皇帝远,哪怕太子亲自驻守,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将这里的盘根错节梳理开来。
沈元望从凌州回京,留下亲信,就是为了留意凌州的情况,随时禀报京中。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凌州边防事关重大,依儿臣之见,只可速战速决,不可拖延。”沈奉竹道,“请父皇调兵彻查。”
“不可。”沈元望打断道。
“有何不可?”
“凌州积弊良久,无法短时间根治。且我北昭境内安泰还不过五年,若是调兵凌州,岂不是顾此失彼了。”
“顾此失彼”四字,沈元望说得很慢,在座的都能听出,“此”为凌州,“彼”为南虞。
气氛胶着,柳絮道:“微臣认为太子殿下说得有道理。”
此言一出,几人一齐看向柳絮。
皇上笑道:“哦,你也认为,应该按兵不动?”
“启禀陛下,不是。”柳絮道,“微臣只是认为,不应打草惊蛇。”
皇上喝了口茶,听他继续说下去。
柳絮道:“凌州势力复杂,买官鬻爵如此猖獗,光是斩几个商人,永远也斩不完。顺藤摸瓜往上查,把大鱼一网打尽,才可绝后患。”
“说的在理,和朕的想法不谋而合。”皇上道,“看来把你放到翰林院做翰林供奉,的确屈才了。”
柳絮忙道:“陛下言重了,微臣拙见,哪里比得上陛下的韬略。”
“你这孩子,还是太谦虚。”
皇上说完,大笑起来,沈奉竹朝柳絮微微颔首,让他受着。
柳絮只好道:“还要多谢陛下赏识。”
柳絮在营帐中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往回走时,心中还想着方才的事。
质子在别国做官,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只是大多数时候都受到忌惮,只有虚衔,没有实职。
从方才皇上和沈奉竹的反应来看,他这职位并不是沈奉竹直接向皇上举荐的,他与沈奉竹,还没有牢牢地绑定在一起。
沈奉竹提防着沈元望,不露软肋,除了在沈琢丰面前宣示主权,这些年来还未曾明面上将柳絮归为瑞王党。
柳絮也得以在这样的条件下一阶一阶地往上爬。
他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如今的位置,是离不开沈奉竹的暗中操持;另一方面,在夺嫡愈演愈烈之前,他不希望沈奉竹再重蹈覆辙。
*
秋猎结束后,不过一个月,鹊京飘起了雪。
凌州的事,朝廷加急在办,隔三差五就有一道密旨发往凌州,柳絮负责誊抄送印。
冬日昼短夜长,从质子府出来时天都不亮,梁休在前面点着灯笼,才能看清楚路。
方调任中书舍人时,同僚多有不满之声,时间久了,便笑他是初出茅庐的孙悟空,放着好好的美猴王不做,起早贪黑来当这劳什子的弼马温。
没有当面在柳絮面前说,他一概当作没听到。
他的未来好似漂浮在浩瀚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不小心扬起的浪就能将它掀翻了。柳絮能做的,不过是为了多活几年罢了。
柳絮值班的时间和朝臣上朝的时间一致,在宫外先候着,一炷香过后再入宫。
他手上捧着汤婆子,没一会儿,城门值班的侍卫又递给他一个,“兰公子,这个暖和,换这个。”
“谢谢。”柳絮整个人只有一双眸子还露在外面,倒也冻不着,只是说话时闷闷的。
侍卫笑道:“您甭客气。”
柳絮已然习惯了每日在宫外等候时,送来的暖乎乎的汤婆子,质子府的都用不上了。
他往城门看,裴放站在高处,对他道:“兰公子,可以进来了。”
宫墙清一色的红墙,瓦上覆雪,煞是好看。
道上的积雪夜里已经扫到了两边,只是这会儿还在下雪,很快又铺上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柳絮借着烛光低头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双金丝黑靴,柳絮往旁边的道上让,那人也随着他走来。
柳絮抬头,“殿下,该去上朝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沈琢丰没有再跟上,站在原地望着柳絮渐行渐远,万般思绪都没有宣泄的理由,只得又揉成一团乱麻往心口堵。
心中不平的是他,和柳絮主动生分的是他,如今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和柳絮重归于好的也是他。
说到底,既没有立场,也没有名分。
庸人自扰。
一旁的内侍轻声提醒道:“殿下,快些到大殿去吧,不然一会儿赶不上早朝了。”
沈琢丰轻叹一口气,沉色走向大殿。
年纪渐长,很多以往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渐渐懂了,比如他在皇子宫时,为什么天天盼着能见到柳絮;比如听说柳絮因为权势和太子走得近,他会恼火;再比如,每次见到柳絮时,心间那股莫名的悸动源自何处。
……
他曾经以为是柳絮和他的身份相仿,升出的亲切感和依赖感,如今看来,其实并非如此。
他喜欢柳絮,男欢女爱那种喜欢。
沈琢丰走在长长的石阶上,眼前是威严庄重的宝殿,身后是皑皑无边的雪景。他忽地攥紧了拳头,多年来一直萦绕于心的不快又卷土重来,令他恼火。
——要是再早生几年、要是再早生几年……
早早地分封建府,早早地成为旁人的倚靠,柳絮会不会,不会和沈奉竹在一起?
他空有千般恨,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想到他建府开灶那日,在别院厢房里的柳絮。
肌肤如玉,点缀着薄红,发丝就那般披散开来,好似一副水墨画。
沈琢丰盯着他面上的痣,浑身气血逆流。
他不得不承认,柳絮这副光景,同他梦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自从第一次肖想柳絮,每次做那种梦时,柳絮就是这样缠着他的脖颈,矜骄又妩媚地向他讨要更多。
可笑他居然天真地以为柳絮只对他一人好,只有他一人阴暗地觊觎柳絮。
*
“公子。”
梁休的话打断了柳絮的思考,他道:“进来吧。”
梁休推开门,朝柳絮身边坐着的沈奉竹行了礼,给屋中的炉中添炭火。
做完这些,梁休告退,只剩下柳絮和沈奉竹。
沈奉竹慢吞吞地合上柳絮面前的书页,“明日再看也不迟。”
柳絮道:“明日还有很多事呢。”
沈奉竹叹道:“我就不该给你请这个职位,把我们阿絮累坏了怎么办?”
“那可不行,殿下答应我的。”柳絮由着沈奉竹挑灭了蜡烛,把书放到一边。
“你就估摸着我会答应你,才提这种要求。”
“殿下可是后悔了?”
沈奉竹贴着柳絮的鬓角,“不后悔。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摘。”
天冷,柳絮畏寒,依偎在沈奉竹怀里,“当真?”
沈奉竹道:“当真。”
等了几息,柳絮还不说话,沈奉竹捏了捏他的脸颊。
柳絮一字一顿道: “我想请殿下,不要再和太子争皇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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