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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 章
残霞褪尽,灵州的街边渐次亮起灯笼,橘红暖光沿着街巷淌成暖河,摊贩们的叫卖声一如既往,仿佛白日里卢惇言被定罪的惊天消息不过是投入海里的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只荡开几圈涟漪便消无声息沉了底,再无人问津。
韩亦行和孟阿沅并肩走在街上,白日里百姓们的议论她听的真切,有人揣测韩亦行此举是为了揽权,言语间尽是说在明面上的质疑。
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却见他眉目沉静,面上瞧不出半分情绪,仿佛今日扳倒卢惇言的壮举不过是他随手拂去衣上一粒尘埃。
两人并肩走了许久,都沉默无言,直至孟阿沅忽然转过身,绕到他跟前,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意浅浅:“卢惇言下了狱,你到灵州的目的也算达成了,怎么不见你笑呢?”
韩亦行垂眸看她,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排阴影,淡淡道:“此等小事,不过是顺手之事,何足挂齿。”
孟阿沅笑了笑,又问:“那白日里那些百姓的言论,你可听到了?”
韩亦行点点头,道:“有所耳闻。”
“你就不在乎?”孟阿沅问出心中疑惑,愤愤不平道:“你为灵州做了多少事,花间楼自你接管后,以前连门槛都进不去的人家,如今也能进去打打牙祭,还有那买卖人口的,也多少收敛许多,还有你收留流民进工坊做工,这桩桩件件的,哪样不是你做的?可他们倒好,不感激也就罢了,还在背后嚼舌根说你坏话,你就不气吗?”
听她这样说,韩亦行眼里终于起了笑意,瞳孔中映照着的灯光,竟出奇地柔和,“不生气啊,这算什么?我向来心胸宽广,若连这种小事都要生气,恐怕早被气死了。”
他说的在理,在京城时便已臭名远扬,人人都道韩家小儿子是京城第一纨绔,背地里骂他的唾沫星子怕是能将灵州给淹了。
孟阿沅忽然觉着这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严谨地说,除了他藏着掖着不肯说实话时,其余时候似乎还算顺眼。
两人又并肩走了一段,孟阿沅突然跑开,去前头小摊那买了一包杏干,她兴冲冲跑回韩亦行跟前,递给他一块,“尝尝,酸酸甜甜的杏干,可好吃了。”
韩亦行接过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孟阿沅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满心期待等他的评价,可他却只是沉默,半晌没出声。
就在她快要失去耐心时,他终于开了口,“那个......”
孟阿沅立刻看向他,眼里满是期盼。
韩亦行有些迟疑地开口:“此事快要了结了,你也算为令尊报了仇。”
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灯笼,“这些日子,你想必也攒了不少银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启程去南方了?”
期盼落空,孟阿沅撇了撇嘴,翻了个大白眼,语气生硬道:“今年不去了,要去也得等到来年开春,这冬日天寒地冻的,赶路岂不是自讨苦吃。”
韩亦行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眉间阴沉也散去大半,语气轻快道:“再有月余便是年关,你若无事,不如随我回京城逛逛?”
“京城?”孟阿沅心中微动,她早听闻大雍京城是天下最繁华之地,朱雀大街车水马龙,夜间更是通宵达旦,比灵州热闹百倍。
她几乎没有犹豫,当即点头:“好啊!”
说罢便像一头快活的小鹿,蹦蹦跳跳朝着前头的灯市去了。
韩亦行望着她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眼底温柔比月色更甚。
他提步去追孟阿沅。
不知是谁点燃了一支烟花,“咻”地一声冲上夜空,为夜幕添上浓重色彩。灵州百姓很喜欢放烟花,几乎每晚都有人家放,今晚更甚,一朵朵绚烂花朵在空中炸开,显得灵州一片平静祥和。
卢惇言的罪证被快马加鞭递往京城,不出三日便传来回信,官家龙颜大怒,下旨将其即刻问斩,昨日午时,灵州法场的三重鼓声响彻云霄,卢惇言头颅落地时,围观百姓响起的掌声经久不息。
孟阿沅站在人群外围,心中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之意。
同时,被诬陷下狱的齐、王二位大人也得以昭雪,从暗无天日的牢里放了出来,只是朝廷的安置旨意还未下达,韩亦行便将两人暂且安置在官署。
二位大人蒙冤多日,一朝重见天日,对韩亦行感激涕零,今日一早便结伴前来花间楼拜谢,三人在房中聊到快晌午,韩亦行才好说歹说将仍在不停道谢的二人劝走。
房内终于清静下来,韩亦行打发了下人,独自歪在贵妃榻上小憩,难得卸下连日以来的紧绷感,倦意悄然爬上他的眉梢。
他刚闭上眼没片刻,耳边就传来轻轻脚步声,听风走了进来,细语道:“公子,金万山来了。”
韩亦行眼皮未睁,声音带着沙哑和懒散:“我还没找他,他倒先送上门来了,让他进来。”
听风应声退下,不多时,金万山便缓步走了进来,见韩亦行闭着双眸,也不敢贸然开口打扰,只悄悄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垂首敛目,静静等候。
炉子里的香烟慢慢弥散,窗外风声渐渐轻了,房内静得只听得见韩亦行平缓呼吸声,半个时辰后,他忽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缓缓睁开眼。
他瞥了眼垂首立在一旁的金万山,懒洋洋道:“金兄?你何时进来的?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他慢悠悠从贵妃榻起身,理了理衣袍,先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又抬手冲金万山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金兄,过来坐。”
金万山这才小心翼翼走到他身旁坐下,神色恭敬道:“不敢打扰韩大人歇息。”
韩亦行无聊地绕着手指,随口问道:“金兄今日得闲,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金万山笑得谦和,诚恳道:“这几日在府中未曾见到大人,心中着实挂念,便让人打听了一番,得知大人在此处,便特地过来看看。”
韩亦行漫不经心“哦”了一声,抬眼看他,淡淡道:“金兄有心了。”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金万山,只定定看着前头那架屏风。
金老板坐在他身侧,有些坐立不安,好几次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于是沉默在房间蔓延开来。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轻声道:“大人,这几日城里的消息,在下也听说了,想不到卢大人竟在背后做这等贪赃枉法、构陷忠良的勾当,当真可恨至极!还好韩大人您明察秋毫,短短几日便查明真相,将此等贪官斩首示众,还灵州一片清平。”
金万山说这话时,目光从未从韩亦行身上离开片刻,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韩亦行神色未变,只望着前方,只当金万山说的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良久,韩亦行才收回目光,落在金万山身上,语气静得像一汪死水,“小事而已。”他又将话锋一转,“只是我记得,卢大人先前以职务之便,将你那座工坊转给了我,如今他既已伏法,本官想着,还是交还于你吧。”
金万山却连忙摆手,惶恐道:“不不不!大人万万不可!”他站起身,对着韩亦行深深一揖,“那工坊既然已赠与大人,哪有再收回的道理?大人您胸怀大略,这工坊放在您手里,才能发挥其最大作用,造福灵州百姓!大人您就安心收下吧,权当是金某的一片微薄心意。”
韩亦行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垂目低笑了一声,笑声很轻,令金万山听不出其中情绪,“算你有心了。”他目光扫过金万山紧绷的肩膀,缓缓道:“今晚我会在花间楼设宴,还请金兄一定要来。”
金万山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瞬时绽开大喜之色,连忙躬身应道:“承蒙韩大人抬爱,金某今晚一定准时赴宴。”
韩亦行没再说话,只是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立时湿润,显然是倦意未消。
金万山何等精明,他立即会意,连忙告退:“那金某便不打扰大人休息,正好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这就先告辞了。”
韩亦行闭着眼摆了摆手,金万山又躬身行了一礼,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轻轻关了门。
房内再次恢复清静,韩亦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房门再次被叩响,韩亦行懒散道:“进。”
却是听风撩帘而入,他刚在门外看见金万山满面春光离去,便揣了一肚子好奇,忍不住进来问道:“公子,适才我见金万山笑得脸都要烂了,他跟您都说了些什么?”
韩亦行缓缓抬眼睨了他一下,道:“不过是靠山倒了,急于再寻个新依仗罢了。”
“啊?”听风吃了一惊,惊讶道:“那公子您答应他了?”
“答应?”他轻笑一声,“我只邀他今夜来我这赴宴,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听风见他不愿相告,便不敢再追问,连忙躬身行了一礼,就要转身退下。
“等等。”韩亦行突然喊住他。
听风连忙驻足回身,“公子还有何吩咐?”
韩亦行语气平淡道:“去备些毒药,要那种吃了之后不会立即毙命,事后仵作验尸也查不出痕迹的。”
“啊?”听风脸上满是错愕,下意识要开口询问缘由,可对上韩亦行那双冷冰冰的眼眸,却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恭恭敬敬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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