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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
承风华发现他这个徒弟时常介于过度拘谨与过度殷勤两个状态之间。
叶行舟像一只庞然大狗,殷礼颜只要有一点动静,他就摇曳着尾巴往人家那凑了。
承风华强压着他进行练功,才让殷礼颜有喘口气的机会。
“行舟小子。”殷礼颜背靠岩壁,那条还完好的腿支着,他姿势随意,但是并不显邋遢,反倒有一股自在的贵气。
被点名的叶行舟立刻停止给沈白喂水的工作,腾的一下脊背挺直。
殷礼颜好笑地说:“紧张什么。”
叶行舟尬笑着:“没,没紧张。”
殷礼颜笑了笑,很快他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叶行舟心中一咯噔,拼了命地回忆最近发生的点点滴滴,有什么得罪了殷礼颜的地方。
殷礼颜用冷了几分的声音说:“你喜欢我们家阿白?”
叶行舟先是茫然,后是惊慌,脸红的能冒蒸汽。
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完整的话,细看双腿都在颤动,眼神闪烁,躲避着殷礼颜的直视。
正在做饭的郎义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叶行舟被旁人一笑,反而有些平静下来了。
顶着一张红得像猴屁股的脸,强装淡定地回复殷礼颜:“嗯。”
殷礼颜木着一张脸,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叶行舟此时此刻不仅觉得自己脸热,脑子也发烫,他心一横眼一闭,视死如归地大喊出声:“我喜欢沈白!”
承风华捧着一堆采集的药材刚进山洞,就听到叶行舟的宣言。
“啧,大家都知道的事喊这么大声做什么。”承风华道。
“嗨,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我们哪懂。”郎义补刀。
叶行舟胀红着一张脸,羞极了屁股着火似的跑走了。
承风华朗声大笑,冲着他飞快闪走的背影大喊:“回来时多捡些干柴带回来!”
叶行舟在外面晃到天擦黑了才返回,依师父的叮嘱背回来一大捆树枝干柴。
师父让他将这些干柴理好摆在山洞中央。
承风华从明山洞的豁口处观察天象。
“今晚乌云厚,有雨,”承风华沉吟道:“是时候了。”
叶行舟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将树枝垒成一个圆圈型,再将靠在墙壁上一人多高的厚木板搬来置于干柴之上:“师父,几时开始?”
承风华:“开始下雨时。”
雨来得很及时,众人没等太久,就有淅淅沥沥的雨落进了山洞了,正好就落在叶行舟垒柴的这块地方。
叶行舟和郎义一人抬肩膀一人抬脚,将浑身插满银针的沈白搬到干柴之上的厚木板上。
殷礼颜拄着一根长棍,以棍作腿,支撑着自己走到沈白跟前。
他松手,木棍从他手中脱离。
失去平衡的一瞬间他有些摇晃,叶行舟急忙地想前去搀扶他,但是被承风华一把揪住了后领。
承风华沉默地对他摇摇头。
叶行舟心下了然,站在一边不再干涉殷礼颜的行动。
殷礼颜将沈白扶起,坐在沈白背后固定住沈白坐着的姿势,盘着一条完好的腿,对三人示意道:“开始吧。”
承风华将干柴点燃。
郎义与叶行舟两人同时运气,将木板悬空,稍微远离灼热的火源,让殷礼颜能够好受些。
叶行舟额上流下的汗逐渐地越来越多,他咬牙维持住平稳,可不能在他这里出差错。
承风华脸色凝重地隔空一根一根收回银针。
殷礼颜倒是看上去很平静,哪怕他身上的衣衫已经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他已经是一个失去了武功的普通人,没有内力防身,热焰隔着木板持续不断地炙烤着他,落在头上的细雨无法缓解被火烤的痛苦。
承风华与他提议过,让其他人来担任这个角色。
但是他拒绝了。
殷礼颜看着妹妹的后脑勺,无声地笑了笑。
哥哥怎么会做逃兵呢?
银针被承风华操纵着一根一根归位,针尖被染上了不详的黑气。
这一切承风华心中都有数,终于只剩下一根扎在沈白面门上的银针了。
雨这时下得大了起来,干柴也愈稍愈旺。
天助沈白也。
承风华大喊:“火起雨降,火灵入息,雨魄归元。焰不燥,雨不寒,天地一合,神兮归来!”
他背后涌起一阵强风,火更旺雨更大了,最后一根银针从沈白身上脱离时,沈白浑身剧烈抽搐,殷礼颜双手都很难将他按住。
叶行舟看得着急,一分神内气没稳住,他这边的木板受力不均,颠簸了一下。
“专心!”承风华喝到。
叶行舟稳住心神,知道自己担心也没用,将师父交代给自己的事做好对沈白才是最有用的。
殷礼颜将沈白紧紧抱住,一边在她耳边轻声吟唱着儿时哄她入睡时唱过的歌谣。
“阿白乖,笑歪歪,夜里自有好梦来……”
沈白不受控制挥舞的手臂捶打了殷礼颜很多下,殷礼颜一声不吱地都承受住了。
慢慢地沈白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从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后,彻底地平静了。
承风华松了一口气:“成了。”
他将火熄灭,叶行舟与郎义小心地收回内力,将木板放平稳。
叶行舟跑去打湿了两块布,将一块递给殷礼颜,用另一块将一片狼藉的沈白稍微地擦了擦。
随后把沈白重新抱回石床上。
殷礼颜唤道:“小子,抱走了我妹妹,就不管我的死活了是吧?”
叶行舟诚惶诚恐地将殷礼颜搀下来。
殷礼颜脱力地靠在叶行舟身上,面上的血色尽失,说话的声音都气若游丝。
之前承风华让叶行舟不要插手帮助殷礼颜,他就自觉地让殷礼颜亲力亲为,维护着殷礼颜的自尊心。
但是看到殷礼颜这样的状态,叶行舟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没眼力见的大笨蛋!
叶行舟以为殷礼颜已经昏睡过去了,没想到他突然开口道:“你会对我妹妹好的,对吧?”
被问了一个突然的叶行舟,下意识地回复:“对……是,是的。”
殷礼颜:“你不仅要对她好,我还要你护她一声周全,哪怕丢掉你自己的性命,你做得到吗?”
叶行舟语气坚定:“做得到。”
殷礼颜轻笑一声:“这是君子协定,行舟。”
这是他第一次亲切地称呼叶行舟的名字,往常不是省略,就是以“小子”“行舟小子”代称叶行舟。
叶行舟知道其中的郑重含义,也郑重地回应殷礼颜:“这是君子协定。”
回应他的是殷礼颜有规律的呼吸声——殷礼颜搭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承风华准备了一桶热水,里面掺了不知道什么草药,黑乎乎的,“将礼颜带来这里。”
殷礼颜被草药水包裹,睡得很香。
承风华看了眼不停往沈白那张望的叶行舟,道:“去照顾你的沈姑娘吧,这有我看着呢。”
沈白的情况飞速地好转了起来,胸口的掌印也淡了下去。
就在阳光明媚的一天,她醒过来了。
许久没有睁眼见过阳光的沈白,不适地眯了眯眼,下意识地就想抬手遮住脸。
但是被木板固定住的手肘有些抬不起来。
她微弱的动静立刻就被叶行舟发现了,叶行舟惊喜道:“阿白,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有哪里还痛吗?哪里不舒服哪里痛,你和我说。”
沈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叶行舟将耳朵贴近她的嘴唇,努力地去听清,不错过她说的任何一个音节。
“你嗓门好大……”沈白说。
叶行舟抬头,一个后撤,委屈巴巴低声说:“你醒了第一句话居然是责怪我。”
沈白笑得眯起了眼。
承风华走进来,说:“在外面就听到你小子的大嗓门。”
他查看了一番沈白的情况,“不错,恢复得很好。现在浑身无力是因为躺得太久了,活动活动就能和平常无异了。”
沈白动了动自己被固定住的胳膊。
承风华解释道:“你的那条胳膊断了,固定起来好得快。等下行舟帮你把板子拆了,骨头应该长得差不多了。”
郎义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殷礼颜走进山洞。
直到人已经近在跟前了,眼睛瞪大的沈白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殷礼颜温柔地抚摸着沈白的脸,说:“阿白,我还活着。”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霎那间,沈白的眼中就蓄满了泪,豆大的泪珠不断地往外溢,滑向鬓角。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叶行舟恰时地给了她一道支撑的力。
沈白死死地单手抱住殷礼颜,破碎又重复地呼唤着:“哥哥……哥哥……”
承风华用力拽走了不想离开的叶行舟,把这个空间留给了兄妹二人。
沈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说好多好多的话,但是说出来的话都是不连贯,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那日我被承风华救下,”殷礼颜拍着沈白的后背,给她顺气,“一直在他这里养伤。”
沈白哽咽着说:“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虽然她词不达意,但是殷礼颜明白她的意思,“还有哥哥。”
沈白看着他一条空荡荡的腿,泪水掉得更凶猛了:“哥哥,你的腿……”
殷礼颜眼睛中闪过一丝狠厉,但是沈白没有看到,他声音未变,仍然是轻柔的,像是在述说着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祸事:“保不住,承风华把它锯掉了。”
沈白不知道要如何能安慰经历了如此之变故的哥哥,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
“不仅如此,”殷礼颜直视着沈白的眼睛,说道:“我的武功也尽废了。”
沈白沉默,连哭泣都停止了。
“哥哥,屠戮我们家的凶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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