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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无趣
我和许琦素住的这栋楼房的阳台不大通风,这里夏季闷热,夏秋登革热滥行,湿的东西搁家里容易招蚊虫,所以衣服总是要抱去天台上晒才易干。
本来这活儿是我和许琦素轮流做的,但现在方渐曈来了,她倒是一句话也不说,在我们没发现的时候,一个人全揽下了这些活。
哪怕她什么都不做,我和我妈都不会怪罪她,毕竟她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
但我知道,她这是想在这个家里承担一些东西,好让自己在他人篱下有一席之地。
许琦素总是笑着夸她勤奋,但要是我在,她就会示意我跟她一起去。
那天我和她把衣服提去天台,那晚的月不算圆,但橙亮橙亮的。她盯着那月,看了很久。
我没出声提醒她,而是陪着她一起看。
“在想她吗?”
“……嗯。”
方渐曈之前说的其实不算错,我确实不会说安慰的话语,当个无言的树洞才是我是专长。
所以我只是很静默地站在她的身边,给予一些最基础的陪伴。
“其实……我也有想过,想过祁雪茹会去自首。”方渐曈忽然开口说。
我缓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讲什么,也知道她的故事也要开始了,所以我点点头,仔细地听着。
“我妈可能恨着很多人——可能也有点恨我,但唯独没有恨过她,相反,她至死都在维护祁雪茹,帮她保守着秘密。”
我了然地说:“北窖的秘密。”
“是。”方渐曈看向遥远的夜空,“她的遗书其实不止一张,她写了很多很多——我那时只拿了最后的一张给警方。我起初不配合调查,只是不想他们问出太多关于我妈得艾滋的缘由,因为这必定会牵连到祁雪茹和北窖的人。”
我说:“所以你也顺了她的愿,不去揭发祁雪茹?”
“是,但也不是。”方渐曈道,“我想让她自己选。”
我似乎明白了。
她想给祁雪茹一个机会。
方知苏想给祁雪茹一条宽容的活路,方渐曈也顺了她的遗愿,想给祁雪茹一个改过的机会。
“其实……我真的看不懂我妈,她有时候坚强,有时候又懦弱,有时候很清高,有时候又世俗,有时候很温柔,有时候却绝望又压抑……”
“可能因为,你是她的女儿。”我说,“人总是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每一面都展现给自己最亲近、最信赖的人。”
“这就是相互矛盾,但又统一于一体的人性。”
***
在那个我回家的周末,家里很凑巧地收到了一份快递。
“方小姐的快递,请签收。”
我愣然了一下,转头望向在茶几旁,心无旁骛地削着苹果的方渐曈,而后点头,收下了那份快递。
“晓晓,你的快递。”
方渐曈抬头,迟钝地表现出疑惑,而后指了指自己,“……我?”
“嗯。”我说,“你,方小姐。”
她把削到一半的苹果放回碟子上,用湿毛巾来回擦了下手,接过那盒快递。
我去厨房洗了个手,跟许琦素简单交代过后,出来代劳了她削苹果的工作。
等我把苹果削好切好块的时候,我看见方渐曈对着纸箱里拿出来的信发愣。
许琦素拿着块抹布擦手,从厨房走里出来,问,“晓晓收到了什么?”
“信。”
“……祁雪茹的。”方渐曈言简意赅。
祁雪茹。
这个名字于我们而言,有着特殊且难以描述的意味。
“她写了什么?”
方渐曈没说话,把信搁在了桌上。
[给晓晓:
此次一别,恐怕就再难见面了。一点心意,就全当茹姐给你的升学礼吧。
——祁雪茹]
没备注日期,也没有发件人的任何信息,像是祁雪茹假接他人之手快递的。
方渐曈找到钥匙,开锁,缓缓打开那只木质方盒,里面全是些金贵的珠宝首饰。
她轻轻拉开方盒底下的精巧的抽屉,也无一例外,都是些璀璨的饰品。
我听见方渐曈很轻地叹了口气,匆匆把首饰盒关上,上锁,再没打开过。
***
“你好,你是沈吟招吧,我是魏楮堂的秘书季深。”
这人西装革履地走到我面前,要不是他开口就提了魏楮堂的名字,我都怀疑他是来搞房地产推销的了。
“他今天有事不能来,叫我来接你,你可以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季深说着,魏楮堂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很及时,季深立马笑道,“看来魏总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掐时间。”
我点点头,接了电话,“喂?哥。”
魏楮堂语速较快,字句清晰地说明他有个紧急会议要开,道歉说只能让秘书来接我。还承诺下班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不过要我在他办公室里等他一下。
“好,哥你先去忙吧,我不着急的。”
季深把我载去了魏楮堂的公司。
一楼大堂很宽敞,左右靠落地窗的区域摆了一圈沙发,各色装扮的人坐在沙发上,宽大的玻璃茶几上摆满了一次性水杯。
他们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地,我隐约听见他们似乎在抱怨——
“魏氏总部怎么现在搬到这里了?我刚才自己导航过来,还差点没找到,下车太阳底下晒了好半天才找到大门口,妆都差点花了。”
“据说魏氏的总部大楼先前是在CBD的,出门隔着条江抬头就能看见小蛮腰,但后来据说公司不景气还是什么的,就给搬了呗。”
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在那群人身上停留了会儿。
而季深像是读懂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最近我们跟人合作,在筹备近期的杂志内容,他们都是等待面试的模特。”
“今天他们筛了好几批人了,留下来的却没几个,下午的时候,候场室还被来的面试的人弄得一团糟,只能让后面的人在大堂里等了。”
“这样……”我不太懂这些,也没多问。
季深带我走了左边的特殊通道,那里的人很少,电梯畅通无阻地直达八层。
第八层的空间似乎不是独属于魏楮堂的,我们穿过走廊,越过一连串相差无几的房间,装潢极简。
走廊墙上贴着主题各异的海报,饱和度极高的图像称为长廊上唯一的焦点。
海报比人高,上有时尚模特、国际巨星、都市霓虹,还有冰原雪山、大海高山、日落黄昏……构图之巧妙,色彩之丰满,每一副仿佛都让人身临其境,为之震撼。
边走,季深边耐心地为我讲解,说魏氏集团虽然主攻服装设计和品牌打造,但自从魏楮堂接手公司后,旗下投资打造了很多新项目,他除了招揽设计师、造型师和摄影师,还培养国际模特,墙上的海报就是每个“投资”背后的成果。
我被一长廊的海报狠狠吸引,一瞬间,我仿佛从那片阴雨霉湿之地走了出来,第一次窥见了世界的一角。
不知是不是巨大的海报给我造成了视觉上的冲击,那种浩瀚的感觉灌满了我的心,我能似乎通过着些一眼望不尽的海报,间接地透视了魏楮堂的成就和……野心。
我也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运用“野心”这个词,毕竟这个词似乎与当年那个说着想逃走的魏楮堂难以相匹配。
不过,那可能只是短暂的。
我想,毕竟,魏楮堂是个多么骄傲的人。
季深把我送到魏楮堂的办公室,我放下书包,他的办公室很宽敞,从落地窗下望,可以窥见这座城市的一小角繁华,但不多。
他的办公室很洁净,一丝杂物也无。
这似乎也跟那个骑着张扬的机车、开着骚包的玛莎拉蒂、敞着暗纹西装内衬吞云吐雾的魏楮堂很不相符。
要是魏楮堂是个形容词,那我只能说这很不魏楮堂。
季深给我到了杯水,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我也无从分享自己的这一套悖论。
我在他的办公室里晃悠了一会儿后,便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写作业。
中途一个男人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了,他戴着红色的巨大□□镜,他见到我时把眼镜挪至头顶,露出那双画了棕红眼线的眼,问:“Hello,请问季秘书在吗?”
我放下手里的笔,“不在,他刚刚出去了。”
“那好,抱歉打扰了。”
他说着就要出去,可等我以为他要关上门时,他又径直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在我对面坐下。
“你……”他的目光挪至我的语文卷子上,“小同学,你在等人?”
“嗯。”
“等谁?”
我没想到他会追问,犹顿了下说,“魏楮堂。”
他一直盯着我的脸,像是在打量什么,“真巧啊,我也在等他,我们一起吧。”
我的眉下意识地想蹙起,但我忍住了。
他凑上前来,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敲着桌子。
他展露出一个笑,“我能问一下,你现在几岁了吗?”
“十七。”
“那你有家人做过相关行业吗?就是摄影、设计、演员、模特这一类的。”
“……有。”
他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料到,“嗯?”
我其实有点不大想回答,但在他热情的注视下,我还是说:“我妈,她曾经是模特。”
“曾经?”他问,“是因为什么让她成为‘曾经’的呢?”
我垂下了眼,“可能是……因为我。”
他做出了然的表情,似乎丝毫不见怪,“有人说过,你的脸很适合做平面模特吗?”
“没有。”
“那我现在说,你很适合做模特。”
“谢谢。”
他面露沮丧,“小可爱,你可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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