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亲对象总想让我哭?

作者:明亮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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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岩谷间



      所有人都说敬春林是战死的。

      谁都知道战场无情、刀剑无眼,披上盔甲就是生死有命,狄玉仪当然也知道。不仅她知道,告诉她这个道理的敬春林更知道,他每说一次“生死有命”,都是在告诉狄玉仪,“那一天”迟早会来。

      所以不用伤心,不要多想。

      所以狄玉仪从不怀疑,从不过问,也从不细究他究竟是如何“战死”的。

      “杀千刀的羱国人,也不知道怎么这能憋!”丁力尔先骂了几句,才对狄玉仪提起始末,“老敬虽然也伤得不轻,可那羱国王比他先死,他撑一撑本能救下来的。”

      但成堆的尸体里藏了个尚在喘气的人。

      他从尸堆里扔出把短刀,羱国王刚从马上摔下去,那刀已经到了敬春林眼前。

      敬春林没挡住。

      他伤得很重,没挡住合情合理,然而就像不信长公主是自裁,丁力尔也不愿意相信他原本救不回来。丁力尔始终认为,若没有那把刀,敬春林本该有救。

      又斩下一个与自己缠斗不休的羱国人,丁力尔才发现那把短刀。

      他从不知道几丈距离会有那么远,也从不知道羱国有这么多人。他们拦在丁力尔与敬春林之间,杀不干净。他只能夺刀掷去,想替敬春林挡下直冲脖颈的刀,哪怕只是打偏也好。

      可他扔过去的刀既不够准、也不够快,敬春林紧接着羱国王而死。

      丁力尔扔出第二把刀、第三把刀,顾不得落在身上的锋刃,一心取走那个下了杀手就找马奔逃之人的性命。

      他如愿了,那人死在从羱国人手中抢来的刀下。

      可敬春林同样救不回来了。

      丁力尔痛呼:“我总是慢一步!”

      “是他们总快一步。”狄玉仪得用很大力气挺直脊背,才能不就此瘫坐下来。她站在母亲去世的帐口,不敢低头,脚下那些褐色的泥土,总会让她想起殷红的血。

      她再次向丁力尔道谢,问起最后一次交战的战场,“既已停战,可能过去看看?”

      丁力尔点头,准备陪他们一起,“以防羱国人作乱。”

      是要防,但要防的又何止羱国人。

      狄玉仪低头敛去神色,拒绝了丁力尔的好意,又说:“丁伯安心,吴真姨母他们能护我周全。”

      交战地离营地有些距离,丁力尔今日收假,她不想再让对方奔波。

      吴真抱拳,请丁力尔放心。

      那地方吴真他们去过,丁力尔也知道他们身手,因此只犹豫片刻就松了口。

      狄玉仪这时问起:“敢问丁伯,军中士兵的假是如何排的,今秋新入营的士兵最近可有假?”

      “普通士兵十日一休,新来的那群头个月没得休息,现在已依照此例了。”丁力尔说过几日刚巧有一次假,他爽快道,“郡主有想见的人?提前给他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狄玉仪望向谷怡然,征询她的意见。

      谷怡然一时怔愣,回过神来答道:“晚见一两日不算什么,我们先陪郡——”

      她忽然改口:“先陪玉仪去祭拜敬叔叔。”

      狄玉仪确认道:“真的不见?”

      谷怡然听了还是摇头,狄玉仪生出股劝她的念头,却知道不好强求。她轻笑颔首,与谷怡然对视一瞬,应下她改掉的称呼,同丁力尔道别出发。

      关外沙地多,他们皆是纵马而来。营地耽误许久,去寻往日战场的路上,已逐渐可见天际黄晕,马蹄带起的沙粒被照得金灿,有些像东孚山脚下曾见过的稻浪。

      但只需低头去看,就知一方富饶、一方贫瘠。

      他们最后来到一处至多几人高的岩谷。两边石壁依稀可见喊不出名字的杂草,岩谷之间有成片的矮小灌木,远称不上茂密,但比起一路来的干枯细草,能见青绿之色已是难得。

      狄玉仪没问父亲倒在哪里,他的血可能洒落在任何一处,在哪里跪拜都没有差别。

      与在营帐里对母亲跪拜时一样,没人打扰狄玉仪,也没人催她,可她已在暮春时节跪得够久,早知道长跪不起没有任何用处。

      她的祭拜很短,圆日沉向沙中时闭目静等,听一声谷间风,默念一句“袅袅过得很好”,就此结束。

      吴真、彭大和丁仁肃等狄玉仪起身,默不作声划破手掌,任血浇灌在灌木之上。他们没说任何誓言,或许是在心中下了什么决心,或许只是让父亲走好。

      狄玉仪没问,知道那是属于他们与父亲母亲的告别。他们那场持续日久的告别,以酒醉后的哭喊开始,以今日的鲜血结束。

      “你怎么也?!”樊月瑶突然低呼。

      狄玉仪闻声回头,不知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身后的樊循之,也跟着吴真三人割破了手掌。

      见她看过去,樊循之略有些心虚,将手背去后边,怪樊月瑶:“你喊什么?”

      “你当我不喊,玉仪姊姊就发现不了了?”樊月瑶觉得荒谬,“这么大个伤口,血冒个不停,你是觉得我们之中有谁是瞎子吗?”

      没碰见羱国人,却自己弄了个伤口出来,樊循之不占理,没同樊月瑶纠缠。他干巴巴问狄玉仪,一副随时准备哄人的架势:“袅袅,这不算毁诺吧?”

      狄玉仪收回目光,很理解似的:“当然不算。”

      樊循之眉头一皱,还要再说,狄玉仪不看他,直接翻身上马,准备回城。

      他紧追而来,一路絮絮叨叨,保证没有下次。

      狄玉仪应“知道了”,他译成“不信”,然后不打自招,将保证之语改成了“不会再自伤”。狄玉仪说“没有生气”,让樊循之不要再讲,樊循之又将其译成“很生气”,道歉更是不敢停。

      樊循之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彭大也不自在起来,他将受伤的手往后藏,另一只手拽住樊循之问:“怎地,玉仪不喜见血?”

      “彭伯无须担心,她生我的气呢。”樊循之也不说为什么会生气,含含糊糊揭过,继续去追狄玉仪。

      “啧,有什么不能同我讲的?”彭大有些不是滋味,“玉仪到底瞧上这臭小子哪点了?”

      狄玉仪当然不能答,她提了提速,让自己与他们保持了个恰到好处的距离——人还在他们视线之下,却听不见他们讲话。

      *

      “这下满意了?”吴真看着又黏上去的樊循之,问彭大,“你管袅袅看上了哪点,她开心就好。”

      “她这也不像开心的样子啊?”彭大说着,还要问丁仁肃,“你说是吧?”

      丁仁肃懒得理他,只有樊月瑶在一旁支持:“玉仪姊姊生气还不是樊循之害的,他这会儿哄不好人就算了,还不肯说实话,好让我们去哄。”

      吴真无奈,只问彭大:“跟你讲了,你就能让袅袅开心?”

      彭大保证不了,没脸吭声了。

      “不见得就哄不好。”谷怡然宽慰吴真,指指前头,让他们看。

      原来是樊循之想牵人手,狄玉仪虽没回握,但甩了几次没甩掉,索性也就不管了,任他攥着。

      “叫樊循之这么一闹,倒还让人安心些,我总觉得玉仪反应有些不对。”谷怡然有些迟疑,“我说不上来,其实看着与从前大差不差,可奇怪也正是奇怪在这里。”

      他们今日所见要么是全部真相,要么就只是有人想呈现出的部分真相。若是前者,或许当真只是那位引他们到此的“孝感天下”的太子一时心血来潮,想戏耍狄玉仪,可若是后者,那就是下令刺杀他们的人在精心布局。

      纵是未经狄玉仪苦痛的谷怡然,也没忍住对平康那群人的愤怒,狄玉仪从前再怎么将情绪收放自如,到了此时真还能忍住吗?

      “但她接连听完这些事,竟还能记得让我早些与兄长相见。”谷怡然怀着疑虑,讲出自己的猜测,“除非她已然心灰意冷,或者……”

      “或者另有打算,想瞒着我们?”吴真接道。

      谷怡然颔首。

      心灰意冷或许意味着,布局的人是皇帝还是皇帝的儿子、是平康人还是羱国人,对狄玉仪来说都已不再重要、失了意义?可另有打算……才坦诚过的狄玉仪,有什么样的打算非得瞒着他们?

      谷怡然摇摇头,“希望是我多想。”

      *

      进城后,狄玉仪先去找了一趟江子朋,请他暂时不要将那些对狄珩启与和顺帝的怀疑告知丁力尔,免得丁力尔听了后怒火攻心,更加无法释怀。

      江子朋应了,送客时问她:“暂时是多久?”

      樊循之单手将他搡回家中,“暂时就是暂时,等过了自会告诉你,现在问那么多作甚?”

      江子朋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樊循之应付着他,忘记去遮挡受伤的手。

      它已不再流血,可狄玉仪看着仍然觉得碍眼,她移开目光,问樊循之:“兄长如此急着替我赶人,是知道我给不出答案?”

      “我不知道。”樊循之装傻,“只是他刨根究底,很让人心烦。”

      “倒是很巧。”狄玉仪点点头,往前走去,又问:“既然那么巧,你要不要猜一猜我此刻在想什么?”

      “在想……”樊循之跟上她,久久没有回答。

      之前拉开距离的人已重新聚到一起,进城后就牵马步行,樊循之思索应对之语时,他们到了条十分热闹的街道。

      这条街是回丁力尔家必须要经过的路,出城时狄玉仪曾留意过,远没此刻人流如织。虽已入夜,但街道旁灯火繁盛,人群簇拥之势短时不见散去的迹象。

      街道宽阔,走在其中不会像南明的城西市集那样寸步难行,可稍不留神也容易与同行之人分散。

      与吴真他们走散没多久狄玉仪就发现了,以他们的身手,她自然不用太过担心对方安危,可身边只剩一个樊循之……狄玉仪这会儿不是很想同樊循之独处。

      脚下加快步子,狄玉仪催促道:“赶紧回吧,大家不见我们该着急了。”

      “嗯。”樊循之应下,去牵狄玉仪的手,“我们不要再走散了。”

      此情此景实在太能勾起人的记忆,狄玉仪只是片刻回想、没立即拒绝,就再也甩不脱樊循之的手。她仍是干脆放弃,任他牵着,只想将这段路快些走完。

      她知道“走散”是假象。

      狄玉仪不用担心吴真等人的安危,可他们没办法不担心狄玉仪。就算在能够一览无余的沙地,他们都会紧跟自己,如今到了人流混杂的闹市,又怎么可能松懈至此?

      才进这街道一会儿,吴真就赶着彭大他们大步往前,没过多久,自己也隐在人流中不见了。她临走前,趁狄玉仪没留神,匆匆交代樊循之:“将人护好,也哄好。”

      可狄玉仪也不过是看似没留神,樊循之那只手无时无刻不引人在意。

      吴真一个“哄”字轻而又轻,淹在人声里,狄玉仪差点儿没能听见,但随后那句后却清晰可闻:“邪了门儿了,怎回回都得靠你来哄。”

      然后她就听见樊循之对吴真的感谢。

      吴真走后,樊循之不知是仗着嘈杂人声遮掩无所顾忌,还是纯粹没留神将心里的话说出了口:“回回都是我惹人生气,自然该由我来哄。”

      狄玉仪都快忘记自己想了什么,樊循之才慢了不知多久来回答她:“袅袅一定是在想,我比江子朋还烦人,怎么好意思讲他?”

      “兄长知道就好。”樊循之分明走在身后,狄玉仪却总是想起从前被他牵着穿过市集的画面。

      她不再指望商贩货架上那些新鲜物事来转移注意,目不斜视,径直往前。

      “我也觉得自己烦人。”大约以为受伤的事必然得不到原谅了,樊循之这会儿只为擅自回答江子朋而道歉。

      狄玉仪仍没应声,他很自然地问起别的:“袅袅不再逛逛吗?我瞧见好些南明没有的东西。”

      她这次应了,一句冷淡的“不逛了”。

      一切如她所料,只要与樊循之独处,那些积攒的情绪就会自发自觉地涌向樊循之。

      她对此很是不满,然而到了街尾,哽在喉间的怨怼还是钻了出来:“樊循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讲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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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湖南
    ※25.9.19修文(1-40章),25.10.11施工完成,一切内容以修改后为准。
    ※不定时不定日,写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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