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戏

　　齐桉君一时摸不清他要说什么，心头不由得升起一丝紧张，正怔忡间，怀廷韫已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向他递了过来。

　　齐桉君望着他手中的纸条，满心疑惑地接过，又带着几分迟疑的神色，抬头看向他。

　　怀廷韫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纸条打开。

　　齐桉君有些局促地将纸条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

　　“岭南折枝寄春风，已遣人赴宴。另，上官策已叛变，霁。”

　　望着纸上那行字，齐桉君面上不动声色，将翻涌的震惊死死压在面皮之下。

　　可纵是掩饰得再好，眉心还是不受控地轻轻蹙了一下。

　　这纸条显然是裴霁之写给他的，齐桉君心头一动，想起年前自己出门与暗桩接头时，对方交来的正是这样一张纸条，那时他遭假冒邵玄赫刺伤昏迷，醒来后纸条便没了踪影，原来竟是落到了怀廷韫手里。

　　他心头猛地一寒，怀廷韫既已拿到这张纸条，定然早猜到他的背叛是假，可为何不曾拆穿？

　　而纸条上的内容还提到了岭南，折枝寄春风、赴宴……

　　难不成裴霁之他们已经和岭南势力有了牵扯？

　　如此一来，怀廷韫此刻在此处跟他提起谢承晦，便都说得通了。

　　齐桉君在心里连叹数声，只觉裴霁之实在糊涂，他先前早已三令五申，万万不可卷入当朝皇室纷争，可裴霁之竟全当耳旁风，半点没放在心上！

　　他心中虽已翻江倒海，面上却依旧挂着一脸茫然，问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方才虽掩饰得极好，那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变化，却已落入怀廷韫眼中。

　　怀廷韫并未点破，只道：“我疑心前朝余党与岭南有所勾连，如今裴霁之在我手里，岭南那边说不定会出手相救，审理与看管裴霁之的差事，我交给你了。”

　　“啊？”齐桉君指着自己，面露难色：“交给我？可侯爷，审理的事我能应下，看管却实在不成，我身边没得力人手，再说我还要入宫当值，万一裴霁之被人救走，这个责任我实在担不起啊。”

　　怀廷韫似早料到他会这般推脱，当下解下腰间的令牌递过去：“有这个令牌，侯府上下人等，你尽可随意调遣。”

　　齐桉君双手接过腰牌，指尖微微发颤，心中暗叫不好，怀廷韫分明是猜到他要救裴霁之，才故意把人交给他看管，如此一来，裴霁之若是出了半分意外，或是趁机逃了，他便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

　　可他偏不能拒绝，毕竟先前是他毛遂自荐要审理裴霁之，况且此刻他心里正急着见到裴霁之，好把事情问个明白。

　　这般想着，他也只能先应下。

　　不多时，他们抵达郊外一处宅子，这宅子从外头瞧着平平无奇，与寻常民居并无二致，可一推开门，才知内里竟是别有洞天。

　　从大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士兵，正守在一扇紧闭的门前，见怀廷韫进来，两人立刻挺直身子行礼。

　　怀廷韫微微颔首，士兵随即把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腐臭瞬间涌来，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可这二人对这气味却仿佛早已习惯，眉头都未曾动一下。

　　怀廷韫回头瞥了齐桉君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抬脚向内走去。

　　门内四壁无光，唯有墙壁上的蜡烛跳动着微弱火光，他们先穿过一段狭窄逼仄的昏暗甬道，才来到一间漆黑的囚室。

　　室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发臭的血渍未被彻底清理干净，留下挥之不去的腥腐余味。

　　这里头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墙壁上那几点灯火忽明忽暗，晃得像坟头鬼火，这般压抑窒闷的地方，便是不用刑具，只消关上个三五个月，再正常的人也得被逼疯。

　　怀廷韫朝着一处门扬了扬下巴，道：“人就关在里面，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齐桉君略感惊讶：“侯爷不一同进去？”

　　“我若在这儿，有些话你怕是不好说。”

　　“哈哈。”齐桉君干笑两声，强自镇定：“怎么会呢，下属说的话，侯爷自然都听得。”

　　“哦？既如此，那我便在此等候……”

　　“不过呢！”齐桉君陡然提高了几分音量：“这里面味道冲，连个坐处都没有，让侯爷站在这儿等我，我实在过意不去，不如侯爷先去外面喝杯茶歇着，我问完就来向您回话？”

　　怀廷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既如此，方才那些废话又何必说？”

　　“总得让侯爷知道，我并无半分私心。”齐桉君语气坦然。

　　怀廷韫不愿再与他掰扯，背着手转身向来时路走去。

　　齐桉君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既然没打算留下来听，方才又何必跟着一同进来？

　　难不成是特意送他进来的？

　　想到这儿，他又摇了摇头，把纷乱的思绪压下去，这才迈步走到木门前，伸手缓缓推开。

　　这是间狭小的刑室，里头竟有一扇小窗，高高嵌在墙面上。一束阳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光束中浮尘飞舞。

　　而就在那束光下，立着个十字形刑架，架上绑着个披头散发的人，浑身沾满血迹，脑袋垂着，瞧不出是死是活。

　　齐桉君急忙奔过去，低喊一声：“裴霁之！”

　　裴霁之身上被打的皮开肉绽，整个人毫无生气，齐桉君忙将他从十字刑架上解下来。

　　失去支撑的人软绵绵地瘫落在地，毫无动静。

　　一股怒火瞬间冲上齐桉君的心头，怪不得怀廷韫这般“好心”，肯让他单独见人，原来早已把人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齐桉君将他平放于地，正急着要出去寻大夫，地上的人忽然咳嗽了两声，竟有了些微动静。

　　他忙又蹲下身，凑近了些，声音带着急切：“裴霁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地上的人嘴唇干裂起皮，微微蠕动了两下，像是说了什么，却因久未进水，嗓子干得发紧，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齐桉君左右扫视一圈，这刑室里空空荡荡，连点水都寻不到，地上的人已是气息奄奄，他急忙道：“你撑住，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起身利落地向外跑去。

　　到了门外，那两个士兵仍守在原地，怀廷韫却已不见踪影。

　　齐桉君对其中一个士兵吩咐道：“速去请大夫来！”随即转向另一个，语气急促：“给我倒杯清水，快！”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面露难色：“按规矩，这里不允许擅自请外人进来。”

　　齐桉君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领，眼神锐利如刀：“侯爷让我审里面的人，可他现在快断气了！重要的情报还没问出来，他要是死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士兵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侯爷就在偏房，小的这就去请示——”

　　“不必！”齐桉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去跟侯爷说，你立刻去请大夫，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承担！”

　　士兵被他这股气势震慑住，竟真的懵头懵脑地跑出门去请大夫。

　　另一个士兵见同伴动了身，也不敢再耽搁，小跑着去取水，不多时便提着个茶壶回来。

　　齐桉君接过茶壶，不敢迟疑，转身快步回到刑室里。

　　地上的裴霁之又没了动静。

　　齐桉君跪倒在地，小心将人抱到腿上，捧着茶壶，一点点将水喂进他干裂的嘴里。

　　许是渴到了极致，一触到水的清甜，裴霁之竟又缓过些气来，他艰难地睁开眼，努力张大干裂的嘴，贪婪地吞咽着壶中的水。

　　齐桉君见他醒转，且能咽下水去，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缓下来。

　　水见了底，裴霁之总算攒了些微力气，嗓子里挤出几不可闻的气音，那声音太轻，齐桉君只得将耳朵凑近他唇边，才勉强听清那一声沙哑的：“殿下……”

　　齐桉君忙按住他微微抬起的肩，声音放得轻柔：“不急，什么都不急，大夫已经去请了，等你缓过来再说，先留着着力气。”

　　裴霁之却紧锁着眉头，费力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我们的人……被、被害了！”

　　话音刚落，他的情绪骤然失控，胸腔里翻涌的血气猛地冲上喉咙，激得他猛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将肺腑咳出来一般，额角的青筋随着喘息突突跳动，脸色也在咳声中愈发惨白。

　　齐桉君见状，忙伸手将他半扶起来，掌心顺着他剧烈起伏的后背轻轻摩挲着帮他顺气。

　　可裴霁之却固执地摇着头，声音被断断续续的咳嗽撕扯得支离破碎：“殿下……我知道……传来的信是上官策写的……也知……咳咳……京城有陷阱……”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来？还有你刚才说我们的人都被害了，是什么意思？”齐桉君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

　　裴霁之又剧烈地咳了两声，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被他用力咽下，胸口的滞闷稍稍缓解，才勉强捋顺了气。

　　他望着齐桉君，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绝望与悔恨，字字泣血：“谢承晦……是他，岭南那边……我们的人，全被他害死了……都死了，一个都没剩下……”

　　说到最后，他猛地攥住齐桉君的衣袖，眼眶赤红如血：“都怪我……殿下，是我的错……您杀了我吧，您杀了我谢罪啊！”

　　眼看他情绪愈发激动，齐桉君忙按住他颤抖的肩，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震惊与疑惑，声音尽量放得沉稳：“听我说，裴霁之，你先冷静，别激动，先好好保存体力，大夫马上就到了。”

　　裴霁之却哭着摇头，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我对不起您，对不起您，求您罚我，让我以死谢罪吧殿下！”

　　他动作幅度之大，刚平复些许的咳嗽骤然又起，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上的伤口也跟着往外涌血。

　　情绪激动加上失血过多，裴霁之只觉眼前一黑，双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裴霁之！裴霁之！”齐桉君心头猛地一紧，慌忙伸手去试他的鼻息，指尖触到那微弱却尚存的气流时，悬着的心才落下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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