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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求婚
冬至:一候蚯蚓结;二候麋角解;三候水泉动
冬天要来了,王宗尧前几日终于回家了,然后就又是多日不见,不过前些时候他提前派人送了知命缂丝的丝绵衣,毛褐等御冬之物。快过年了,画院上下又开始忙碌起来。上一个冬至,她险些被人打劫,今年的冬至,她已经是收获了友情与职位的翰林图画院学生了。想这一年马不停蹄的过来,知命摸着那丝滑的缂丝,感慨良久!
缂丝是他一早就答应好知命要送她的,所以不奇怪。奇怪的是衣物身量尺寸竟然刚刚好,真是牛皮。对方体贴到她受宠若惊,知命真是的不知道回什么礼才好,上次他拽了小兔子荷包去,看来是喜欢兔子吧?那就画几只兔子送他吧!知命这样傻傻的想着,也这样做了,据翠萼回来禀报说王宗尧给王黼府上门房说了,以后但凡赵知命过来还是赵知命遣人过来,一律以一等贵客礼仪接待,不许阻拦。这倒是让知命颇为意外。
夜半时分,野猫一遍又一遍的凄厉嚎叫,知命听得心烦捶枕头:“叫、叫、叫,一年四季不得安生,就不能忍忍等到春天再发情吗?频率这么高就算我是单身狗,也不能一年四季的在别苑里公然找对象气我啊!”翻了个身捂上耳朵,敲门声响起,这声音不是秾芳翠萼,又是王宗尧?他喜欢四声、四声笃笃笃笃的敲。开了门,果然是他,不过这次他几乎是扑进来的。
好浓的血腥味!知命扶了他到床上躺下安顿好,门外野猫叫依旧,知命紧张的趴门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路上没有血迹。插上门,不敢掌灯,这次是真的无力,仔细闻闻,好像还有点混合了淤泥、火药硫磺的味道。悄悄问他,“你还好吧?”王宗尧没有回答,知命用手背触了下他额头,有点热,掀开被子,借着外面的月光和廊下的灯光,看胳膊、腰上、小腿都有简单包扎的样子,渗着血渍,看样子不是装的,还好血是止住了。重新盖好被子,知命回坐到桌前取了毛笔开始拉单子、列提纲。
这件事秾芳和翠萼都不能说,秾芳一定会告诉赵令穰,到时候节外生枝。翠萼胆子小,嘴又时不时没有把门的。王黼那么有钱,上赶着救王宗尧的人一抓一大把。王宗尧没有回自己府邸,想来不想让人知晓,不过他夜半过来,悄无声息,肯定是衡量过了。总之守口如瓶。正常来说,受伤处无毒,止血工作结束了就应该是继续消毒、换药、保证卫生,补充营养帮助恢复。自己又不是大夫,也不知道是什么刀具弄伤的?这个时代没有破伤风针,要是真哏屁了,麻烦就大了。
还好屋子里还放有一张榻,铺的厚一点就是一张床。避免了两人的尴尬与不便。
天亮了,知命给了秾芳、翠萼单子,上面罗列了一大堆采买东西,翠萼睁大了眼睛,秾芳倒是一脸淡定。让他们外出采购,量实在太大,还带走了几个聋哑家丁,院子瞬间更安静了。看着人群离去的背影,知命满意的点点头。单子上需要采买的东西涉及到城东、西、南、北的各市处,即使是成年男子也需要快马加鞭才能购齐。
人走的差不多了,知命吹了口哨唤了赤霄过来准备纱布、金疮药等一应物品“服侍”王宗尧。
昨夜几乎没睡,单子拉好以后知命顺便把王宗尧也给捋了一遍,她突然发现这个人看起来很熟,但是似乎隔着一层面纱,始终猜不透。第一次他们争同一个奴隶,她找了那么烂的借口,王宗尧说放就放了。救完小乞丐之后在他家,她意外中毒,真的就只是意外吗?还有上次最奇怪的是她在温泉听到有人说话那次,虽然后来她把所有有嫌疑的仆人给了厚厚的封赏遣散了,但总感觉这个事还存在好多疑点,而疑点最大的就是王宗尧。包括金明池那次,王宗尧有功夫傍身,当时殿里人那么多,按理说王宗尧有点功夫的,倒下的话,会顺带周围一堆人遭殃,可偏偏他掉下水,在她这里赖着好几天。金人走了,他才回自己家。还有那个大个子祁远真的死了?还有,他家里那几本书卷,上面奇奇怪怪的糖葫芦文符号,总感觉在哪儿见过,又想不起来。王宗尧的侍女说,平时都是祁远帮他整理书房,侍女几乎不进去。再回忆王宗尧带着血那个场面,啧……知命甩甩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那位,起了鸡皮疙瘩。
想的脑袋疼,算了,推理能力太差。这尊瘟神,历史书上好像没写他,应该不是什么关乎社稷江山的大人物。赶紧治好了送走。掀开被子查看了一番,看得出来赤霄手艺挺好,包扎的很细致,伤口都几乎不出血了。王宗尧脸色还有些发白,重新盖好被子,掖了被角;知命又对赤霄嘱咐了几句,并让他每日早晚避开秾芳和翠萼他们再来清理伤口、换纱布,就打发他走了。赤霄稳妥,留下了一些应急的药,把之前王宗尧带血的衣物乱七八糟的都打包带走了,顺带着又熏了香,把最后那丝丝血腥味彻底冲没了。知命看着还昏睡的王宗尧,打量了一会,发现他脖子上有一条金色的细链子,闪着光。知命用手戳了戳王宗尧的脸,看没反应,又戳了戳那好看的喉结,也没反应,就偷偷的把脖子上的那条线往外轻轻的拉,隔着衣服,眼看就要拉出那个坠子。王宗尧好看的金色瞳仁对上了知命八卦的眼睛。
“怎么?空虚到连病人都不放过?”
知命嘴角抽搐了一下,开始紧急想说辞:“看看怎么了?小气。对救命恩人就这态度啊?”
知命从一旁的小几上端了盐水和糖水过来给王宗尧喂下,王宗尧也不问,很配合的就喝下了。知命笑眯眯的看着他喝完,心道: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既然你投奔我这个蒙古大夫,就认了吧!貌似现代医生都是采用静脉注射补充生理盐水和葡萄糖,我没有医学常识,给王小白鼠喝喝看吧!
秾芳和翠萼直到酉时才回来,果然采购了一大堆东西。秾芳揉着肩膀,翠萼忍不住吐槽:“姑娘,一定要买这么多吗?”秾芳敲了她的脑门:“今年咱们姑娘没少给大人添麻烦,给赵大人的生辰礼照比往年多了一些也正常。”
看着中厅里满满的礼品,知命也笑着解释:“对啊!这不是之前父亲在王中丞府上当众护着我嘛!为了我还不惜跟中丞大人闹了不愉快,想着父亲年迈还要为我操劳,心有不忍,所以今年就多了一些。”反正都是赵令穰的钱,拿他的钱哄他开心喽!自己在图画院的俸禄没多少,都放在身边留着随时跑路。
“可是赵大人生辰还有2个月呢!”翠萼一边打着呵欠抱怨了几句就走了,果然累的晚饭都没吃就直接去睡了,秾芳强撑着洗了澡也去休息了。晚上赤霄如约过来给王宗尧换了药,清理伤口,看样子恢复的不错,也不烧了。由于知命坚决不允许王宗尧用虎子,上厕所成了最麻烦的事。第二日,知命借口年末了要搞个大的创作,要静心,就搬去了后院,坚决不让秾芳、翠萼进门伺候,连吃饭也都是放到门口。这个地方僻静,最主要的原因是离茅房近,方便王宗尧。
几天之后,翠萼头疼的对秾芳说:“姑娘不会是得了饿痨吧?最近食量大了很多。”天知道知命为了不引人注意,都是只吃一点点,大半都是给了王宗尧。炖的乌鸡汤也都是一滴不剩的进了他肚子。
王宗尧喝了一口汤,忍不住问:“汤饼汤饼,什么汤煮的?普通白水滚一碗,滋味寡淡,这东西可没法吃。”知命正在写字的手停在空中,侧过脸耐住性子,问:“那要怎么吃?”“寻常一点的,嫩笋、小蘑菇、枸杞头混在一起煮,稍加薄盐点入味,把面放进去,汤汁儿浸透,吃一口,山珍野味,“鲜掉眉毛”!复杂一点的,把白梅、檀香末混在一起,加水和面,再用模具刻成梅花形状,放在鸡汤里煮。又有鸡汤的鲜味儿,又有檀香梅花的淡香,清淡不腻,那才叫鲜。”知命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写字的笔继续。
这几天王宗尧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休养,与知命两个,一个写字画画,一个看书,场面异常温馨。别苑的阳光很好,大半天的日照,晒得人暖烘烘的。
“幸福啊!”王宗尧伸了伸懒腰,不由自主的蹦出这三个字。
能不幸福吗?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是最高境界,其实不然,幸福感可以来源自生活中的琐碎日常提供的四种激素。比如多巴胺,它的来源是吃喝,睡饱和泡澡。王宗尧目前日常指标get!
第二种:催产素,它的来源是社交,抚摸,撸猫狗和助人。王宗尧目前好像满足第一条。
第三种:内啡肽,它的来源是运动,大笑和听音乐。王宗尧目前满足第二条,来了这里,天天眉开眼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暗戳戳的撩拨知命。
第四种,血清素,它的来源是日晒,冥想和林间漫步。王宗尧满足第一和第二条。
知命于胡思乱想里画了王宗尧半倚在床上晒着阳光看书的场景,并慎重的将此图取名为《美人卧读》,然后郑重其事的落款盖章。
知命试探的问他,“你家大业大的,怎么你们有钱人还亲自受伤啊?”
王宗尧顿了一下,缓缓的说:“我给你讲个笑话,金朝连年征战,国库十分虚空。为了维持战争开支,金世祖完颜阿骨打在建朝时,立下盟约,国库里的所有财物,只能用来打仗,私自挪用国库银两者重打20大棍。完颜晟登基后,是一国之君,在厉行节俭上要模范带头,膳食多数是粗茶淡饭。完颜晟受不了。有一天,他打开国库,偷偷拿了些银两,让手下人去买了一些肉和酒。结果完颜宗翰的重臣发现,召集大臣,把完颜晟从龙椅上请了下来,在朝堂中间,打了20大板,只打得完颜晟的屁股皮开肉绽。打完皇帝后,朝臣们又把完颜晟搀扶到龙椅上,再集体下跪,向皇上认罪。完颜晟自知理亏,也只能称赞大臣们做得对。”
好古怪的笑话。知命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只能硬着声音呵呵了两声。
“你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我神通广大你不知道吗?”
“嘁!”知命撇撇嘴。
“你说像完颜家族这样的草原狩猎游牧民族如果行军过程中没有水源怎么办?”
“望梅止渴呗!”
“错,在地表挖坑,把艾草集中起来,燃烧艾草,就能找得到地下水。”
知命故作神秘的卖弄之前太医说起的趣事。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原理什么的。”
“不问,急死你。”
翠萼这天难得回了趟宫里,知命心知自己自从中毒回别苑疗养犯懒以后,就屡屡借口,图画院的功课和任务一误再误。夫子本来对她十分看重,现在也是颇有微词。知命心虚,托翠萼去给夫子回话,再从赵令穰的生辰礼当中挑了些好的给师娘稍去。翠萼顺便就把上次小黄门稍的包袱给带了回来,放在知命门口。
“官人,上次那个包袱您还没打开看呢!”
知命闻言,打开门取了包袱回来看。
王宗尧坐在床边喝着汤,淡然的看着知命拆自己送个她的包袱。知命心情愉悦的开始一层层拆。到了古代没有快递可以收,现在终于体验了一把久违的感觉。不过好像还是头一次收件人当着送件人的面开箱验货。打开包裹就看到一个礼盒,打开来里面是个拳头大洁白的象牙鬼工球。一共3层,层层套住。每一层都雕花工艺极佳,细腻精致。因工艺复杂难度大,这个时代做3层已是极致,难得他搜罗到这么精美的物什。知命兴高采烈地拿在手里把玩,冲王宗尧晃了晃:“谢啦!这礼物不错。”能卖不少钱,开心。
还有一些市井的小玩意、拓扑玩具、七巧板等。最底下就是一封信了。知命刚准备拆开,王宗尧咳嗽了一声,打断她:“内个,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
知命嘻嘻笑着:“你都快成瘸子了,能回避到哪儿啊?难不成你写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边说着边打开信封。等到打开一看,她傻眼了,一张红色的纸,上面赫然写着“婚书”两个大字:
三世联姻,旧矣潘杨之睦;十缁讲好,惭于曷末之间。宋城之牍岂偶然,渭阳之情益深矣。鲲鹏鼓翼,万里扶摇;琴瑟调弦,双声都荔。翰花陌上携手登缓缓之车,开径堂前齐眉举卿卿之案。
知命看完颓然默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一阵耳鸣,甚至不敢回头看王宗尧。倒是王宗尧大大方方的瘸着腿走过来,坐在她身边,似乎她的反应都在意料之中。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女的,回想自己之前的举动,真是傻透了。
王宗尧的大手暖暖的包裹住知命的手,知命反应过来想抽走,却怎么也抽不动,只好作罢。
知命低下头难为情的说:“你……可真是够直接了。”不是说古人都含蓄吗?果然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王宗尧温柔的看着知命:“你别生气,我知道是冒失了,没言明是因为我也在确认自己的心意,为了不让你尴尬,所以才送了东西,把信放在里面,想着你会多一些考虑的时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你当着我的面打开了。这段时间我想的很清楚,每次得了好东西,我都想飞过来送给你,隔一段时间看不到你,就难受的紧,想着是不是那个小白脸又拐了你去哪儿玩?总之,喜欢就是喜欢,我只知道我认定你了,今生今世也只娶你一个,不会有旁的人。你只需好好想想,给我个答复。”
知命抬头看着眼前这花美男,金色瞳孔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认真。这张脸,她初见时,的确感觉心被撞了一下,但这种心动就和在屏幕前看爱豆的电视剧或者舞台演出一样,只是远远的不打扰的欣赏美色,仅此而已,不是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伴侣那种相濡以沫的心动。
知命没立刻回复,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好。好尴尬。其实,她从来都觉得故事里不一定要有爱情线,灰姑娘不一定要嫁给王子,灰姑娘也可以独自美丽。
“你不懂。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
“我知道。”
“你知道?”知命抬眼看他。心道,我根本不是赵知命你也知道?我古怪的人生你也知道?再说了,过几年你们家都要倒台了,我不想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沾边。
“我知道你从小备受冷落,心里难免会有心结。你尽可以放心,我这个人一向不看门第,交朋友也好,娶妻也好,再有钱也没有我有钱,所以说,我看中的是这个人。从今往后,我会保护你,照顾你,我希望余生每天醒来看到的那个人是你,我今生也只想跟你一起生儿育女。”
“呵!霸总发言啊!这是。”知命心想,听得他越说越过分。
“王官人风头正翘,达官显贵世家女人任你挑选,何苦来哉选择我?我的出身对你而言毫无助力。”
王宗尧见状,急急的用手托住了她脸颊:“你觉得我会在乎门第?什么门当户对在我这里都是放屁。你看着我,我是认真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你难道不想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不!我不想,赵知命勉强算一个庶女,嫁过去也就是守着那宅院里四四方方的天,我不想上演《重生之我成了富二代的白月光》的剧本。我只想当路人甲,能回去最好,回不去就安安分分找个角落躲起来老死在这里。
“那王黼会答应吗?赵令穰会答应吗?你隐瞒了早就知道我是女子身份这件事,你可真行,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像个傻子?还有,你问都不问就一纸婚书递了过来,如果要光明正大在一起,难道不是按流程要三书六礼吗?”知命恨恨的推了王宗尧一把。
“王黼不可能不同意,赵令穰那边我也自有办法,我需要知道的首先是你本人的想法,你是不是欢喜我如同我欢喜你这般?所以我想的是先问你,如果我贸贸然就让王黼去提亲,只怕会让你尴尬难做。赵令穰那边早就开始帮你择婿,他挑的那些货色除了家世好一些之外几乎一无是处,我不会允许你嫁给那些酒囊饭袋的。”
“行,我现在就给你的答案,不同意。”
“你都不考虑一下?”
“没什么考虑不考虑的,咱俩是朋友而已,别对我下手。”
“你确定对我没有一点喜欢?哪怕一点点?”失望写满了王宗尧金色瞳孔。
知命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复杂的感情。
这一夜知命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为了掩人耳目,她不敢出门,只能像之前那样一个屋檐下,虽然仍旧是一床一榻,但知命觉得别扭极了。她对王宗尧有好感不假,这段时间假装着两个男人同住,陪他养伤。现在这个秘密被揭开,王宗尧亲手把窗户纸捅破,知命现在可以用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来形容。一动不动的僵硬在床上,手指头时不时的扣着床沿。
倒是王宗尧轻松很多,自顾自的在那边的帐子里说着话。“你知道吗?我这段时间总问你信的事,一直担心唐突了你,你不理我。现在说出来了反倒如释重负。你这儿最让我留恋的就是你亲手做的枕头,温暖柔软,我从小不喜欢兽皮枕,长大了也不喜欢瓷枕。你这儿的床和枕头都很舒服。”
知命淡淡的说:“上次妓院那儿的被子和枕头更舒服。”这倒是真的。
王宗尧似乎是想起来什么:“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去妓院真的都是有正事,也没有养外室。以后再解释给你听。”隔了许久,帐子那边传来王宗尧幽幽的声音:“知命,如果有一天,我需要离开这里,天涯海角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知命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都说了不同意。现在是政和初年,如果她没有记错,史书上记载政和三年时候王希孟画完千里江山图,等亲眼看到画成,就随便找个借口南下避难。从此再也不回来。等到后面北宋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谁还有心思跟你眉来眼去,天涯海角?我也压根不关心你去妓院办什么狗屁正事。
知命翻了个身,背对着王宗尧不说话。
这一夜知命几乎没有睡,辗转难眠,想到了雪中不甘心青春散场的师母,想到自己儿时的梦想也想做个画家,办一场属于自己的画展;想到了自己今生的夙愿——亲眼看着王希孟完成《千里江山》;想到王宗尧和那红衣官员眉目之间擦枪走火剑拔弩张;想到王黼谄媚官家的样子,想到赵子靖咄咄逼人的气势。
一个声音在心里越来越大声:去做自己吧!长成一棵树,把鲜花开的满树枝丫。努力去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认定了目标,便也就无所畏惧的昏昏睡去。
天蒙蒙亮,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么好看的男人,有钱又有颜,不当夫婿可惜了!”
“你到底是谁啊?”知命幽幽的梦境里,出现一个骷髅幻戏图。那骷髅分明是哀怨的模样。
“我是赵知命。”
“你是赵知命,那我是谁?”
“你是谁难道自己都忘了吗?”
知命又梦魇到了。
王宗尧听见知命这边喃喃的挣扎于梦中,觉察不对,翻身几步过来,拉开知命床帏。
“知命,醒醒。你怎么了?”王宗尧拍拍知命肩膀,见知命皱着眉头依旧困顿于梦境中,无法醒来。他将绢帕沾湿,擦擦知命的脸。才将人唤醒。知命头疼的厉害,好容易从梦魇里醒过来,出了一身的汗。王宗尧给她端来一杯水,知命一饮而尽,看着王宗尧有点急的神情。她突然就觉得应该做个了断了。她坐起身,双手合拢那杯子,看着王宗尧的脸,一字一句的认真的说:“王宗尧,我很认真的想了一夜,对我而言,你是一个不错的朋友。你厚待于我,我很感激。但我们绝对不适合在一起做夫妻长久的生活下去,对不起我的答案让你失望了。多谢你抬爱,如今你好的也差不多了。今天就离开吧!保重。”知命双手摘下脖子上的链子,链条串着王宗尧曾经送给她的那个扳指,放在桌子上。
在王宗尧错愕失落中,知命起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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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尧果然走了,没打招呼就一声不吭的走了。那个扳指,他没有带走,孤零零的躺在桌子上。知命有些许空落落的释然,心道也好,果然是她赵知命的朋友,干脆果断不拖泥带水。
没等她收拾好东西回图画院,秾芳匆匆过来告诉知命一个消息:“延宁宫禁女道士观的那位,没了。”赵知命的母亲去世了,一时之间知命怔住了呆在原地,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秾芳先掉下眼泪:“姑娘,伤心就哭出来吧!”
“可是我并不伤心啊!就是心里堵着有一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姑娘,还有一件事,家主让德旺过来送信说,过段时间给姑娘选亲,让姑娘这段时间不要乱跑,心里提前有个准备。”
知命叹了口气,该来的果然还是要来了,赵令穰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自己的外室或者叫情人刚没了,古人不都是要给至亲守孝吗?怎么这么迫不及待要给她嫁出去?
知命披了秾芳临时准备的粗生麻布斩缞孝衣驾车去了延宁宫禁女道士观。
赶到的时候,门口早就候着很多人。除了治丧的一干劳力之外,居然在门口看到了赵子靖、赵子竢兄弟,赵令穰让他守在门口接应知命过来。知命来送母亲最后一程,她和侍女们都是孝衣装扮,小雨里奔波过来,看着柔弱的怜悯。
“又是这副楚楚可怜做派给谁看?”一个外妇养的孽种,不伦不类的样子混在男人堆里,多半狐媚子招摇……“没想到丁阳他们想尽办法居然也没赶走你,好生本事!”子靖撇着嘴依然出言不逊,被旁边一个老伯按住了胳膊。
知命抬脚进了道观,没有理睬狂吠骂街的赵子靖。“怪不得丁阳和卫庆那么反常要斗台,卜仲遥明目张胆的咸猪手,原来他们早就被收买了。”到的时候,人已入棺,秾芳试探的问知命要不要见最后一面?知命摇摇头,倒不是觉得晦气,只是真的不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看这个人,还是不见罢了。
赵令穰安排了凶肆的人过来料理,守灵、入殓、下葬、法事等都在女道士观里秘密进行,比较简单的一个葬礼,连方士都没请,倒是省心省力;这个宫观以后就相当于是她母亲一个人的墓园了。她果然守信,死了才和爱人、女儿见面。生前孤独死后也寂寞。后事的这几天一直下着小雨,细密如织的雨丝似是没完的一直下个不停,似是无声的眼泪不断的流。虽然不用知命事事亲躬,但她身体底子差;偏又今年冬天格外湿冷,光是守夜就已经耗的她元气大伤。按规矩,丧孝期知命还需要守灵一段时间,知命每天都要跪在灵堂前,给母亲烧纸钱,最后再送一程。一直守在着延宁宫的一个女道士告诉知命,延宁宫里的这位临死之前让她带话给知命:“切勿守孝”。真是不错,给她后面省去诸多麻烦。
这个从未见面的女人应该很美,赵令穰站在灵堂前一直发呆不说话,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就走了。连招呼也没和知命打一声。知命抬眼看了那狗男人一眼。果然是没有心肝的,默默掉了几滴眼泪意思了一下就算完了。这个操蛋的时代!
知命一边烧纸一边发呆,正在惆怅间,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立在了她旁边,看年纪大概40岁出头的样子,身穿梧枝绿色衣裳,腰间璎珞繁复,整个人华贵美丽,又清冷模样。
“烧纸没用,死人收到的也是纸。”她十分自来熟自顾自的盘腿坐下来,大剌剌的样子和古典气质十分不符,知命看她美丽又奇怪。
“你爱你母亲吗?”对方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知命沉默。
对方笑了笑:“你肯定不爱,你都没流眼泪。”顿了一下又说,“也难怪,从小没有一起生活过,能有什么感情?能来送终就已经不错了。要什么自行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准备离去。
“知命,你未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吧!而不是命运给你的。对了,这个给你。还有,忘了告诉你,我永远爱你!”
美女也不管知命愿不愿意,留下一块墨玉,“这是元圭,我留给你的一个念想,但愿有一天你能解开所有谜题的答案。”就微笑着飘然远去。
知命又困又乏:“自行车?什么自行车?”
“自行车!!!!”她反应过来,却猛然惊醒。
“姑娘魇着了吧?”翠萼过来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刚才有谁来了吗?”
“没人。”
“确定?”
“确定,姑娘你怎么啦?我看姑娘乏了,打了个小盹,就没打扰。诶?这个玉什么时候放在这里了?”
知命抬眼看翠萼诧异的用棍子挑起那个玉,用金链子串起来一个形状奇怪的玉,墨绿的成色,上尖下方的玉。看起来颇值些银子。
“你在干嘛?”
“这是这里的贵人留给你的遗物,秾芳姐明明帮姑娘收好了呢!”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用棍子挑起来?”
“姑娘你不知道,这个玉咬人的,秾芳姐之前用手拿,被它震了出去呢!”
胡说八道,知命伸手去拿过来,用手摩挲了几下,什么事也没发生。翠萼在旁边惊讶不已。
“元圭”。
知命心知肚明那个看起来真实的梦,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觉得怅然。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她现在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庄柯还是赵知命?知命这样无助的想着,屏退了他人,独自茫然走进斜风细雨里漫无目的前行,想要在这冰凉里寻找答案。
雨丝变成了细密的雪花飘下来,地面很快被一片白茫茫覆盖,天地万物似乎都被这白遮住了。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阴影落了下来,举头一看,一把伞遮住上方飘零而来的雪,一件厚实披风随即盖住了她,也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笼罩了下来,好暖啊!知命怅然里恍惚一愣,回过神来。仰头对上王宗尧关切的眼神。知命行了一礼没有接伞。
几天下来,知命守夜熬到心慌,已没了平常的活泼,她眼睛里雾气氤氲,定定的看着王宗尧的脸,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目不转睛的看对方,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她带着疲惫郑重的施了礼:“王官人,你很好,真的很好,多谢您周全。只是我们真的不合适。”
王宗尧闻言一改刚才的温情,竟略有愠色:“赶紧回去,当心着凉生病。秾芳她们怎么当的差?还有,我想要的,不是你觉得我好,而是非我不可。”
“你不用怕,我尊重你的决定。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说罢,将斗篷恨恨的脱下盖在知命身上,又将手里的伞硬塞进知命手里,转身决然离去。只留下刚给他发了好人卡的知命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知命看着他的背影,再转头看着那雪漫天而下,越来越大。不由自主的伸出手看那雪花儿飞舞到指尖,倏忽见又融化。
莫言说:走近一个人的时候,要慢一点,以免看不清。离开一个人的时候,要快一点,以免舍不得。
回了延宁宫禁女道士观,秾芳和翠萼已经备好了红泥小炉各式汤水食物,隈着火,熏笼里热乎乎的散着热气和香味。灯火昏黄下烘托带的这一切不真切的样子。氤氲的汤水热气让人留恋,知命起先还是愣愣的不说话,满身湿漉漉的让人心疼,秾芳和翠萼温柔的帮她换衣服,擦拭手脸。一顿换洗之后,再加上热乎乎的食物,知命彻底暖和了过来,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在呼啦啦一口气连吃了满满两海碗的面条、汤饼之后,终于悟出了那么一点点真理:她以前是谁并不重要,往后她就是赵知命了,自己的日子怎么过比较重要。
她心底里海啸一般的噼里啪啦,旁人并不得知,只是她海口开的惊得秾芳翠萼惊呼:姑娘是饿痨又犯了吗?
放下碗,拍了拍肚皮,于困顿里豁然开朗,重重的一拍桌子:想开了,走!
几个女孩子家当东西不多,只用了一日就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上路,一个浑身腱子肉的女孩找了过来,知命一眼就认出这是丧事里那个忙前忙后的女孩儿,跟男孩子一样灵活的身手和健硕身影在人堆里格外扎眼,本以为她来要封赏的,结果她扑通一声跪地要跟着一起走,自报家门并拿出了荷包。知命接过来一看,是当初在夜市里救的那个蛮奴儿,她没有走。当初被侥六娘打的鼻青脸肿,现在恢复正常相貌,还挺青春精干的一个人,她一直在默默的帮忙操持葬礼,这几天她也累坏了。知命犯了难,自己是逃避感情、逃避复杂的人情才迫不得已走的,再拖上她,可真的是热闹了。她又给了蛮奴儿银子,说明了原委,真真是实在没办法带上她。没想到,第二天蛮奴儿就告辞了,把知命给的银子分文未动的放在桌子上,压了一张纸条,歪歪扭扭的写了“平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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