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鱼

　　而楼下的人似乎也没打算走上来，至少声音并没有到达房间门口。他只是站在楼梯上不厌其烦地将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三次，每一次又比上一次声音高。
　　直到第四次的时候，终于多了半句，显得没那么单薄。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是在为你考虑。”
　　只不过随着龙佳昱重重将房门关严，声音又彻底消失了。

　　不知道是魏深刚好只有耐心辩解几句，还是因为听到无情的关门的声而放弃了。
　　龙佳昱望着已经入夜的窗外冷静下来，细细品味回荡在耳边的那份焦急，忽然又没那么生气了，他不会真的是中文水平有限吧？一不小心就说错话，然后只能用同样一句来回补救。

　　但半晌过后她打开门决定下楼看看时，却看到楼道里黑洞洞的，空无一人，才意识到刚才上楼时客厅的灯没关，才不至于摸黑上来。
　　这会儿客厅也是人去楼空，他好像一分钟也不想多等。

　　她冷笑一声，忽然察觉自己好像也没生气，负面情绪只是因为心里某处有点空，就像一眼望去空空荡荡的楼道。
　　索性又走回窗边，坐到书桌前那把椅子上，这些年对她失去耐心的人不少，毕竟她向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她一直清楚这点，不然也不会和陈微然一样，对于黄雅心在韩北霆面前一步步退让的时候表现出不解和不支持。

　　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她才想起刚才好像就振了一次，只不过当时气冲冲地爬楼梯，没来得及打开看。

　　一前一后两条，全部来自隔了12小时时差的周可盈。

　　“没有啊。”
　　“你呢，消失这两天，有什么进展吗？”

　　第一条自然是回答她的问题，第二条是反过来问她的。

　　这个问法让她觉得，如果说不出个一二三，这两天的消失没有正当理由一样，于是直接告诉了她最新的细节：“没有，刚刚和魏深吵了一架。”
　　然后看了时间，顺便多问了一嘴，“你怎么今天起得这么晚？”
　　马上就要十二点了，这时间换作平时，她都已经要吃第二顿饭了。

　　周可盈先回答了她的提问，说昨晚去和周维喝了点酒，然后问她为什么吵架。

　　龙佳昱见过周维，也是在喝酒的场合，于是默认了这人和她们一样喜欢party和喝酒，没再多问，只把刚才冲突的前因后果描述了一遍。

　　“不是吧？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啊？”周可盈发完这条，还配了个惊讶的表情，一只圆头圆脑的猫，眼睛瞪得老大，嘴也被修图软件变成一个圆润的“O”型。

　　龙佳昱赶忙否认，周可盈却根本不信。
　　“没在一起？没在一起你们因为这点事吵架？”
　　“而且他还说为你考虑，我都能听出来，这话多少有点暧昧吧？”

　　龙佳昱反反复复把这信息看了好几遍，才肯定周可盈说的不无道理。
　　这种争执不应该发生于普通室友，也不曾在她和某个被她钓着的鱼之间。
　　更像是已经确定关系的情侣，才会把诸如“你应该怎么做”，“我是为了你考虑”之类的言语挂在嘴边。

　　他们的关系的走向好像并不受她控制，或者说不受他们某一个人控制。

　　“你和他在一起也不错。”
　　周可盈没等她回复，自顾自开始畅想，“我不介意做电灯泡，只要你不要只给他做饭，把我扔下就行。而且假如我们如果出去吃，多一个人，还能多点两种菜。”

　　龙佳昱看完就发出嘲笑的声音，还以为她会说出多么独到又高深的见解，绕了半天只是和她最关心的“吃”有关。
　　于是假装没什么好气调侃回去：“你这么想找饭友，赶紧跟安舒在一起好了。”

　　周可盈甩给她一个“不”字，又补了句，“太早了吧。”

　　但这也不是全然拒绝，至少龙佳昱看到了活口，那就是她不排斥这件事未来发生，于是大大咧咧问出疑惑：“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喜欢的人不就应该马上得到吗？”

　　“得到什么？”

　　她不知道周可盈是装傻充愣，还是活到21岁这个在美国算成年的年龄，仍然没走恋爱这根筋。不过面对这个智商可以做研究生的数学题，情商小学没毕业的室友，也不介意抽丝剥茧解释。

　　于是龙佳昱引经据典，把爱情是怎么样的化学反应，激素会产生怎样的变化一一讲给她听。当然了，她没看过这类书，这些都是在加州读神经科学的一位高中同学讲给她的。龙佳昱将理论和实际相联系，便确信自己是这方面的专家了。

　　兀自打了很久的字，整个手机屏幕都是她的长篇大论，同时她已经幻想出了好几种周可盈醍醐灌顶后赞叹她的话语。

　　周可盈的答案倒是让她猝不及防：“你说的这些有道理，但我还是想慎重一点。”

　　龙佳昱立刻熄了火，问她原因。

　　周可盈发完刚才那条便跳下了床，按下按钮想打开窗帘，发现这开关又不灵了。但是周文韬这几天还是不回来，因为她的老同学知道她出了院就要马不停蹄开始折腾，直接安排她多留观一周再出院。
　　因此周可盈不知道这玩意儿该找谁来修，徒手拉开后，打算自己研究试试，电脑的小问题无论硬件软件她都能解决，这个大概也不在话下。
　　对于龙佳昱的问题，她的回复不免变得急切，按下语音键，便开始解释，“这原因多简单，我俩一个专业，住在一个小区，又有很熟的共同好友，抬头不见低头见。如果是很顺利的一直在一起那当然是好事，闹出很狗血的事情，得不偿失。”

　　窗外阴云密布，天气预报说午后就是一场大雨，跟她的冷静相得益彰。

　　龙佳昱听着这并不成熟的音色，又无法反驳。
　　猜测周可盈会考虑这个理由，是因为她有个叫Ethan的前任，大一一入学没多久就在一起，又过了没多久就分了，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不是这个别扭，就是那个心思多，甚至刚玩到一圈的共同朋友也被拆得四分五裂。

　　周可盈总说她可以和Ethan当朋友，但似乎自己一直在做该做的，关系就是不对劲。

　　依龙佳昱看，很近的男女关系，除非压根儿没把对方当做异性，不然连纯友谊都很难有，更别说分了手的情侣，这纯洁的朋友，从何当起啊？

　　想到这些，心里又咯噔一声，好像不该和楼下那个闹太僵的。
　　黄雅心的信息在这个混乱的时候闯了进来。

　　“我刚才亲自邀请了然姐，但她说她这个周末有很多作业要做，下礼拜才会有时间组局吃饭，那么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去好吗？”

　　龙佳昱推测这是陈微然的借口，如果是周末有作业要交的人，怎么会打了一整晚麻将之后，还在他们离开之前问了明晚还要不要继续打？

　　但她比陈微然的心软了一点，也或许是她们私下更熟，她没拒绝黄雅心。

　　再说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她不想在楼下起火做饭，出去吃饭是个好的选择。于是认认真真与黄雅心商议起明天的行程安排。

　　黄雅心发来三张图片供她选择，她一一点开，发现这些都不在学校附近，而是都有半小时车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选这么远的地方，但还没来得及问，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她立刻猜到是谁，毕竟家里没有别人，她下意识说了句“进”。

　　可是魏深推开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欲言又止看着她。

　　她只当他是来破冰的，心里也期待这个机会，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没关系，她还是给他找了他或许中文太差这个借口，起身走向他，率先说了话。
　　“你来的正好，雅心叫我明天出去吃饭，这些馆子我都没去过，你来帮我看看呀？”

　　魏深脸上的茫然加深，但手机已经被送到面前，他下意识想扶住手机，指尖就搭在她紧握手机的指节上，她好像从不介意，就像他们每一次冲动时一样。

　　“第三个吧，那家日料店可以点到海胆，不像我们学校这个，只有各种照烧乌冬和炒饭。”

　　“好，那我来回复她。”

　　魏深目不转睛盯着她，她站在离自己半英尺远的位置，呼吸声都能被他听得一清二楚，开心地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似乎毫不怀疑。

　　这好像莫名给了他一丝底气，来说出刚才酝酿好的话。

　　“佳昱。”

　　“嗯？”她头也没抬，继续和黄雅心发信息。

　　“我刚才的话说得有错误，不是你麻烦我们，而是我们有可能时间冲突，造成麻烦。你知道的，我的中文有的时候......”

　　龙佳昱发完信息，放下手机，轻松笑笑，“我猜到是这个原因，我早就没在生气了。”

　　魏深先是一愣，随后既惊喜又好奇，“你怎么猜到的？”

　　“你刚刚把同样一句话说了那么多遍，是不是情绪起伏的时候，想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龙佳昱一边说，一边抬头对着他笑。

　　魏深瞬间觉得被什么戳中了，是获得心意相通的喜悦，又好像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的难题，随手在下一页就翻到了答案。

　　上楼来的意图瞬间脱口而出，“佳昱，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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