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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雅间……雅间都订满了。”掌柜赔笑,“这几日赴考的学子多,实在是……”
“罢了。”陈公子不耐烦地摆手,目光在堂内扫过,忽然停在了沈砚清这一桌。
准确地说,是停在了沈砚清身上。
沈砚清今日穿的仍是那身半旧的青衫,头发束成男子发髻,但因面容清秀,肤色白皙,还是能看出几分女子特征。这一路她已习惯被人打量,此刻也只是平静地回视。
陈公子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摇着扇子踱步过来,停在桌前三尺处,上下打量着沈砚清:“哟,这不是那位女案首吗?怎么,清河县无人了,竟让女子来府城丢人现眼?”
大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有人惊讶,有人好奇,也有人幸灾乐祸。
赵诚站起身:“这位兄台,怎可出言不逊?”
“本公子说错了吗?”陈公子嗤笑一声,目光仍盯着沈砚清,“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跑来科考,贻笑大方!”
这话说得极重。孙文彬等人脸色发白,想反驳却又不敢——这陈公子衣着华贵,气焰嚣张,显然不是寻常人家。
沈砚清放下筷子,缓缓抬起头。
她的表情很平静,眼中甚至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淡漠的清明。这种平静反而让陈公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阁下如何称呼?”沈砚清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听得见。
陈公子扬了扬下巴:“本公子姓陈,名世杰。家父陈万财,江州府商会会长。”
陈世杰。沈砚清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前世记忆翻涌上来——陈世杰,富商之子,前世与她同科。此人才学平平,却因家财丰厚,四处打点,竟也中了举人。后来在官场上与她多有龃龉,最后因贪腐案被她参倒,革职流放。
没想到这一世,竟提前在这里遇上了。
“原来是陈公子。”沈砚清点点头,语气依然平淡,“公子方才说,女子科考是贻笑大方?”
“难道不是?”陈世杰冷笑,“科举乃为国选才,女子懂什么治国安邦?识几个字便罢了,还想做官?真是痴心妄想!”
周围响起几声低笑。有人附和:“陈公子说得是,女子就该安分守己。”
但也有人皱眉摇头,显然不赞同。
沈砚清站起身。她身量在女子中算高挑,此刻站直了,竟与陈世杰不相上下。青衫虽旧,却衬得她身姿挺拔,自有一股清气。
“在下倒想请教陈公子。”她缓缓开口,“何为治国安邦之才?”
陈世杰一愣,随即昂首:“自然是通经史、晓时务、明事理。”
“那么,”沈砚清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敢问在座各位,可有人敢说自己已完全通晓经史、洞明时务?”
无人应答。
“既是如此,”沈砚清转回目光,看向陈世杰,“陈公子又如何断定,女子便一定不如男子?又如何断定,女子便一定不通治国安邦之道?”
陈世杰被问得一时语塞,脸色涨红:“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不是强词夺理,考场自见分晓。”沈砚清的声音依然平静,“府试在即,陈公子若有真才实学,不妨留着力气在考场上施展,何必在此逞口舌之快?”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反驳了陈世杰,又点明他此刻的行为实属无聊。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笑。有人低声道:“这女案首说得在理……”
“就是,有本事考场上见真章。”
陈世杰的脸色由红转青,握着扇子的手背青筋凸起。他盯着沈砚清,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好,好!本公子倒要看看,你一个女子能在考场上写出什么花来!”
“不劳公子费心。”沈砚清淡漠回应,重新坐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那姿态从容得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陈世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身后的跟班凑上来低声说了几句,他才恨恨地一甩袖子:“我们走!”
一行人悻悻离去。掌柜擦着汗跟上去赔不是,大堂里重新喧闹起来。
“沈案首,你……你真敢说。”孙文彬小声道,眼中却满是敬佩。
赵诚也松了口气:“那陈世杰是府城有名的纨绔,家里有钱,惯会欺负人。不过今日算是吃了瘪。”
沈砚清没说话。她夹起一片青菜,慢慢吃着。饭菜已经凉了,但她并不在意。
前世她与陈世杰斗了半辈子,太了解这个人了。嚣张跋扈,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今日当众受辱,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如今,她已不是前世那个需要步步为营的沈砚清。这一世,她要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
“这几日大家小心些。”沈砚清放下筷子,对众人道,“府试在即,莫要节外生枝。”
众人点头称是。
饭后,沈砚清回到房间。她没有点灯,就着窗外的月光坐在床边,从怀中取出平安符。
符袋在指间摩挲,仿佛能触到绣线细密的纹理。
林挽夏此刻在做什么?大概在灯下算账,或者缝补衣裳。徐山应该在院中练拳,沈父沈母早已歇下。那个小小的院落,此刻应该很安静。
而这里,喧嚣才刚刚开始。
沈砚清将平安符重新贴身收好,躺了下来。床板很硬,被褥单薄,但她很快便睡着了。
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破庙。月光下的密道,手臂上的伤口,还有那双锐利又深沉的眼睛。
“萍水相逢,不必挂怀。”
她说这话时,萧明渊眼中闪过的是什么?是惊讶,还是……失望?
沈砚清翻了个身,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
眼下最重要的,是府试。至于陈世杰,至于萧明渊,都不过是路上的插曲。
她要赢。要赢得漂亮。
要让所有人知道,女子科举,不是笑话。
窗外,府城的灯火彻夜不熄。更夫敲着梆子走过长街,声音在寒夜里传得很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考场的大门,还有六日便会敞开。
……
十一月十七日,卯时初刻。
天还没亮,江州府贡院外已经挤满了人。数百名学子提着考篮,在寒风中排队等候入场。灯笼的光连成一片昏黄的海,映照着一张张紧张或疲惫的脸。
沈砚清站在队伍中,手里提着林挽夏为她准备的考篮。篮子里除了笔墨纸砚,还有肉脯、干饼和一小壶清水。她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衫,外罩一件林挽夏连夜赶制的薄棉袄——虽不厚实,但能挡些风寒。
“沈案首,紧张吗?”排在后面的孙文彬小声问,声音发颤。
沈砚清摇摇头:“平常心即可。”
话虽如此,当她抬头望向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红大门时,心中还是涌起一阵波澜。前世她不知进出过多少次这样的考场,从童试到殿试,一路过关斩将。但那时她是男子身份,虽有压力,却不必承受如今这般的目光。
队伍缓缓前移。轮到沈砚清时,搜检的差役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终究没说什么,例行公事地检查了考篮,便放她进去。
贡院内,一排排号舍整齐排列,像蜂巢般密集。沈砚清找到自己的位置——玄字七号,在考场中段。号舍狭小,仅容一人转身,内有木板搭成的桌案和坐凳。墙角放着一个便桶,气味已经隐约传来。
她放下考篮,先检查桌椅是否平稳,又看了看屋顶是否漏光。确认无误后,才将笔墨一一摆好。
天色渐亮,钟声响起。考官入场,为首的正是江州知府陈大人。那是个五十余岁的中年人,面容清癯,目光锐利。他站在台上,扫视全场,声音沉稳:
“府试第一场,经义。时辰两个时辰,以钟声为号。不得交头接耳,不得左顾右盼,违者逐出考场。”
说罢,他一挥手,差役开始分发试卷。
沈砚清接过卷纸,展开。题目映入眼帘的一刹那,她心中微微一沉。
果然极偏。
考题出自《周礼·地官·泉府》:“泉府掌以市之征布,敛市之不售,货之滞于民用者……”要求阐发“国家调控市场”之论。
这不是常见的四书五经题,而是涉及经济实务的冷僻章节。场中已经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甚至低声骂了句“什么鬼题目”。
沈砚清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前世她官至首辅,经手过盐政、漕运、市易,对经济实务再熟悉不过。《周礼》这一章,她曾深入研究,还曾以此为依据推行过平准法。
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研墨,提笔,在草稿纸上写下提纲。思维如泉涌,前世今生的学识交汇融合。
正式答卷时,她先以《周礼》原文破题,阐明“泉府”职能乃平抑物价、调剂余缺。接着笔锋一转,引入《管子·轻重篇》:“凡轻重之大利,以重射轻,以贱泄平。”论述国家应通过物资储备调控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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