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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料峭
萧国,安阳郡
时值腊月,北境士兵顶着风雪还在混战,许多流民逃往临近的安阳郡。
这座城历史久远,正处于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战况纷纷扰扰近百年没有停歇,当地百姓早已习惯了战火、饥荒和流民。
一辆陈旧马车从官道缓缓驶出,安阳城门伫立在前,牧童歌谣伴随白雪簌簌,将古老斑驳的城门染就,小童兴致盎然掀帘往外看,不过一会儿便失去了兴趣,乏味道:“传说安阳是华雾君成仙的宝地,怎还到处是流民乞丐,我看啊,还不如汝郡十里花舫来得精致大气,不过如此。”
驾车老头带着帷帽,老脸皱巴巴那双眼却明亮,他操着浓重乡音,“木桃啊,你哪里是觉得是风景漂亮,是觉得花舫上的姑娘漂亮吧。”
木桃年纪不大,羞臊又愠怒:“胡诌!这安阳看起来就是平平无奇啊!若不是公子要来拜见孔先生,我才不想来。”
老头一扬马鞭,嘿嘿笑起:“小子,任你狡辩!老头我也觉得那些姑娘生得水灵!”
“老不正经。”木桃气得在车厢内跺脚,转头向主人告状,“公子,你看木老头成天编排我。”
细腻柔光下,一只秀丽修长的手轻抚上他脑袋,“你也淘气。”
少年尾音勾着笑意,声线清润温柔,像纤白羽毛挠在心底。
驾车的木老头继续道:“你个瓜子年轻哩,不懂各地有各地的玩法。俗话说吃在萧安、玩在汝郡、美在沂水、景在华国可不是胡说的。”木桃眼眸沁着光,好奇道:“这是什么说法呀?”
“咱们华地苦寒、百姓善战,被其他诸国称为虎狼之地,但也正因地势奇特,北境险峻风光恍若人间仙境呐。”
“这就是景在华国?”木桃撇撇嘴,不屑道,“他们觉得我们是虎狼之地出来的蛮夷,我见过这么多贵族公子,也不见他们雅到哪里去!论气质学问谁比得过我们公子?”
“吃在萧安,讲的就是这萧国的安阳郡,地势与方位便于经商,天下商户集结,一个城中便能吃尽四国美食,咱们华地的辣白菜、羊锅子,百越的麻腐乳,沂国粉皮、炙肉……”听得木桃直咽口水,“还有汝郡的果子糕点,当然汝郡的特色就是你小子目不转睛的那些水灵姑娘啦,哈哈哈哈。”老头斜倚车头,拿着酒壶仰头大声。
再次被戏弄,木桃气急:“老头你个酒蒙子!我不听你说了,我要听公子说,公子和我讲。”
伴随马车行驶的咯吱声,少年带着浅浅笑意,如流动的泠泠山泉,“这话是在概括的九洲腹地境况,一方山水养育一方风土人情。”
“那祈国呢?”木桃摇着他手臂,“公子,正和我们开战的沂国呢?我还不知道呢。”
“沂水汤汤,瀛泽方丈。”少年道,“沂州是钟灵毓秀之地,鱼米水乡,据说瀛洲水泽美如画,才得此雅称,不过他美的地方不仅如此,稷下学宫也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我讨厌沂国,黑了心肠才年年和我们打仗,还说我们是虏子,他们比我们更没人性。公子您出生在华国,而要去拜访的孔先生是萧国人,和它沂国八竿子打不着,什么圣地不圣地的。”
少年不欲争辩,轻轻摇头,低头继续看书了。
木桃还在碎碎念叨,“沂国那些家伙各个自命清高,平日走在都华城里,头仰得老高,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脸又黑又臭,像谁都欠他们百八十吊寰钱似的,不喜欢就别来呀,还年年打年年打,死了多少人……”
疾驰的马车骤然急停!
若非公子手快拉住他,木桃就得飞出去。
惊魂未定,他气呼呼地掀开帷幔,“老木头,你是醉酒了吗?差点害死我!”
“有尸体拦路了,等我去挪开。”跳下车的木老爹,拿马鞭翻弄着什么,“咦?还有个男娃,活的?可怜哩!娃娃,你趴尸体上找什么呀?”
“……”
“怎么不说话?你是小哑巴吗?”
木桃听得满头黑线,准备下去瞧瞧,却被身后少年拦住,“我去。”
“下大雪呢!公子你多披件斗篷啊。”木桃急道。
马蹄前横陈着成年男尸,大雪掩埋下,还有个小家伙在他身上蠕动,斗笠草披加身的木老爹佝身用手戳戳那孩子,孩子却不搭理他。
这小乞丐脏兮兮、臭烘烘的,就穿着两件单衣在尸体上粗鲁地拱来拱去,不懂在翻找什么。
“公子,这?”木老爹犯了难。
华清沉怜悯这瘦骨嶙峋的孩子,蹲下和他保持同样的高度,温声问:“他是你爹爹吗?”小乞丐也不理他,自闭、固执地撕扯男尸衣服,还在翻。
木瓜挠挠头,“这娃子别不是傻了吧?”
看出些缘由,华清沉道:“老爹,麻烦拿烧饼来。”
“欸。”
梅菜肉饼递到小孩面前,就在这一瞬间,小孩连人都没瞧,就如同饿虎扑食,抢过烧饼就狼吞虎咽、恶狠狠地吞进肚里!碎屑纷纷扬扬落下,孩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拼命咀嚼吞咽,连手指上的残渣都迫不及待地舔进嘴里。
此惨状,让木老爹皱巴巴地哀叹:“这小乞丐也是可怜。”
见小乞丐舔完手指又急促地捡尸体上的碎屑吃,华清沉手快拦住他,温声安抚,“会生病的,想吃这里还有。”
闻言,小乞丐是第一次抬头看向这个恩人。
寒风吹扬,眼前人狐裘斗篷上簌簌落满了雪花,睫似疏影,少年半截银质面具覆面,看不清真容,却越发衬得那薄唇红得鲜艳,少年在尸俘遍野的城门下,向褴褛的小乞丐伸出手。
他眼神轻柔,并不觉得眼前这个乞丐有半分肮脏。
小乞丐仰头看他,破破烂烂的布条在风中肆意飘扬,根本无法抵御严寒,细弱胳膊和腿就如同枯枝一般,皮肤呈现着不健康的蜡黄色,乱蓬蓬的头发糟成一团扯住大半张脏脸,脸颊被冻起红晕,嘴皮皲裂泛皮,只露出一双大且深陷的眼睛,黯淡又透露一丝丝警惕。
华清沉再次递上吃食,孩子依旧粗鲁夺食,每一次都咬得又快又狠,但没有那么急促了。
他才又问,“你认识他吗?”
这次小乞丐暴力拆烧饼地同时,竟愿意开口说话了,“…抢馒头…人打死他…”
声音粗砺嘶哑,说得含糊,恐怕他已经许久未说话了,虽零碎,但已能拼凑出大概。
硝烟战火弥漫,这样的惨事每天都在发生。
小乞丐吃完,也不开口朝他要,就瞪着水汪汪、亮蹭蹭的眼睛直直盯着他,一眨不眨,像只乖巧摇尾的小狼,寓意很明显。
华清沉心道,这孩子倒是有双极漂亮的眼睛,似朔月星辰。
他失笑,将食袋全给了小孩,又解下水囊,“不着急,想吃我这还有。”
还狂塞着食物,突然似噎死了般,小孩佝偻着身子直挺挺就倒华清沉怀里。
倒把木老爹惊一跳,“咋?这娃子怎么了?!”
华清沉拉扶起小孩手臂号脉,眉心蹙了蹙,又摸摸孩子额头,“起热症,晕了。”
木老爹犯了难,“这咋办呐?我们还要去找那老先生,现已迟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怀里的孩子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华清沉感受着怀中小乞丐的体温……
车厢燃起温暖的炉火。
木桃一边用细刷清理那狐裘斗篷,一边嫌弃地盯着公子怀里的小乞丐。
“一路上我们散出去多少银钱,从玄护关过来可怜人到处都是,偏这种要紧时刻公子还在发善心,若耽误了孔先生的时辰怎么办?”斗篷上大片淤泥被刷去,但依旧弄不干净,木桃凑近嗅嗅,当即捏鼻皱脸,“这下好了!剩下唯一一件好衣裳也毁了。”
华清沉里衬朴素,他看着膝上熟睡的孩子,“扔在那儿,这孩子非死不可。”
“公子也当为自己多考虑呀,这是王上派您出宫的要务,耽误了,受委屈的还是您自己啊。”
车帘外,木老爹声音夹杂风雪飘进来:“你小子别再胡咧咧了,公子自有打算。”
木桃看着公子少年老成的严肃脸庞,顿时心疼,本是一国贵公子,生来就聪慧灵秀,比其他王孙公子都强,却偏偏摊上阳曦公主这样一个母亲。
他便不抱怨了,也蹲下,用食指戳戳昏睡小乞丐的脸,“好烫。”
木瓜小脑袋同样搁在少年膝盖上,“他看起来好小哦,还臭臭的。”
“今日只是送上拜帖,安顿好后,尽快给他寻个大夫。”
进入城关。
老街青砖铺道,碧树苍翠、雪映满城,穿梭往来的商贾小贩,烟火人间味也驱散了赶路的孤冷。
安阳郡不如都城建筑的辉煌壮丽,更似邑户小城,路况狭窄七扭八拐,驾车的木老爹吃不准,他随手拦下一路人,清清嗓子还未询问,那小商贩头都没抬,随手就一指,“那边那边,孔先生住这条巷子里边,走到尽头就是了。”
木老爹奇了,“小兄弟如何得知我们目的?”
小商贩盖上笼屉,香味热气腾腾,他指着墙角根无数或精致奢靡、或俭朴的马车,“看到没有,今天最少有一百多号人,全都是得了消息,来向孔先生拜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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