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寒

　　李华还没进屋就听见方雨晴的叫声。
　　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哄着孙女，方晴雨就很平静地站在姐姐另一边，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李华嗓子有点发涩。

　　“晴雨，你的伤要不要紧，现在回来真的没关系吗？”
　　李华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依然有些颤抖。
　　眼前这个女孩，和他的孩子一般大，但远比他的孩子要辛苦和懂事。

　　人本质上还是坚强的，越是摧折它，它就越是坚韧。

　　方晴雨摇了摇头。
　　奶奶面带些无奈，跟李华说。
　　“李老师，能带我们去趟医院吗，雨晴不肯吃药，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
　　李华点头，掏出手机就准备打车。

　　方晴雨走进房间，过了会儿拿了个包出来，里面是方雨晴惯用的东西，水杯，毯子，画笔，画板和几袋零食。

　　“晴雨，你先去学校吧，你好不容易来着上的高中——学习要紧！”
　　奶奶温声劝方晴雨。

　　方晴雨看了会温和慈祥的老人，很执拗地拒绝了她。
　　“我和你们一起去。”

　　奶奶微微叹了口气。

　　下课。
　　莫小鱼喊张胡宇一块儿上厕所。
　　但在厕所门口，莫小鱼一把拉住要进去的张胡宇。

　　“怎么回事啊？”
　　“木斯年和方晴雨都没来？”
　　莫小鱼皱眉看向张胡宇，问他。

　　张胡宇正掂量着，又听见一个声音。

　　“张胡宇，她们两个怎么了，我知道你知道什么。”
　　是李潇潇。

　　李潇潇站在男厕所门口，引起上厕所的男生们一阵惊呼。
　　但她没管，同样不肯相让地看向张胡宇。

　　张胡宇知道以李潇潇的性格这天迟早会来，但他也没想到会面对双重压力。

　　三人把下午最后两节课翘了，去了食堂。
　　张胡宇还点了炸鸡汉堡薯条和三杯可乐。

　　“阿姨，汉堡要香辣鸡腿的一个，你们呢？”
　　张胡宇站在窗口前，问坐在餐桌前的两人。

　　莫小鱼下意识来了句。
　　“藤椒牛肉的。”
　　李潇潇也张口。
　　“一样的就行。”

　　阿姨笑了笑，问。
　　“酱还是和以前一样吧——沙拉和番茄？”
　　张胡宇点头，说没错。
　　阿姨快速打包，顺口问了句。
　　“另外两个女孩呢，今天怎么没来？”
　　张胡宇说她们有事儿在忙。

　　李潇潇抿着嘴，表情严肃，看着张胡宇极其装x地吃着炸鸡腿。
　　莫小鱼也没心情吃。

　　张胡宇吃完一个鸡腿，还意犹未尽，正准备拿起第二个。
　　李潇潇一把摁住了袋子。

　　“别吃了，快说她们到底怎么了！”

　　张胡宇笑了笑，安抚道。
　　“别急呀，你们。先吃点东西，我慢慢和你们说……”

　　李潇潇眼神凶狠。
　　“你是不是就想拖延时间，反正一直都是你们关系好，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谁也不告诉，反正我是不值得你们信任——你要是这么觉得，你就跟我说，我一定不会再来找你问这些。”
　　“毕竟这是你们的隐私，想说就说，不想说给我听也完全能理解。”
　　说到后面，李潇潇语气带了几分别扭。

　　莫小鱼急忙跟在后面点头。

　　张胡宇的笑容有了几分真心实意。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有些不堪。
　　他的朋友都是些很坦率和真实的人啊。

　　“我是真没想到潇潇你还会再来关心她俩。”
　　张胡宇笑道。

　　李潇潇别别扭扭的，不说话。

　　“这些事儿跟方晴雨和她姐姐有关系，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也知道我之前腿断了的事儿，这大概率是和方晴雨有关，所以方晴雨才会从那时候疏远我们。”
　　李潇潇和莫小鱼一怔。

　　高中生脑子就是好使，他俩想明白了。

　　张胡宇继续说。
　　“至于木斯年的事儿，我不太清楚，我跟她之前在方晴雨没来上学的时候去找过方晴雨，想给她提供一些帮助，但我似乎没帮上什么忙，后来听木斯年说也是李华给解决的问题。”

　　张胡宇说完，一摊手。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先吃吧，别凉了，你俩边吃边想。”

　　“其实之前没和你们说，也是害怕你们会出事。”
　　张胡宇还是补充了一句。
　　他总是这样，性格使然。
　　尽管有时候会在心里唾弃自己的不磊落，但他每一次都会再补充一两句，解释一下。

　　李潇潇的眼睛很亮。
　　她说。
　　“我知道，但我也是你们的朋友。”

　　莫小鱼也很坚定地说。
　　“张胡宇，你和木斯年，哦，还有方晴雨也实在太小看我了！虽然我觉得这种情节只有在电影里面才会出现，但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儿就怎么样啊！”

　　张胡宇挨了莫小鱼一拳，没生气，反倒是很放松。
　　比他无数次设想的结果好多了。

　　晚自习，两人还是没来，李华也不知所踪，代李华管理班级的是数学老师。
　　一个很年轻的男教师。

　　他刚在班里转了两圈，就被一堆要问问题的学生给迎到办公室里讲题去了。

　　张胡宇使了个眼色，就往外走。
　　不一会儿，莫小鱼和李潇潇也出来了。

　　李潇潇的口袋还鼓鼓囊囊的。

　　“你这口袋里是啥？”
　　三人下楼的时候，莫小鱼问了一句。

　　李潇潇红了脸，说给方晴雨带的。

　　张胡宇带他们去了赵凤家。
　　很不赶巧，赵凤大概是上晚班还没回来。

　　现下天气也凉下来了，张胡宇抱着胳膊跺了跺脚，问旁边的两个朋友。
　　“你们都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了吧？”

　　李潇潇点头，莫小鱼也说打过了。

　　张胡宇点点头，说。
　　“要是实在晚了，你们今天就先去我家，我家人知道这些事，没事的。”

　　大概九点半，赵凤骑着车回来了。
　　看见家门口有三个人，赵凤还吓了一跳。

　　“姨！”
　　张胡宇扬起笑脸，迎上去。
　　李潇潇和莫小鱼紧随其后，一口一个姨。

　　赵凤就莫名其妙地把三个小孩给带回家了。

　　“姨，我们是为了方晴雨的事儿来的——姨你还记得我吗？”
　　张胡宇笑容阳光，一口牙很白。

　　赵凤当然记得他。
　　她记得他和另一个女孩都是方晴雨的朋友。
　　方晴雨很喜欢他俩。

　　“晴雨那边又出事了吗？”
　　赵凤似乎不意外。

　　张胡宇说，方晴雨今天一天没来上课，他们实在担心就过来问问。

　　赵凤叹了口气。
　　“没事的，晴雨机灵，她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会向我们求助的，孩子们，别担心，快回家吧。”

　　李潇潇刚才一直很安静地待在一边，这时，她问道。
　　“阿姨，你和晴雨是怎么认识的呀？”

　　赵凤嗯了一声，有些疑惑。
　　“我吗——我以前有个女儿，她和晴雨雨晴是同学，当时她俩父母都忙，就经常在我家吃住。”
　　赵凤的眼里似有泪光闪烁。
　　“后来，我女儿生病了，没治好，就去世了。你们是不知道，方晴雨她跟我女儿多像，特别是倔强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以前我女儿在班里受人欺负……她没爸爸，别人都欺负她嘲笑她，晴雨是个好孩子，别人欺负我女儿，晴雨就打他们，雨晴也是好孩子，当时就她们带着我女儿玩，当时我女儿天天跟我说她们有多好多好……”

　　很长一段时间赵凤只是知道这两个孩子，直到那天崔小兰找上赵凤，跟赵凤说，以后要麻烦她照顾一下两个孩子，因为学校离得远，家里老人接送孩子不大便利，而她崔小兰要去海城找方博没空带两个女儿。
　　赵凤知道崔小兰找她莫过于，她家离学校要近点，并且她家里没人，好欺负。
　　但她还是挺高兴的，因为她觉得她终于能见见这两个小姑娘了。

　　第一次见面，她站在校门口，看一群小孩在排队出校门。
　　她女儿在笑着听一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说话，身边还站了个女孩，那女孩跟叽叽喳喳的女孩挺像的，但格外安静。
　　几乎是下意识，赵凤就知道，那个叽叽喳喳的是方雨晴，那个格外安静的女孩是方晴雨。

　　“我女儿成绩也很好，也能来上海城的学校的……”
　　赵凤眼里闪着泪，但还是微笑着。

　　李潇潇三人都沉默着。
　　他们太年轻，还没有告别过任何一个人。
　　即使懂得永别的痛苦，却也说不出口合适的藉慰之词。

　　天上的星星眨呀眨。
　　地上的妈妈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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