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烛燃

　　子荷是最后才知道这件事的人。
　　至于原因，或许就跟其他宫人猜测的一样，太子殿下嫌她太懒了。

　　子荷打包行李，心想这里面肯定有红羽姑姑的推波助澜，但无论如何，懒是事实。

　　“到了叶大夫的府上，你可要勤快点。”红羽将她跟其余几个美人送到宫门外，特别嘱咐了子荷一句。

　　穿着白色深衣的少女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弯腰行礼，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死老太婆，用不着你假好心，有那闲工夫先管好自己。”

　　“你！”

　　子荷佯装看不懂，故作关切道：“这天寒地冻的，姑姑快些回去罢，年纪大的人冻着了怕是要染风寒的。”
　　“奇怪，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牙尖嘴利的人？”红羽姑姑冷笑，“出了宫，太子殿下可就不管你了，你当叶大夫跟咱们殿下一样好心肠吗？今日且不与你理论，我看你还能蹦跶多久！”

　　子荷呼了口白气，转身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她又不是青蛙，蹦跶干什么。

　　这个破世界就跟夏天的天气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变，上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狂风暴雨。

　　叶大夫是谁、为人如何她根本不关心。
　　她唯一关心的是——

　　宫门口，邵砚提着绿鬟的行李，扶着她上了车。

　　子荷排队跟在后面，只不过当她伸出手时，清瘦的少年一时还没领悟她的意思。
　　子荷愣了一下，悬着的那只手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胳膊，然后爬上马车，朝他笑道：“我走了。”
　　邵砚点点头，他看向车内的绿鬟：“路上小心。”
　　子荷跟着点点头，等听到身后绿鬟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子荷纳闷。
　　邵砚想了想，笑道：“叶大夫点名要你，愿你今后一路顺遂。”

　　他是由衷地说出了这句话，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夹杂的笑意干净纯粹。
　　他感激她，真心祝愿她。

　　子荷却明显感受到了一种疏离，仿佛是回到了在最开始认识他的那一时期。
　　他的疏离都是礼貌的，让人挑不出任何问题。

　　很快，马车驶动了。

　　车轮压过坚硬的泥土，子荷趴在窗口，冷风扑面而来，她看着越来越远的一众人，思绪跟随马车的晃动，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秾艳的画面，雪光中泛出一种极为动人的色彩。
　　像是鬼一样，下一秒就要吃了她。

　　救命！

　　子荷缩了回去，抱着头，思来想去，而后猛地用头撞马车车厢。

　　砰砰砰！

　　车里的人惊讶地看着她，一面拉着她，一面探头出去喊医师。
　　马车被迫中途停了下来，而这又正好是通往市集的必经之路。
　　子荷跳车想要找一条路，听着附近熟悉的水声，有那么有一瞬间她的思路好像被打通了。

　　跑有什么意思，死才是一了百了。

　　她望着穿城而过的河流，正要跳下去，但忽然又想起来……

　　她的本意其实是活下去，跳河就死了，那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生活的未知让人产生了极大的恐惧，为此要死要活的似乎也没有意思。

　　站在河边的少女立在原地，一瞬间感到迷茫。

　　周围人朝她靠近，逐渐缩小包围圈，寒光殿的寺人还以为她是脑子出问题了，着急忙慌地就要上前拉住她。

　　子荷泄了气，冷风一吹，她也跟着往上一倒，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冲动。

　　在闭眼之前，她看到了周围人惊恐的表情。

　　听到他们喊出叶司寇的名号，她的心脏一抽一抽的，还好自己有前科，不怕不怕。
　　子荷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头一歪，继续装晕。

　　腊月寒天，地上冷极了，她躺了一会儿半边身子就冻得差不多了，子荷咬着牙坚持，心里一面给自己加油打气，一面纳闷，怎么还没人来抱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等到浑身都凉透了，再也忍不下去了，子荷方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男人微笑的脸庞，以及他身后乌压压的兵士。

　　昏黄的天幕下，怀抱短剑的男人像是凌冽清寒的绿梅，花天伴雪，气度出尘。
　　见装死的少女终于舍得睁开眼，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他似乎以及等了很久，肩头落了不少的碎雪，如今见她醒来，当即令人将她绑回去。

　　这是子荷跟叶檀的第二次见面。

　　她被五花大绑，因为精神上存在问题，周围人都以为她再次中邪了，所以她被人押着一步一步走回了叶檀的府邸。

　　这一路跟着马车跑，子荷就当是热身了，顺便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朱陵国的王城，算是诸侯都城，虽然跟现代的城市无法作对比，显得那样简陋，但有一说一，这里的规划实在是整齐，街道也干干净净。
　　快到年关了，照理说近来白天会热闹一点，但沿途都有卫兵的影子，显然城中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这才不得不戒严。
　　想到之前在太子书房里听到的话，子荷瞄了眼马背上男人的身影。

　　大家叫他小司寇，对于司寇她其实了解不多，只知道孔子做过鲁国的司寇。不过顾名思义，这小司寇应该也是个抓捕盗贼的官？

　　子荷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的打扮，心里暗暗有些笃定，他肯定是职业病犯了。
　　不然怎么会像绑犯人一样把她绑成这样呢？

　　梨花雪越落越大，渐渐如鹅毛一般。
　　一路小跑的少女面色微微泛红，乌黑的鬓发上雪水融化，点点滴滴顺着脸颊落下，虽然被麻绳绑缚，拴在马后，但她不见半点羞愧。一路都是昂首挺胸的姿态，好奇地打量四周。
　　像是一只刚出笼的小鸟。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马车上的宫人被管家带了下去，子荷想跟着一起，可绳子的另一端还被人牢牢抓着。
　　看管她的少年压着她走在小司寇叶檀的身后，将她带向了府中的另一个地方。

　　子荷边走边看，大夫的府宅比平民的好太多了，但与诸侯王子相比，则小太多，尤其是小司寇叶檀的爵位还只是一个中大夫。

　　过了重重门扉，进入到叶府的最深处，身后的奴仆越来越少，直至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绳子的另一端也落到小司寇叶檀手中。

　　昏暗的屋宇内燃着苦涩的线香，在身后的门扉被人轻声合上之后，一道清越的剑鸣声响起。

　　锋利的剑锋划破了她的眉宇，紧跟着是一碗血，再接着就是晦涩难懂的咒语。
　　子荷尚未反应过来，又是一巴掌。
　　可她竟然还没有倒下……

　　“你……”

　　“你究竟是谁？

　　一脸血色的少女颤颤巍巍指着他，再指着自己，流出两行泪。
　　等着叶檀靠近，她一个猛扑，在他怀里狠狠擦脸。

　　不出意外，她再一次被按在了地上。

　　没有擦干净的脸此刻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只有一双眼，被泪水冲洗过后十分有精神。
　　她看着对自己下狠手的男人，心里冒出一百种毒计，快速挑选之后，她忽然就柔弱起来。

　　“我心悦大人久矣，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大人宽恕。”
　　“你是鬼？借尸还魂？”

　　叶檀俯身查看她这一具皮囊，在浓烈的血腥气里嗅到一股墨香。
　　而子荷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噘着嘴立马啵了一下。

　　叶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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