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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
昏昏沉沉不知多久,顾卿卿被敲门声惊醒,窗外天光早已消失,她一下坐起来,发觉身旁有人影,一看,宿泱还是那副被她强制拉到床边正襟危坐的模样,见她睁眼,忙道:“大……姐姐,你醒啦?”
顾卿卿又转眸去看了谢不周一眼,见他已起身开门,道:“嗯。”
老板娘连敲了几声,在门外道:“小姐公子,我送饭来了。”
顾卿卿这才知道原来已经戌时了,谢不周打开门,老板娘端着个托盘进门,将里面的饭菜搁在桌上,道:“饿坏了吧?快来尝尝。”
顾卿卿随口道:“还好。”
感觉当了这魔王后,口腹之欲都弱了很多。
老板娘不赞同道:“民以食为天,哪怕是修士也得吃饭呀!又不是铁打的。”
宿泱站起来:“知道了知道了!老板娘,你快出去吧,我们要吃饭了。”
老板娘道:“那我就不打扰诸位用餐了,先下去啦!外面热闹得很,我店里的客人都出去玩了,我也要出去看看,你们吃完饭也出去逛逛啊!”
顾卿卿道了谢,目送宿泱将老板娘推出门,几人用完餐,外面已经燃放起了烟火,顾卿卿道:“我们也出去走走吧。”
反正睡了一觉,再睡怕是也睡不着了。
宿泱本就唯顾卿卿之命是从,连忙起身应是,谢不周开了门后没吃饭,转身就盘膝坐在了窗前的榻上,烟火绚烂,将他的白衣染得五光十色。闻言他睁开了眼,看着顾卿卿道:“好。”
顾卿卿愣了一下移开眼,开门道,“那走吧。”
一出客栈,顾卿卿就被街上的光景晃花了眼睛,大街上灯火璀璨亮如白昼,人流如织络绎不绝,道旁挤满了摊位,摆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货主吆喝之声不断,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无边夜色似乎都在这刻被城中的喧嚣和灯火驱散。
真热闹。
比想象中的还热闹。
她好久没见到如此平凡且热闹的景象了。
顾卿卿抬脚便走,宿泱紧紧跟随却因身形太小被卡在人群里渐行渐远,谢不周恍若未觉,淡定跟上。
街上,不论是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还是上了年纪的叔婶,皆人手一枝海棠,顾卿卿形单影只,两手空空,显出几分孤寂。有卖花的小童见缝插针地上前询问。
顾卿卿走了半晌,被街上的繁华迷了眼,还想再走,只觉忽然被人拽住,她以为是宿泱,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一个陌生的小童紧紧攥在手里。
周围人多,杂音也多,她只能看见小童的嘴动了动,却没听清在说什么。
那小童满脸焦急,拉着她往人少的湖边走去,顾卿卿又往后看了一眼,还是没看见宿泱的人影。
以宿泱的心性和能力,顾卿卿不担心她在凡人堆里遇到危险,只担心惹到她的人有危险,正盘算要不要打道回府,就听那小童颤声道:“小姐,你要买花吗?”
顾卿卿回头,这才发现小童身穿被洗得发白发皱的粗布单衣,在乍暖还寒的春三月里冻得瑟瑟发抖,她叹道,你看我像是有钱买花的人吗?要是有钱,不如给你添件衣衫来得实在。
谢不周从拥挤的人潮里悄无声息走到顾卿卿身后,那小童怯怯地望了一眼,道:“可以送给心上人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顾卿卿心中一急,刚刚还想买花的冲动烟消云散,她连忙道:“我没有……”
未竟之言在唇齿间滚动一番还没说出口,身后忽然有人道:“大人可需要帮忙?”
顾卿卿当即被吓得心跳漏了一拍,活像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一样,她转头惊道:“你哪里冒出来的?”
跟个鬼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谢不周道:“大人,我可一直跟着你的。”
湖边的海棠花树被风吹得乱晃,顾卿卿被飘落的花瓣迷了下眼睛,她道:“那你刚才怎么不出声?”
谢不周道:“大人,我们不是一起出来的吗?”弦外之音就是这还需要特意出声提醒吗?
顾卿卿:“……”
那小童挎着花篮的手在颤抖,她道:“小姐,公子,买一支吧?”
顾卿卿垂眸看了小童一眼,看向谢不周道:“钱。”
谢不周又拿出两片金叶子,递到顾卿卿面前,“大人,记得还我。”
顾卿卿伸手的动作一顿,然后一把将金叶子从谢不周手里夺了过来,跟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将金叶子都塞进了小童那只没有挎篮的冰冰凉凉的小手里。
她道:“我把花都买了,你快回家吧!”
金叶子轻薄,握在手里却似有千斤之重,小童愣愣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金叶子,装满海棠花的篮子猛然坠地,她一抖,回过神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谢谢!谢谢!谢谢……”
顾卿卿被她一番举动搞得手足无措,忙扶住她道:“不用谢!不用谢!怎么还哭了?快回家吧!”
那小童颤颤巍巍起身,陡然间看见海棠花被她摔了满地,又惧又怕,忙弯腰去捡,边捡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您装起来……”
顾卿卿连忙伸手阻止,道:“没事,我自己捡,你快回家吧。”
那小童僵硬地笑了下,还没说话,浑身形容忽然变得苍老,刚刚还满头黑发,眨眼间就从发尾白到发首,那张稚气的脸和裸露的肌肤都变成了皲裂的树皮,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顾卿卿被这番变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忙扶住软趴趴往下缩的小童道:“……怎么了?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那小童挣扎着抬眸看她,眼睛已变得浑浊,她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谢不周道:“命如悬丝,只在朝夕之间。”
顾卿卿喉间滚动,颤声道:“为什么会这样?”
石城此时热闹至极,湖边的人虽然不多,却也不算少,听见这边有异动,纷纷侧目看了过来,然后,就看见一个貌似只有七八岁的、卖海棠花的小女孩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个白发苍苍的怪物。
一时间,惊叫连连,胆小的老弱妇孺已经吓得四散而逃,而一些胆大的年轻人,则纷纷聚了过来,围着顾卿卿和谢不周指指点点。
顾卿卿恍然未觉,抱着小童的手攥得死紧:“醒醒!”
小童耷拉着眼,然后缓缓闭上,手里握着的金叶子却攥得紧紧的。
谢不周将顾卿卿一把从地上扯了起来,那小童身形晃了晃,跟没了骨头似的瘫倒在地。
人群中,已经有几个年轻人扭头跑开了。
谢不周道:“她已经死了。”
顾卿卿还没回过神来,她茫然回头,喃喃道:“可是,可是她刚才还好好地在和我讲话。”
怎么会一眨眼就变成这样了?
谢不周漠然地扫了地上的人一眼,道:“人各有命,逆天而行,本该付出代价。”
顾卿卿道:“她,她没做什么呀?”
谢不周道:“你才认识她多久?如何知道她做过什么?”
顾卿卿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地上的人看去,她道:“她这么小,能做什么?”
谢不周道:“蚍蜉亦有撼树之志,更遑论人呢?”
“……”她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借过。”
顾卿卿听见动静,转过头,人群里,忽有一人翩然而至。
她身穿白衣,手上持剑,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肌肤雪白秀美绝俗,站在人群中,却似有烟霞轻笼,遗世独立。
唯一的异样,是她眼部蒙了一道二指宽的布条。
是个盲眼女修。
众人见状,纷纷为她让开一条道。
那女子虽不能视物,却目不斜视,步履轻缓,好似能察觉到哪里有人一般。
她径直走到小童身前,屈膝下蹲,伸手探出,两指并拢放在小童额上,然后一触即收。
“寿终正寝之相。”
顾卿卿震惊地看着她。
嗤笑声忽然传来:“姑娘,你怕是眼盲‘看’错了。”
有人出声提醒道:“这位小姐,地上躺着的,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孩童死去,如何能说成是寿终正寝?这明明就是短折横死。
那女子站起身,抿了抿唇似在压抑情绪,她认真道:“确是寿终正寝之相。”
有人质疑不屑道:“小姐,肯定是你太年轻看错啦。”
若是寻常人,听见这番言论,肯定已经跳脚了,可这盲眼女修恍然未觉,她重复道:“是寿终正寝之相。”
还有人想反驳,她顿了顿,接着道:“但我没说是她寿终正寝。”
人群里还有声音,但顾卿卿已经回过神来了。
她虽说寿终正寝,可一个小孩显寿终正寝之相本就不同寻常,这其中明显有鬼,可这事难以在百姓面前言明,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百姓叽叽喳喳吵成一团,顾卿卿不忍地看了地上的小童一眼,此事闹大定然有人会出面解决,这盲眼女修也不似寻常人,怕也是哪家出门办事的天骄,思及自己的身份,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拉着谢不周想离开。
结果一阵响亮的吆喝声传来,将湖边团团围住,不让人离开,顾卿卿看了一眼,来的皆是身穿甲胄的士兵,个个英武不凡,不似寻常武夫,倒像是哪家的修士护卫兵。
身在石城,能来得如此迅速的,怕也只剩下城主府的人了。
百姓群有人道:“大人!你抓错人啦,不是我们啊!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和白衣服,是那两个。”
有人指了指顾卿卿,附和道:“就是她,大人!刚刚那个小孩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的,然后一下就老死了!”
穿了黑衣服又被指认成凶手的顾卿卿:“……”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带头的那人身穿银色甲胄,身形高挑挺拔,一看就和其他护卫兵不同,闻言,他打量地看了顾卿卿谢不周和游鸢一眼,严肃问道:“可是你?”
顾卿卿否认道:“不是。”
百姓点点头道:“就是,就是。”
“……”
顾卿卿只能无奈叹气。
盲眼女修道:“在下游鸢,上清学宫掌教弟子,此次为家师送信而来,劳烦通禀城主大人一声。”
说完,她微点了一下头。
人群里的声音一下就停了,纷纷侧目看向游鸢,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北域谁人不知?上清学宫传承千年从未有过断绝,上到掌教,下到弟子,皆是人中龙凤,百年难遇的天才,若说北域有哪家修士最有希望成仙,那肯定都会说是上清学宫的人。
因此,刚才还在质疑游鸢的人,现在莫不敢言,谁也不知道,这位盲眼女修脾气如何,天之骄子向来桀骜不驯、目空一切,怎容凡夫俗子随意挑衅自己?
顾卿卿显然也愣住了,看着游鸢一时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她才刚出来,就能碰见上清学宫的人,这世界也太小了。
那个银甲护卫一听,连忙弯腰行礼,道:“城主大人今日不在城中,方才出事,我已派人去寻了,大人最早也得明日才能回来,不如道友去城主府休息一晚?”
游鸢一时没出声,明显有些犹豫,那人又道:“道友既然在此地,想必对这小童的死因有些见解,不如去府上同议省些时间?”
游鸢顿了顿,道:“也好。”
那个银甲护卫看着顾卿卿和谢不周:“两位道友也去府上歇歇吧?”
说是歇歇,不如说是监禁,换了个话罢了。
顾卿卿表情全无:“如果我拒绝呢?”
银甲护卫抬了抬手,百姓往后,府兵往前,皆严阵以待,他道:“那便只能用‘请’的了。”
顾卿卿:“……”威胁,明晃晃的威胁。
谢不周漫不经心地道:“那便有劳了。”
正在犹豫要不要动手的顾卿卿:“……”
算了,这里人太多,动手也讨不到好处反而会暴露身份,不如静观其变。
顾卿卿道:“好吧。”
话音刚落,她眼角就扫到了一片红色,抬眼,果真是宿泱,她像是刚来,扒开人正往里挤,满头大汗,气还没来得急喘匀,就见这些修士要强行将人带走,眼底火光一片,刚想抬手,就见顾卿卿果断地摇了下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宿泱满脸不甘地放下手,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那银甲护卫扬了扬手,府兵让开一条道,一行人带着尸体理所应当地踏上了去城主府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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