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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蛐蛐人小队开火!
白宪的母亲,那个以盐商身份高嫁伯府的金凤凰。
想起那人的样貌,安宁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
无可名状的悲伤浓稠地裹上她的身体,让她的灵魂都战栗起来。
十年临床,她早已从共情心泛滥的小菜鸟变成大润发的杀鱼工。
尤其在神外这个活下去比死亡更奢侈的领域,她见证过太多生死。她依旧会为生命的逝去而低落,但她已经不会跟着患者家属嗷嗷哭了。
可今天,她又一次落泪。
为了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不是她十七岁的生理年龄影响了那颗渐趋麻木的心脏,而是物伤其类。
白氏是异类。
她是明都城的前任新闻中心,是不守规矩的悍妇代表,是被众人唾弃鄙夷的疯子。
一个异类,最终落得身死道消,污名相伴的凄惨结局,那她这个来自现代世界的异类呢?
又会落得什么样的结局?
隔壁嘁嘁喳喳的絮语依旧,安宁的泪水无声而落。
手中的筷子越攥越紧,耳畔,那些讥讽嘲笑里一句一句的白氏正在变成一句一句的敬王妃,江明月……安宁。
此刻,如果桌上有面镜子的话,里面一定会映出张逐渐狰狞的脸。
宋清瑶恹恹地夹了筷子藕,在唇边犹豫半晌,最终落下:“到底是逝者,她们也过于不修口德了。”
洛灵点头:“我叫人让她们小点声。”
她刚要动作,旁边始终不发一言,埋头吃饭的安宁腾得站起身。
她吓了一跳,惊疑道:“明月?”
安宁红着眼睛,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
洛灵和宋清瑶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哐当——
隔壁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里面正在吃饭闲聊的几个贵妇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唬得一激灵,刚要叫喊就看清了踹门的人是谁。
“敬……敬王妃?!”
她身后还跟着安福亲王妃和平郡王妃。
桌边的几人互相递了个眼色,连忙站起身行礼。
来者不善,做东的户部尚书夫人小心翼翼地开口:“三位王妃来此,可是……”
“我真好奇几位的脑子,到底装了多少水?才能觉得一条生命的逝去无关紧要,反倒觉得一个有家有业,有官有爵的男人可怜!”安宁打断她的话,上来就开火。
四个贵妇:……
“她可算是没了。”安宁一字一句阴阳怪气,她耳力很好,早就从刚才几位的请安声中辨出哪个人放得什么厥词。
她盯着对方:“怎么,替一个男人升官发财死老婆开心是吗?不怕自家夫君也琢磨着如此好事?”
那女子脸色涨得通红,张嘴辩驳:“敬王妃如何这般诅咒臣妇,我家夫君怎会……”
“怎么不会?”安宁嘴比她快,拜她出去应酬的几场,各家八卦没少听,此刻就成了她开火的弹药。
眼前人乃翰林学士魏昂之妻姚可心,她自诩夫君是文官清流,日常出行从来自持身份,从没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此刻却吃了嘴慢的亏。
只得听敬王妃跟狂风暴雨似的对着她疯狂输出:“听说翰林大人有一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妹寄住府上,年届二十还未许亲,倒是与表哥愈发亲厚,魏夫人有心笑话别人,要不要看看自家后院,万一失火,烧到自己可怎么好?”
“你……你怎可!”姚可心眼泛泪花,唇似筛糠,想反驳,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被牵到那位娇娇怯怯的表妹身上。
不,夫君待她极好,她只是多思而已,夫君绝不会背叛她……
她刚定下心,准备回嘴,可机关枪早已转了突突对象:“好端端一个男人,被妻子折磨得华发早生,你怎么不说白氏好端端一个女人,被折磨得进了棺材呢?她也不过三十岁吧!”
“一个伯爷,勋贵之家的掌舵人,被自己出身卑微的商户妻子折磨,这么没逻辑的话你们不觉得可笑吗?这跟说你们被府里的扫地大娘磋磨有什么区别?”
“居然还有脸阿弥陀佛,佛祖都要被你的双标吓跑二里地!”
“还有,儿子跟母亲姓悖乱//伦常?啧啧,好大一顶帽子,不知道我真以为有什么污糟事呢!”
“一个姓氏就悖乱//伦常,那儿子在母亲肚子里呆十个月,岂不是天大的污糟事!还生个屁孩子,趁早把孕妇全吊贞洁牌坊上可好?”
“再说,大昭那条律法规定孩子不能跟母亲姓?一个代号而已,还扯到伦常上去!”
“你要说伦常,我便与你论论伦常,的确,向来都是子随父姓,伯爷非赘婿,白氏乃远嫁,她有多大的能耐多大的本事,让嫡子改随母姓?闹一闹就行?你们回去也闹一闹,看看行吗?”
“用脚趾想想也该知其中猫腻,何况你们脖子之上还顶了颗脑袋!哦,忘了,你们没有脑子,否则怎能说出认钱逐利是腌臜手段的屁话!”
她目光一转,吓得被看对象连退两步。
可惜认怂没用,安大夫的炮火依然猛烈。
“您要是这么冰清玉洁,来观雨楼吃什么饭,快快,赶紧吐了,免得腌臜的钱买来的东西污了您高雅的肠胃!”
“最后,你!”安宁拿手一指,“婆母磋磨你,是因为她不喜欢你,听懂了吗?她—不—喜—欢—你!没有办宴的事还有别的事,一个人不喜欢你,你进门先迈左脚都是错。”
“而你被磋磨,是因为你的夫君不在自己老娘面前护着你!他但凡能在母亲面前摆明态度,也不至于让自己妻子因一个办宴的破事被说上十几年的嘴!”
“哼!”安宁骂了个爽,甩袖便走。
留下包间里四只木鸡呆愣在原地。
宋清瑶和洛灵也怔怔地。
一时间,整个二楼落针可闻。
第一个被点名的姚可心哆哆嗦嗦地指着安宁背影,半晌,哇得尖声哭道:“她疯了吧!”
话音没落,蹬蹬蹬远去的脚步声又折返回来。
不知为何,正打算回嘴的姚可心莫名打了个抖。
接着不出意外地迎来道霹雳:“你才疯了!一脑子浆糊的蠢货。”
安宁从楼梯间探头,拿眼神示意还傻站着的宋清瑶和洛灵:“快走啊!”
“走,走……”两人机械地迈步跟上,稀里糊涂地跟着大炮仗离开了是非之地。
姚可心:“啊啊啊啊!”
其他几个夫人的面色俱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精彩纷呈。
安宁带着两个傻“妹子”逃命般跳上马车,遥遥听到楼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
她“啧”一声,郁气尽出,哈哈哈,吵架最快乐的事就是吵完就跑,完全不给对方回嘴的机会,憋死她们!
唯一可惜就是没有监控,没法让她远程欣赏下那几位破防的样子。
她正遗憾着,莫名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直到对上宋清瑶和洛灵两双眼睛。
安宁:“……”
啊这,有点尴尬。
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生硬地道歉:“今天没吃好,明天我请你们再吃一顿……”
她声音渐弱,自知扰了洛灵一番心意,不正面回答实在有点缺德,便埋起头,讪讪道:“一时不忿发个疯,你们当笑话算了……灵儿,对不……”
“你好厉害啊!”洛灵满眼钦佩。
“我不觉得是笑话。”宋清瑶正色。
安宁:“啊,嗯?”
她看向两人,只见二人眸中没有半分讥讽不豫,反而都是十分赞赏的样子。
洛灵忽然握住她的手,十分激动:“明月,你教教我好吗?”
安宁额角三条黑线:“啊这……”
妹妹你好好一个大美人儿,学什么不好学吵架啊?
洛灵依旧坚持:“我素日懵懂,只觉得很多事情让我难受,却找不出辩驳之理,今日听你一番言论,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安宁讶异地看她。
洛灵继续道:“世人多言白氏之失,众口铄金,竟连我也这样想,听完你一番话,我才醒悟,白氏之过,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实在值得思量。”
宋清瑶跟着点头,接过话道:“的确,昔日昌顺伯府没落,入不敷出,白氏却携红妆十里入京,可现今,昌顺伯日日呼朋引伴,招摇过市,白氏却黄土枯骨,连丧事都这般寒酸。”
“世人多愚,只听昌顺伯成日哭诉家有悍妻,却忘了谁才是真的受益之人。”
“是啊,”洛灵垂眸“很多事情,明明十分不正常,世人却视之为常理,久而久之,错也成对,就像男子纳妾纳通房,哪怕他不愿,可家里没个妾室通房就像他不正常似的。”
安宁知道洛灵心里的刺。
作为曾经的太子殿下,大昭现今仅有的两位亲王之一,萧承乾府上自然不少侍妾通房,甚至还有位从小就在他身边伺候的侧妃。
萧承乾深爱洛灵不假,但他非无情之人,做不出为了一人就将满府姬妾弃若敝屣的缺德事。
洛灵理解,但在萧承乾去别人那时,依旧忍不住酸楚失落。
安宁望着洛灵萧索的眼神,不禁在心里表示同情——
妹妹,下辈子投胎去现代吧,那里支持一夫一妻,丈夫找其他女人叫出轨,不仅违法还会被唾弃。
“你们说,来日会不会有一天,男子只被允许娶一个女子?”洛灵满是憧憬地发问。
“若真有那日,”宋清瑶若有所思,眼睛亮亮的,“不妨再敢想一点,女子也可以不嫁人,不生子,也能参加科举,随意经商,像男子那般,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
“那岂不是天堂!”洛灵失笑。
“是啊,那的确是天堂。”安宁心情复杂地慨叹。
她眼眶热热的,原以为自己是孤独的堂吉诃德,却不想,她怒极的一番胡乱发泄,竟真点亮了一簇名为“觉醒”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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