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顾岳麟和孟思瘫在沙发上，奥塔维亚啪塔啪塔地踩着一对蹼从面前张开翅膀飞奔而过。大抵宠物似主人，奥塔维亚这大鹅被顾岳麟越养越刁钻，原先是自己会上厕所，现在已经发展到会看电视爱听音乐，还最喜欢鼓点鲜明的重金属摇滚，一听摇滚就伸缩那个长脖子。有事没事满屋子溜达，对顾岳麟和孟思大部分时候都爱答不理的，非常有自己的生活节奏，兴趣是时不时把扫地机器人揍一顿。
　　顾岳麟手上点了药水，涂得一片黄澄澄的，手背揍人的时候顺便砸在对方牙齿上，磕破了皮。罗婉因心疼死自家儿子了，一边数落对方也不是好东西一边给上了药水。顾岳麟就这么晾着手背瘫在沙发上，半晌僵硬地左右动了几下脖子：“他妈的……”
　　孟思摇晃了几下脑袋，一天社交下来也是累得不轻：“你怎么又说脏话啊？”
　　“我想想我还是把那孙子揍轻了，啧，早知道多给他两拳了。”顾岳麟摊开手脚，颇为不服气地努努嘴，“你最好干嘛还拦着我，就该让他老子看看他是怎么造假的。”
　　“那你爸爸还怎么跟人家相处啊……话说到那份上差不多了。”孟思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我倒是觉得挺奇怪的，虽然咱俩确实有点年龄差，但是我这好歹是正经工作。我就是好奇，他能说什么把你气成这样啊？”
　　顾岳麟却有点不愿意讲了，摊开胳膊架在孟思肩上：“你问那些干嘛，没凭没据的东西听了也是糟心……”
　　“不不不，你还是跟我讲讲比较好。”孟思从沙发上坐直了，歪着腿跟顾岳麟盘算，“要是那种胡话也算了，主要我在怕什么呢……我在T市基本啥社交都没有，就围着孩子转。如果说真的有人造谣我的私生活，也就那么一个人真的可能，其他人知道都不知道的。”
　　顾岳麟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坐起身想了想：“你那个前男友？你觉得是他？”
　　“我不是觉得是他，但是你说这边围着我这点八卦转还传得有头有脸的，我想不到太多可能啊。”孟思皱皱眉，一脸厌恶，“虽说也不会少块肉，但是万一是他，在外面胡说我还是心里不愉快的。”
　　顾岳麟意识到什么之后，忽然皱起眉：“……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像是陌生人传的东西……”顾岳麟犹豫了一会，还是说了出来，“说你跟之前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就是，和他睡过，但是……嗯，反正就是说你用了一些不正当手段跟我在一起的，假孕啊奉子成婚什么的。”
　　孟思颇为嫌弃地皱皱鼻子，一脸嫌弃：“这么老土，这么没创意？”
　　“反正翻来复去就是那么点东西。”顾岳麟抿了抿嘴，“要不，你给我说说看吧？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孟思看着他犹犹豫豫又似乎怕触及什么的表情，挠了挠头发：“哎呀别一副这个样子，我要不是对他深有了解我也不会存着这种猜想，倒不如说我就是知道他不算什么良善之人才这么猜测的……你要是不嫌我啰嗦，我从头到尾给你说一遍也可以啊。”
　　·
　　郭林，孟思的学长，姑且算孟思第二任男友，不过第一任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玩了一个月就分手，实在很难算入正经恋爱。
　　当时孟思恰好大三，而郭林正在准备第二次考研。郭林是T市本地人，父亲和孟思父亲孟金宝一样是大工厂的车间主任，母亲则是某小学的历史老师，郭林本人则是老师眼里的宠儿，学生的榜样，辅导员和班主任都对郭林表达无限的欣赏，这种欣赏在学生组织中广为流传。不过当时的孟思和现在差别并没有很大，她不经常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参加着学生活动，按部就班完成学业，不认识太多人也不知道太多事情，不执着于图书馆、绩点、学风，行事作风在不引人瞩目的同时有点神神叨叨的。
　　所以对于郭林的表白，孟思其实是很诧异的，她后来听舍友科普郭林，想了半天也没闹明白为什么姑且还算小有名气的郭林会跟自己表白。
　　孟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郭林在一起了，郭林依旧很忙碌，而孟思依旧每天神游天外的模样。两个人很都是极为独立的个性，几乎都不会插手对方的私生活，只是偶尔打打电话，或者出去看个电影。郭林最初是极为活泼的个性，他有着切实的目标与与之匹配的行动力，这一点在第二年郭林考上研究生之后达到了顶峰。
　　在两人并不亲密的约会中，郭林会不断阐释自己对于未来的设想，在他的计划中，孟思会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而他会去考公务员，他们在三十岁而立之年的时候应当在事业相对稳定的情况下积极备孕，至于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郭林更希望由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孟思的身体状况来决定。他的设想中，他和孟思应该在二十八岁左右结婚，他的家里会准备一套T市的房子，而孟思家里也并不算贫穷，可以准备车和装修，这一切财产都会成为他们今后生活的原始资本。
　　孟思对这些话题其实没什么兴趣，但是她会随口答应着，她也知晓这些才是大多数人应该不断考虑的问题。偶尔她的漫不经心也会触怒郭林，不过两人却很难吵起来，因为孟思似乎没什么兴趣吵架，而且她深知自己的嘴巴并不算温柔，比起脏话土话，她的舌头伤人的方式总是更毒，所以略微收敛脾气和表达欲也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这种平淡相安无事的关系就这么缓慢进行着，郭林大约曾经有过几次艳遇，或许也曾经和旁人深度暧昧过，孟思并没有去探究这些事情，知道也是一方面总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另一方面她和朋友逛街的时候居然直接遇到郭林与另一个学妹挽着手逛街。
　　后来郭林发信息解释对方脚崴了，两人都在学生组织，出来帮忙买东西的。孟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者她大度得自己都觉得可笑，她只是问了几句到底买了什么，就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赵书婷吐槽她这简直就是放养对象的典型案例，她也没什么话反驳。
　　这种略带古怪的关系一直持续到了孟思离开青岩港幼儿园。郭林先是每天打一个电话焦急催促孟思挽回工作，在发现再无回转余地之后又疯狂打电话过来催孟思找全新的工作。后来得贵人帮助孟思勉强找到了十字路幼儿园这个归宿暂时安歇，郭林又是不断催促孟思换到更大的平台。他表情急切言辞苦痛，家里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孟思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连计划好的婚礼也只能暂时搁置，两边父母三天一吵，最终郭林都快哭出来了，在电话里吼着孟思对他们关系的不在乎。
　　然后就是分手，在孟思那几年的烂摊子中间，尽管父母是那样在意，但是她本人却既不觉得可惜，也不觉得难过。后来她也没有继续关心郭林，最后那段时间郭林将多少难听的话都跟她说了，只希望孟思能从那个自我的状态里回转过来，努力跟随他的积极前进的步伐，挽回他们之间因为社会差距带来的壁垒。
　　不过孟思似乎除了品尝出对他的厌倦，却没有什么实际自强自立的表现。
　　最后的分手谈不上体面，郭林红着眼睛看着孟思：“我以为你不会让我失望，我以为我们只要进入了工作就算走入正轨。我是真的想要和你结婚的，但是你都拿什么对付我？孟思，我五年了碰都没碰你，你觉得我还不够珍惜你吗？换了其他人有几个男人能这么忍着的？我这么尊重你，不就是我想跟你有个未来吗？现在你倒好，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一天两天我也算了，现在是你应该铆足劲拼事业的时候啊！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不显山不露水，你还是有上进心的，但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我们分手吧，就当我瞎了眼了。”
　　话语说得那么决绝，悲伤，孟思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太多表示。相似的话反复说了很多次，她也早就腻烦。
　　那天孟思本来就心情抑郁，家庭的压力比郭林的压力更沉重和难以负担，她捏了捏自己的袖子，难得在长期争执中温和了一次：“那就分手吧，也谢谢你五年的陪伴。”
　　郭林最后似乎是很伤心的，孟思记不太清，只记得他大概的情绪，甚至连面容都忘得一干二净。后来的几年中她没有删除对方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关心对方过得如何，一切都在时间的洗刷下缓慢遗忘缓慢恢复。而现在春节刚过，正好是孟思来青岩港的第四年，要不是今天的揣测，孟思也只会在偶尔提起自己的前任和那段夹杂着随意和不成熟的关系。
　　她从来不避讳，不刻意遗忘，不故意记住，也不特地提起，这一部分就像她人生一切经历一样随便地被抛掷在记忆的角落里。而到了今天，她也才能真正地意识到，当时的自己大概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喜欢过郭林。他恰好给了孟思一个选择，而孟思恰好不是一个可以真正跟家庭反其道行之的孩子，她需要婚姻，而郭林出现了。如果不是他，是别人也是可以的。
　　她不会因为跟对方牵手脸红，不会因为看到对方和其他人在一起吃醋，不会忽然想要和郭林分享人生经历，也不会想要任何亲密接触。
　　大多数人都是没有爱情地结婚，而我只是其中之一，我给予他一些情绪价值，我们组建一个家庭，仅此而已。
　　“无论他有没有出轨……或者有没有对不起我，起码我从心态上是不对的。”孟思这样坦然承认，她坐在沙发上低头按着自己的手指，“我当时并不成熟，只想着逃避现实的责任，回想起来其实我也做了不负责任的决定。虽然我觉得我的问题并不在他所列举的东西里面，但是毕竟我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却和他在一起五年，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我做得不对，现在的我应该不会这么选择。”
　　顾岳麟听完，用力挠了挠头发，一脸难以理解：“孟老师……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您这种把自己精神解剖开，一个一个想法都列举出来的做法，还挺可怕的。这样真的不会难过吗？”
　　孟思歪着头笑笑：“问题不会因为逃避不存在，我不该骗自己。我没有对不起郭林，但是从感情层面，我利用他的程度肯定比他利用我的程度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