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计

　　到了第二日，杨成君自然也知道了是大夫人请裴曜出手处置了顾昭身边人，她此前的盘算算是彻底落空了，她的婢女兰萱有些担忧，“顾娘子会不会记恨娘子？”
　　“记恨我？我将她当做对手，光明磊落与她竞争，又没暗中使绊子，这一局打个平手罢了，她有什么可记恨的。”
　　杨成君理了理裙边，不以为然，是她小看了顾昭，之前未曾将她当做对手，如今看大表哥对她颇为上心，这才去说了那番话，一来确实可解她燃眉之急，二来知道她是聪明人，希望她知难而退罢了。
　　如今算是两样都达到了的，就看顾昭接下来如何应对了。
　　阿娘说的对，这世子夫人之位她还输得争一争吧，日后起码不会后悔。
　　林氏作为当家主母，此事虽然不准妄议，但是该处置的还是要处置，芍药早料到会有责罚了，拜见了林氏之后便主动跪下，静听聆讯，“你倒是识趣，可惜没用对地方，莳花馆这等事你也敢欺瞒，是我平素待你过于温和了？让你在莳花馆照顾昭昭，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奴婢知错，是奴婢照管顾娘子不周，奴婢愿意领罚。”
　　林氏厉色，并不被奴仆几句言语打动，“我记得你是侯府的家生子，对咱们府里的事都是知根知底的，这样的奴婢自然是好用的，只是还得警醒些，事事周全些，不然我可饶不了你。若再有下一次，就自己滚出侯府吧。我也无需看谁的面子，你好自为之。”
　　“是。”
　　林氏要再给顾昭拨一个丫鬟被她拒绝了，二等丫头都是裴府的人，一等丫头三个人她是完全够用的，有时候人多了心不齐反倒坏事。她还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其间又夹杂着各人算计，顾昭缓了几日这事才算是在心里过去了。
　　一辆四角挂在金色铃铛的马车在人头涌动的城中缓慢前驶，四面以精美的丝绸装裹，引来不少目光。裴曜勒住缰绳停下，听到一名女子婉转的嗓音，“如晦，好多年不曾见你了。”女子一身素衣，发髻高高挽起，而笑意柔软。
　　“魏国夫人。”裴曜讶异，他掌管靖安台，自然知道周氏入了冀州城，他惊讶的是居然能在夜色下返回侯府时相遇。
　　靖安台主司秘察之事，在各州郡安插探子，是冀州的重要消息来源，何况魏国夫人行踪早就引得各路人马探究。
　　粱王被擒后，她在梁地安抚旧部，开仓放粮，兴办学堂。
　　做完这些又亲自前往洛阳请罪，并将梁地府库财宝一一上献，才终究保全了周氏一族，并且深受朝廷看中。
　　原本周家在冀州辖下，朝廷旨意却将魏、博二地划为周家，实际上将裴家掌控的兖州分了一块出去。
　　虽说周家自来对冀侯服从，但如今朝廷着重拉拢周家，又给出两块属地，周家难免不生出一些旁的心思来。
　　何况魏国夫人实非寻常女流之辈，她这一路周折，怕是所图不小。
　　她神情哀伤，眼角划过泪珠，纤长的手指轻轻抹去，柔弱又坚毅。“去时陌上花如柳，今日楼头柳又青。范阳还是同我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呢。”
　　她当年是想嫁给裴曜的，毕竟在冀州，裴曜着实是做夫婿的不二人选。
　　那时候裴老夫人要为裴曜选亲，她家也顾不得什么女子要等着求娶了才体面了，因此她那年随阿娘在范阳住了一段时间。
　　“夫人节哀，如今已然柳暗花明，魏国夫人当有大福。”
　　粱王已于不日前在洛阳病逝，她虽与梁王恩断义绝，但想来也有情分。
　　周看向他的眼睛里复杂难明，谁能料想当年她放弃的人如今成为了当世英豪，怪只怪当时轻聚散，转眼已是陌路人。
　　当年，若不是梁王求娶，她本就会嫁给眼前之人的。至于郭氏，她从未看在眼里。若是她想要的，旁的人都须让路。
　　“我自出嫁后，如今再返回冀州已如隔世了。大郎君倒还似当年呢。”
　　阴差阳错，老天给我的缘分我便要重新握住。周氏掐住自己掌心，面上温柔笑着。
　　阔别多年，直到后来才觉悔恨。
　　“夫人怎会在冀州？”裴曜不喜谈旧事，单刀直入。
　　“我从洛阳出发后就到了兖州，我和离之身不便与兄嫂同住，可惜我那宅子尚未修好，我嫌吵闹，便准备暂居冀州。我幼时在冀州长大，如今兜兜转转还能回到故地，甚是欣慰。”
　　她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裴曜，就差没说，我是因为你了。
　　“天色晚了，夫人尽快赶回住所吧，裴曜告辞。”
　　周氏点头冲他一笑，“你也慢些。”
　　知道看着那缕影子消失后，她脸上笑意才收回，她仰了仰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眼中阴鸷浮现，节什么哀，她嫁给梁王八年，陪他在封地一步一步经营，总算是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下一步就该是蛰伏静待时机。
　　可梁桁此人简直就是扶不起来的烂人，后头几年成天流连酒色，他不打理政务倒也合她心意，偏偏被一个妖女迷惑，成日厮混，还向此女许诺，待他攻入洛阳便立她为后，她腹中孩子若是男孩便立为太子。
　　若不是安插在那贱人身边的心腹来向她告密，她何时被算计死了也不知道。
　　她倒也不介意他负尽恩义，但是他得付出代价！
　　这魏国夫人大摇大摆进了范阳，这阵仗并不小，范阳消息又不闭塞，不过半日几乎整个范阳也就都知道了。她如今可是朝廷下旨册封的魏国夫人，是在兖州划走了两个县作为封地，不管裴家高兴还是不高兴，面上总要做出个大度样子来的。
　　因此当魏国夫人广下请帖，请范阳的女眷去她新置的宅子昙园饮宴之时，裴老夫人借口上了年纪身子不爽利，林夫人自然是要服侍在旁的，因此只让裴府年轻一辈的女眷出动。
　　玉姑与林氏闲谈，“奴婢可是听闻了，魏国夫人那派头那穿戴，若是没有金山银山堆着，怕也不能这么铺张。”
　　“哦？你都这么说，倒有两分可信了。”
　　林夫人最开始惊讶之后倒也没有别的动作，且看这魏国夫人要做什么吧。
　　顾昭与裴珍在一处闲聊才得知，这大名鼎鼎的魏国夫人居然是裴曜以前的未婚妻人选之一。
　　“阿昭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一度都以为这位会是我的大嫂呢，那时候大哥明显是更喜爱这位周娘子的。”
　　顾昭说不上来心里有些发堵。
　　“周娘子外祖家是范阳曾氏，也是大族，她幼时也会在范阳小住。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些，但是咱们范阳乃至冀州第一美人都是这位。大哥身份也尊贵，他们二人算是默认的姻缘吧。”
　　“那大表哥当年没有争取吗？”
　　裴珍有些头疼，“我阿爹是说一不二的，大哥婚事当真是一波三折，周娘子与我大姐姐关系又好，她每次一来我家，那可都是当成贵客待的。大哥那时候也忙，偶尔也会抽空与周娘子见一见。那时候说不说他们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如今这二人又都……，说不定就是天意不可违。”
　　顾昭点点头，“这么说来他们再续前缘也是佳话。”
　　“但是祖母现在对大哥婚事格外慎重，得看她老人家同不同意了。再说还有杨表姐呢，这两位美人争一争也不知道呢。她伸手指了指北院，又凑到顾昭耳边小声地说话，在我心里，阿昭姐姐才是第一美人，她们都不算。”
　　顾昭被她孩童般袒护的话逗笑，“你这么夸我，那我可得打扮起来，不辜负你的认可。”
　　“很是，谁看着美人不赏心悦目呢，你就是盛装打扮的时候太少，你看那些宴会上的女郎们，一个个浮夸成什么样了，要我说过些日子的宴会你就好好打扮起来，我来给你选衣裳，保管艳压群芳。”
　　“这，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如今出了两个第一美人了，你再不争气，光我说你美也不管用了。”
　　裴珍突然暴躁起来，不行，她说的第一美人就得是最美的，她不接受顾昭被别人比下去。
　　到了赴宴这日，裴珍果然一早便来盯着顾昭打扮，最后顾昭从她选出的几套衣裙了找了件最素净的换上，好在最后算不得多隆重，否则可不就成了砸场子的了。
　　车马因着拥堵而缓行，刚下马车便看到昙园门口立着一名女子，魏国夫人一身素衣，流光溢彩，如同雀羽，高髻如云，一支绿松石镶嵌的金凤鸟钗点缀其间，羽翼开展如屏，雅致又华美。一举一动皆是风韵，看起来不过是双十年华，裴珍在她耳边嘀咕，“是魏国夫人。”
　　那位名动天下的女子，她的扬名与顾昭截然不同。顾昭纯粹是因为倒霉，这位魏国夫人可是美誉满天下，当世奇女子也。
　　她二八之年便是出了名了美人，令先帝四子也就是后来造反那位梁王倾心不已。彼时梁王与几位尚未册封的皇子都尚未娶妻，先帝一生勤俭，为了儿子们的婚事下令选秀。虽不是大选，但也用足了心思，凡三品以上适龄嫡女皆要入宫待选。
　　而这位魏国夫人尚未启程，便已被内定为了梁王妃。
　　这桩旧事在当年也是沸沸扬扬的，因梁王长跪不起，先帝待儿女子侄很是宽和的一人，虽是大怒，仍旧允了梁王心愿。
　　大婚后二人前往封地，夫妻和鸣，恩爱不绝，世间女子谁不羡慕这位出身一般的梁王妃呢？
　　若故事到此为止，这一桩佳话怕是要传诵千年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这些往事不足以让人称她奇女子，奇就奇在，梁王欲逼宫的消息是她让人送到洛阳的，才让王邑与当今太后有了防备。
　　这封书信一展开，便是一位女子声泪欲绝的哀诉，“自古忠义难两全，妾锥心刺骨，辗转复思，今有要事呈报，我夫梁王率军前来洛阳实为夺位，盼朝中能臣将其拦下，避免铸成大错，悔之晚矣。时事艰难，妾实不愿天下再起血雨腥风，只愿四海清明，百姓安居，但得安稳，罪妾周氏折寿以祈。”
　　这封密信就被流传开来，在大是大非面前，周家女行事果断，又怜悯百姓，在当今形势之下，各州割据，唯利是图，周氏一举可谓世之表率，作为当朝既得利益的人自是愿意将这样的人捧上高位。
　　后梁王被擒，萧杞登位后念及兄弟情分，褫夺其王位，幽囚于宗人府中，由重兵把守。王位不在，梁王妃之称号自然也一并消失了，太后与陛下念其忠心与不易，特允其自由之身，着封为一品魏国夫人，享有食邑。
　　为嘉许周氏，又将兖州的魏州赐给了周氏，准予其携带嫁妆归返。
　　魏国夫人之兄长特封为一品侯爵，家中门第再上一层楼。
　　巧就巧在，将本由裴家掌控的地盘赐给了周氏，裴家表面顺从，内心作何想法倒是不可窥了。
　　至少顾昭是没有看到定北侯有何着急之处的。
　　而从前梁王封地由朝廷派人治理。
　　“是珍儿吗，一别多年，长成大姑娘了，竟出落成这边亭亭玉立的美人了。”那名美妇人巧笑倩兮。
　　“魏国夫人。”
　　“这般拘谨做什么，还是像从前一样唤我周姐姐便是。”
　　“嗯，周姐姐的园子好生漂亮，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昙花开放之态了”
　　“是呀，这宅子原是一名富商购置的，他一家要搬去江南就准备出手了，我原是瞧不上他们的装潢，唯独恋爱这一园昙花，我到范阳有些日子了，这才勉强收拾好能住人，便想着邀请你们来瞧瞧，也替我暖暖屋子。不说我了，这几位娘子好生貌美，劳烦珍儿替我引荐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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