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原旧事

　　寒假转眼过，开学典礼在料峭春寒中如期而至。

　　高三学生没过正月初七就已经返校，学校早就做过激情澎湃的动员了，因此大礼堂坐着的只有高一高二两个年级。

　　领导们的发言依旧老套，同学们听完依旧是稀稀落落的掌声。等到学生代表发言，大家才提起一点兴致来。

　　高二的学生代表又是陆远，高一的学生代表则是凌珏。

　　他们俩在上学期的期末考中都是年级第一。

　　在嘉英中学的时候，顾南原也曾和陆远一起作为学生代表登台，那时候她也常拿全年级第一。

　　而如今，她拼命努力却只能考个三十名。

　　以往陆远在全校师生面前讲话时，顾南原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之情。

　　不，不仅仅是崇拜，还有自信与向往。

　　她知道自己不是陆远那样的“天才”，不可能复制他那近乎完美的“战绩”。

　　但是，她自信靠努力，自己也可以跟上陆远的步伐，与“天才”并肩而立。

　　可如今，她有点不敢抬头看陆远……

　　典礼散场，大家把凳子搬回教室，顾南原没有随人潮奔向食堂。

　　她坐在座位上，捧着脸放空。

　　每张桌子上都堆着厚厚的书，窗外阳光明媚，两只呆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教学区难得的空旷与安静。

　　顾南原觉得自己短暂地被卸了力，生出一种奇妙又舒适的停滞感。

　　“不吃饭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南原微微一惊。不知何时，陆远已经坐在了自己前排，微笑着看着自己。

　　“学长……”顾南原立刻坐直了身子，“你怎么来了？”

　　“别闷在教室里。”陆远晃了晃手上的一只袋子，“走，去操场透透气。”

　　顾南原接过他手里的牛奶，乖巧地点点头。

　　寒假时顾南原曾试图在□□上和陆远聊一聊学习上的困惑。但因为陆远借住在王老师家里，王老师要用电脑学习、备课，王老师的儿子要用电脑打游戏，所以陆远能支配电脑的时间并不多。最终顾南原在网上只和他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寒暄，始终没勇气倾诉自己的心情。

　　当下陆远突然出现，她自然无法拒绝这份邀请。

　　春日的阳光正好。

　　顾南原和陆远坐在看台的台阶上，一边啃面包，一边远远地看着操场上的几个体育特长生训练。

　　远处的天空，还飘着一只小小的风筝。

　　“好久没放风筝了。”顾南原感叹道。

　　上一个放风筝的春天，要回溯到小学。小小的她穿梭在田间小路，牵着风筝逆风助跑，风筝轻轻跳跃两下，便能稳稳地飞上天。

　　“我也是。”陆远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从进入嘉英开始，生活里除了学习，似乎就没有其他主题了。”

　　顾南原微微皱眉：“我以为只有我们凡人这样，没想到学神的世界也是如此吗？”

　　“什么学神？别人说说也就算了，你可别跟着调侃。”陆远望着远方小小的风筝，“好成绩要靠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以前觉得自己清楚，现在……”顾南原有些泄气地低头，“我妈以前总跟我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也一直不敢忘了这一点。但是，我这还没走出春浦县呢，就遇到了这么多人外人……”

　　陆远突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顾南原有些意外。她不觉得陆远会嘲笑自己，但她实在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陆远看着她，“就是你这么坦诚，我觉得还挺……挺有意思的。”

　　“哎呀还能怎么不坦诚。”顾南原故作大方地摆摆手，“那月考期末考成绩都挂哪儿呢，我想装也装不了啊。不过学长应该不会关注……”

　　“我每期都看，都给你记小本子上了。”陆远大笑，“还好，没掉出过前一百名。”

　　顾南原大叫：“学长！”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陆远说，“主要是我大姨，就是王老师，经常会问我你成绩怎么样，所以我得关注一下……”

　　“啊王老师还会想起我呢……”顾南原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陆远的声音温柔又真诚，“她一直说，你是她最得意的学生。”

　　顾南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下头默默地喝牛奶。

　　“你状态不好。”陆远的语气是肯定的。他的声音更近了一些，顾南原能隐约闻见他衬衣上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

　　“嗯。”顾南原点点头，“我从来没有这么努力去学过一门课，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化学成绩就是不好，甚至其他的科目还受影响下滑了。”

　　“化学成绩有什么用？”

　　“啊？”顾南原惊讶地抬头，她没料到陆远会问这句话。

　　陆远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化学成绩有什么用？”

　　顾南原眨巴着眼睛：“你现在，不是要跟我讨论应试教育的意义吧？”

　　“当然不是。”陆远笑道，“我的意思是，你高考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化学这门学科。”

　　一阵抵触情绪突然涌上顾南原的心头，她微微皱眉：“学长，你也觉得我读不好理科，应该去读文科是吗？”

　　唉，明明自己还劝陈雪不要听这些贬低文科的“屁话”来着，可是听见陆远这样说，好像显得自己“不配”读理科似的，顾南原瞬间有点受伤和不服。

　　陆远有些玩味地观察着顾南原的表情：“如果我说你就是读不好，你预备怎么办？”

　　“我……”顾南原愣了一下，她没料到陆远会这么说。

　　“我说你不够聪明，不够天才，你难道就要为了我的几句点评，去读理科吗？”

　　“当然不是。”顾南原声音小小的，“我只是有些挫败……我不信，我不信我竭尽全力还能做不到！”

　　“你这个想法，有些危险。”陆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心，“在为一个目标努力之前，首先要确定的是，这个目标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自己想为它去努力。就比如你的化学成绩。它对你的未来毫无影响。况且你已经努力了，成绩也并不差，那么还值得为它去进一步折磨自己吗？”

　　“这当然是我自己想要的。”顾南原脱口而出，“我不想要的话，我为什么要跟它死磕呢！”

　　陆远说：“我们说的好像不是一个意思。”

　　“哎呀学长，像你这种天才很难明白我们普通人的感受啦。”感觉气氛似乎有些太严肃了，顾南原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岔，“像你这样的人，不管是想要不想要，只要定下目标，就一定能实现吧？”

　　“差不多吧。”陆远的语气也褪去了严肃，“明年我就计划去趟火星。”

　　二人大笑。

　　顾南原问：“不过说真的学长，你有过失败的经历吗？”

　　“很多啊，很多事情……”陆远望着远方，“以后你会慢慢明白，人生中能靠努力改变的东西，真的不多。考试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了。”

　　顾南原眯起眼：“学长，你是在故作深沉吗……”

　　明明也就比自己大一岁而已……

　　“是的。”陆远一脸严肃，“我在装X。”

　　二人又是大笑。

　　“其实我也明白你刚才说的意思。”顾南原止住笑声，“我知道我太容易受外界评价的影响，或者说，规训？控制？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我一看到分数、排名，我就做不到不介意。哪怕我知道那该死的化学高考根本不考！可是我看到自己的排名那么差，我真的很痛苦。我其实并不是想努力，我只是为了消解我的痛苦。”

　　陆远幽幽地：“那想要控制你顾南原岂不是太简单了，只需要一张排名表。”

　　“可不是。”顾南原“啪”地一声拍在自己额头上，“就像对付僵尸的符咒一样，so easy。”

　　顾南原笑着看向陆远，她对于自己这个临场发挥的“符咒”的比喻有些莫名的小小“得意”；可陆远却没有笑，他的眼中竟有几分忧伤。

　　“不好笑哦？”顾南原有些讪然地放下手。

　　“可能你无法理解，但其实我老早就有这种感觉了……自从进入嘉英以后，我感觉我的很多想法，乃至性格，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顾南原将目光再次投向天空中那只悠然的风筝，“你刚才提到目标……其实，我小学的时候，王老师他们都说，我很适合做一个老师呢！但是后来……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考进嘉英，然后考上提前批。现在，如果说自己只想做一个老师，似乎显得有些‘没出息’了。现在的目标的话，大概是，熬过高一进入文科班，然后冲击最高学府……不过，说起来有些矫情，但有时候我就是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我的成绩、平台都是越来越好的，可是我总觉得我离什么东西越来越远了……”

　　陆远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顾南原忙止住碎碎念，“我今天话有点多……”

　　“不会。我理解。”陆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摁在自己的额头上，“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也是一只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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