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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吴老师说的没错,陈熠然的确是一点都没打算避讳的。
他常常能在校园里见到这一对甜蜜的情侣。深秋时分,两个人踩着落叶,嘎吱嘎吱。他从很远的地方也能听到声音。
陈熠然蹲下去,在落叶丛中挑挑拣拣,拾了片漂亮的出来,用手轻轻拂去其上的灰尘,然后从校服口袋儿里掏出一支笔来。
林茗转过头,绕到另一个方向去走了。
真奇怪,那种克制而伤人的恨意,他明明接受了。怎么每次拿出来和别人一比较,他好像又接受不了了。
只觉得胸口憋闷。
电话响了,是程轩打来的。最近程轩给他打电话打得很频繁,林茗也曾隐晦地和他表示过一两次自己的冗忙。但程轩笑嘻嘻地跟他说,缠着他是因为也许会有有意思的事情发生,让他不要疏远自己。
“林老师。”
“嗯。”
“你在干嘛?”
“在散步。”
“哎,想到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只有我能约得动林老师一起去操场,好自豪呢。”
“也没有吧...”
“咳,林老师,既然都已经解除警报了,你真的不来北京吗?出来散散心呗。也回咱吃饭大学看看。”
林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好,过两天月假,我想去一趟,到时候还要麻烦你。
程轩爽快地笑起来:“又这么客气。不过,等你来了再说吧。”
第二天上午,程轩又打电话过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自说自话。林茗知道,他并不是那种真的需要人陪的人。他的世界秩序井然,任何人进去都只会是陪衬而非中心。但林茗也不知道他这几天到底要做什么,往往都只好安静地听着。
程轩正说着,陈熠然到跟前了。林茗于是和程轩说我下节还有课,先挂了。程轩的声音略微拔高了一点,他笑着说,林老师再见,记得想我啊。
林茗略有些尴尬地去看陈熠然,但见陈熠然神色如常,仿若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林茗一边儿觉得松了一口气,一边儿开始为自己过剩的自我意识感到有些羞愧了。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林茗听得极小声的一声咕哝:“没事的,没关系”。这声音陌生、含糊而细微,听起来像是某个人的呓语。林茗转头四顾,什么人都没有。
放的大月假加上假期前后两天都没课,林茗勉强能凑出一个三天半的北京之行来。
这一天中午下了课他就匆匆忙忙回家去了,准备去赶下午的高铁。他到了家,简单地吃了口饭,又将行李清点了一遍,拎着箱子就推开了家门。
一打开门,一个高大的黑影赫然矗立在门口。阳光把他的头发染成温暖的灿金色,却使得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漆黑和阴沉。
“林老师。”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这是要去哪?”
“啊,熠然……”林茗目光闪烁,“你怎么在这?下午不是还有课吗?”
“林老师还没回答我,你要去哪。”
“啊,我去一趟北京,想回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强硬地打断了。
“林茗。”
陈熠然开口,说出的话惊得林茗瞳孔晃了一晃。
“你说过你不会回北京的。”
“不要走。”
“我、我不走。”哄他成了习惯,林茗一时之间竟忘了去计较他的失礼,甚至自己还莫名得紧张到有些结巴,“我只是回去看看。”
“哦,看看。然后为程轩留下,留在北京城里,像七年前一样,永远都不再回来看三班的大家一眼是吗?!永远都不再回来看我一眼是吗?!”
“不,不是!当然不是!”林茗立即否认了。
但他很快想到,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于是他咬咬牙补充道:“陈熠然,你没必要说这个。”
“是没必要。”陈熠然轻笑一声。
下一秒,他从一片光中低下头来,轻轻吻住了林茗的双唇。
陈熠然虔诚地闭着眼睛,睫毛就在林茗的眼前翕动。在林茗尚未反应过来之时,陈熠然已经用两只手环箍了他的腰,强迫他微微往上抬头,接受自己的缠绵。
林茗猛地一把推开了他!
陈熠然被推了个趔趄,脸上却似乎还带着笑。
“哥哥,你比我想的有劲儿多了。”
不知是说这个吻还是这一推。林茗的脸一下子因为气愤和羞耻而泛起血色:“陈熠然,你别犯浑!”
陈熠然笑了笑,扬声道:“哥哥,对你来说,这就叫犯浑吗?”
“那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些其他的我想对你做的事。”
林茗的脸此刻已完全涨成猪肝色。但他毕竟是个大人,要比小孩子成熟许多。他尽量抛开这令人难堪的个人情绪,保持着一个成年人的威严训斥道:“陈熠然,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陈熠然,不管你觉得我到底欠你什么,我真的都没有力气再去弥补了。你要恨我就恨我,要作践我就作践我,都犯不着用这种方式。你觉得我卑劣、我的感情卑劣,犯不着自降身价跟我到一个档次。你追了那么久,那么漂亮活泼的女孩儿,你觉得你自己哪里对得起她!我可以给你三天反省。现在,让我过去,我不想和你纠缠。”
“不要走!我说了不要走!!”陈熠然忽然大吼一声,狠狠抓住了林茗的肩膀。他的眼睛里像着了火,一下子烧的劈啪作响。
可是这火烧着烧着,很快就将他的眼眶也烧的通红。
“你刚才说什么?”他蹙着眉,哀切地问,像一只啼血的小夜莺儿。
“我说我给你三天反省。”
“不是,不是这句。前两句。”
“我说,不管你觉得我欠你什么,我真的都没力气再去弥补什么了。”
“啪嗒”,一颗眼泪滚下来。
“哥哥,”陈熠然蹭上来,去抱他的脖子。“我可以解释。我全都可以解释。”
“哥哥,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把什么都勾销。你欠我的,你永远都欠我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陈熠然哭。
可是这难道就意味着现在的陈熠然可以值得相信吗?
“我不太在乎你的解释。”林茗伸出手,平静地把陈熠然紧紧绕在自己脖子上的手一根根地掰开。他刚掰开一根,陈熠然就再收紧一根,他刚掰开一个指节,陈熠然就再收紧一个指节。
林茗觉得没意思,便也不再去和他僵持。他冷声道:“你连反省也不用了,我现在就可以原谅你。我再不去高铁站就来不及了。麻烦让开。”
“不要走...林茗,不要走...”
陈熠然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流下更多泪来。被陈熠然直呼名姓让林茗心里觉得很怪异,他只得把感觉集中在自己潮湿一片的脖子和肩膀处,在心里担心估计一会儿出门的时候蒸发制冷会有点冻人。
“哥哥,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林茗稍微后退了一点,使得他能看到陈熠然的半张脸。他看到陈熠然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白了,身体也在强烈地起伏着。林茗皱眉,他不记得陈熠然有什么哮喘或是心脏类的疾病,怎么总是这样说喘不过气就喘不过气来。
他真的误会陈熠然了吗?
他知道,此时此刻陈熠然的痛苦至少没有骗他。他抱着林茗的手越来越失去力气。
“哥哥,你现在、现在丢下我走的话,我就滚楼梯...滚下去,去找你。”
陈熠然哆嗦着嘴唇,用最后的力气在他耳朵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到底在怕什么。
林茗心烦气躁地抹了把脸,两只手扶住陈熠然,把他弄到屋子里的床上去。陈熠然刚一躺下,就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哥哥,你现在、现在丢下我走的话,我就滚楼梯...”
“我知道了,滚下去,去找我是吧?”
陈熠然笑了。
他闭了会儿眼睛,开始慢慢地,慢慢地解释。
“哥哥,我没有谈恋爱。她是是我的朋友,她什么都知道的。”
林茗没说话,只觉得那股心烦气躁的精神在自己脑子里冲撞得更甚。什么叫什么都知道?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是想给哥哥看的。”
林茗哂笑一声,少见地多说了几句。
“陈熠然,你谈恋爱我不是支持你了吗,现在说这个是想干什么?而且你谈恋爱,有什么给我看的必要吗?想给我看什么,看你其实很擅长和别人打交道,看你一点毛病都没有,看你。而且,你那感人肺腑的告白呢,你那半年的情路历程呢,你那《夜空中最亮的星》呢,全都是给我看的?”
陈熠然虚弱地勾了勾嘴角。
“哥哥果然还记得。”
“对,全都是。那告白当然不是说给我那位朋友的,我这半年来的所有情绪起伏也都和我这位朋友扯不上关系。在我唱那首歌的时候,她的确在哥哥身边,可是你知道吗哥哥,其实还不只这首歌。从我跟哥哥和好开始,只要是我计划过的,每一件可能让哥哥误会的事,她都在那附近。我从一开始,就在等着哥哥开始反悔的那天,我在等你的否认,然后,把你的回忆全都夺走,让你一丁点儿都不能靠着过去活着,而只能一遍遍面对眼前的我。哥哥,”他认真地看着林茗的眼睛,“你现在还觉得我一点毛病都没有吗?”
“至于哥哥问想给你看什么,当然是想给你看,你也喜欢我。”
“不然哥哥觉得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要回北京?只是因为被我骗了吗?”
“陈熠然,”林茗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把他那只无力的手甩开了,“你疯了。”
陈熠然笑起来,这笑竟然很温柔。他重新软软地抓住林茗的手腕,贴在自己的脸边。
“哥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疯了这件事,想必没有那么不可置信吧。”
“不过哥哥,你也总是会让我做一些我没有计划好的事。那些事,可就找不到在场的我可以假装喜欢的其他人了。”
“从来都只有你而已。”
“林茗,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从来都不肯对我生气。你说话的时候常常看着我的眼睛。我的思想常常会像硫酸一样腐蚀所有角落,只有在你身边是安全的。”
“我什么都怕,怕短暂怕永恒,怕吵闹怕寂静,怕日落西沉,还怕旭日东升。可是林茗,你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有了很多勇气。”
“我可以违背天性,停下思考,放弃真理。我要你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我都可以不要。”
“陈熠然,”林茗的嘴唇发着抖,“你应该能听出来,这不是喜欢,这只是依赖。没关系...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离开你。没关系的,这很正常,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解决。”
“是吗?”陈熠然笑了笑,抓住林茗手腕的那只手忽然转成和他十指交错,另一只手则勾住林茗的脖子把他带得弯下腰来。他虔敬地在林茗双唇上轻轻印上一吻,“这样呢,也很正常吗?”
林茗咬紧了嘴唇,触电般地弹开,站到了床下。
“是怕吓到哥哥,所以才捡些能说的说。除了我说的那些以外,我还想独占哥哥一辈子,想和哥哥牵手,想和哥哥接吻,想和哥哥约会,想和哥哥睡在一起...”
“这样呢,也很正常吗?”
林茗还在兀自用手背去抹自己的嘴唇。
陈熠然靠到他身前去,轻轻地抱住他的头。
“别怕。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可以慢慢去想那个吻,喜欢我也可以,喜欢我也是被允许的,别怕。”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我还小,你要说我把很多事情都弄错了也是正常,你要说大人是要负起责任的那一边。但是哥哥,你明明也很相信我,我是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弄错那种人。欺负了哥哥这么久,这次就让我来负起责任好吗?我把未来考虑得很详细,等哥哥想听的时候我讲给你好吗?”
惊慌失措让林茗流泪了,他感觉自己身处一个被诅咒的时空中。他知道眼下最简单有效的解决方案就是推开陈熠然冲出去,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是他竟没有那样的力气,他觉得指尖在发颤,连带着心也在发颤。
“林茗,别怕。没事的。”陈熠然跪在床上,把下巴靠在他的头顶。“你说过吧,这世界上很多事都是难以衡量的。所以就不要对自己的心用绳墨去测、用戒尺去打。看着我,看着我就行了。你想离开我吗?你还记得吗哥哥,我和你说过的,相遇是千载难逢,分别是万劫不复。林茗,你觉得我刻舟求剑,你要教我变化,我可以学,我什么都可以学。但是只有分开这件事,在命运教我之前,你不要教给我,好不好?”
他已经不知道林茗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了。林茗僵硬地站在他怀里,眼神有一点涣散。
“对不起。”陈熠然用脸去蹭他脸上干涸的泪痕,“哥哥,你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你现在如果要出这个门,我不再拦你了。但是你要回来,好吗?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等,再一个七年也没关系,十年也没关系。但是你要回来,好吗?”
林茗总算有了点动作。他从陈熠然的怀抱中抽出身来,机械地朝外走去。
几乎是一瞬间,陈熠然就将手指掐进了自己了大腿。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做。
“林茗。”
林茗回过头。
“路上小心,”陈熠然白着脸色,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旅途愉快。”
林茗点点头,走了。
陈熠然躺在床上,慢慢地缩成一团。枕巾很快洇湿一片。
“你要回来啊,”他小声嘟囔,“要回来啊...求求你,要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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