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虽弱但攻

　　这次是真的尘埃落定了，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的天都官员终于熬过了那段把脑袋拴在裤腰上过日子的艰苦岁月，个个都是低着头安安分分地干活，一时半会是搅和不起什么风浪了。

　　晨曦微露，朱雀门外，一行人马悄然离开了天都。

　　与三年前离开时的浩浩荡荡不同，顾子安这次离开格外低调，甚至都没有惊动熟睡中的纪明修。

　　他遥遥望了望晨光中黑压压的城墙，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告别的话不必诉诸于口，他知道他们都在等待重逢的一天，而那一天并不遥远。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微亮的远方。

　　而此刻的乾清宫，纪明修一觉醒来，发现身侧的衾被早就凉透了，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甚至将顾子安的软枕都扔了出去。

　　昨晚还温言软语地在他耳边说着情话捉弄他，结果早上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的渣男！

　　一旁的秋凌都不敢上前拦他，任由陛下拿着软枕撒气。

　　可是等到气消了，纪明修又磨磨蹭蹭地将那个软枕捡了回来。

　　他理解顾子安，是怕自己的眼泪会让他心软。

　　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而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压住离别的悲戚。

　　那枚玉佩又被他拿出来系在了腰间，纪明修摩挲着玉佩上坠着的红缨，目光飘向远方。

　　就当只是一场远行。

　　*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刚进四月天就开始热了。

　　纪明修向来胃口不好，沾点热气便吃不下去，只能天天吃点时令的水果对付。

　　他一人倒是没事，只是其他几人日日都要同他一起用膳。黎青云是个没活儿的闲人天天来他宫中蹭饭也就罢了，就连整日忙于朝务的国师一到饭点也定会放下手中的事，来他这乾清宫吃着清淡的小菜。

　　纪明修也不讲究，众人围在一起，用膳的气氛和谐又诡异，倒是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之意。

　　看着几人陪他吃了小半个月的素，各个都是一脸菜色，尤其是小侍卫，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极了望梅止渴的小狗，明明面上极不情愿却还是往嘴里送着清淡的笋片，纪明修的心里也有点略微的过意不去，便让御膳房多做了两道荤菜端上来。

　　可谁知那盘荤腥刚端上桌，纪明修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胃里难言的恶心翻江倒海。

　　“陛下？”

　　细心的秋凌最先察觉不对，刚要靠近就被他一把推开。

　　“唔……”

　　平日里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此刻他什么也呕不出，只是泛着酸水，一阵高过一阵，直到秋凌指挥着程天风将那盘荤腥远远拿开，才勉强止住了干呕。

　　“叫太医来！快些！”

　　“我去！”

　　几个人兵荒马乱地乱作一团，最后可怜的张太医又被一路提溜着飞速赶来了寝宫。

　　“陛下如何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这……”

　　张太医搭在陛下的腕间，面色变了又变，凝重异常。

　　“陛下这是……已有了龙脉啊！”

　　张太医跪在一旁神色悲痛，一月多前他才为陛下诊过脉。陛下受了那贼人折辱也就罢了，那逆贼竟敢让陛下以九五至尊之身为其孕育子嗣，真是苍天无眼啊！

　　“龙脉？！”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露惊色，互相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对方，却又难以相信谁有这个胆子。

　　“是……已有近两月了。”

　　纪明修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腰间的软肉，这些时日他不怎么好好用膳，下巴都尖了不少，唯有腰腹没有掉肉。

　　他还当是自己调养身子有了成效，没想到竟是有了身子。

　　或许是对这件事还没有什么概念，他竟然生不起什么害怕的情绪来，看着面前众人神色各异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

　　“那……可有什么注意事项？”

　　到底是苏元白稳重些，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而且陛下身子弱，可否能顺利诞下龙脉？”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张太医的额前冷汗涟涟。他悄悄瞥了一眼陛下，却看见陛下也正歪着头等着他的回答，便只好硬着头皮一五一十道。

　　“陛下体虚且身量小，确实不宜产子，但也绝不宜落胎，二者都有极大的风险，务必要早做决断。”

　　是去是留？

　　寝宫内一时寂静无言，他们都明白陛下迟早会有自己的血脉来继承大统，只是从未想过这般快，更是不敢想是以这种方式。

　　而他们谁又赌得起，谁又敢赌？

　　但说到底，这是陛下的孩子，只有陛下能真正决定他的去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纪明修身上。

　　“怎……怎么都看朕？”

　　纪明修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众人复杂的神色，不知所措地摸了摸自己还很平坦的小腹，沉默良久。

　　“那就，留着吧。”

　　*

　　说话是件容易事，可真的去做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个宫里头，已经许久没有新的生命诞生。而他们几个人又是完全没有经历过妇人产子的，各个如临大敌，紧张得不得了。

　　纪明修却没工夫跟着他们几个闹活，仅仅是这愈演愈烈反复无常害喜就将他折磨的够呛，每天吃一点东西就呕得厉害，连带着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即便是太医开了方子也无济于事。

　　“或许，陛下可以让顾将军回来。有他在，害喜的情况也许能轻些。”

　　秋凌看着神色憔悴的陛下心急如焚，四处寻着偏方，不知从哪本书中看到有胎儿的父亲的安抚，能减轻孕体的害喜。便是他再不希望顾子安回来，此刻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不必，你那偏方肯定不灵。”

　　纪明修还没说话，一旁的黎青云就出声反驳道。

　　“算算日子，怎么不能是臣的，偏偏就认定是他顾子安的？”

　　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好像那枝头未熟的青杏，听得纪明修有些好笑，嘴里直泛酸水。

　　话是这么说，但他身子特殊，一向都是十分注意的，任是黎青云发疯的时候也没敢乱来。只有那一晚，他和顾子安两个人都带着气，谁也不肯让步，结果就着了道。

　　只是，怎么还有点想吃青杏？

　　他舔了舔唇，安抚地握住了秋凌的手，这些时日不光是他憔悴，其余几人也是被他折磨地吃不下睡不好的，远远一瞧，不知道是谁有了身孕呢。

　　“顾子安才去北疆没多久，况且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可是他此刻还不知道，有些话，错过了最合适的时机，就愈发地难以开口了。

　　直到最后孩子出生，他也没将这件事告诉顾子安。

　　……

　　纪明修本想着捱过头几月便好了，可谁曾想害喜是轻了，可更头疼的问题却让他不得不面对。

　　他身量小，太医特意嘱咐过要少食，以免胎儿过大，难以娩出。前几个月他害喜害的厉害，什么也吃不下，这件事倒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是现在害喜的日子过了，他就变得格外贪嘴，好似肚子里的小混蛋要将那几月亏来的连本带利地全都吃回去才罢休。其他几人不敢让他多吃，整日为了那几口吃食和他斗智斗勇。

　　吃不饱饭也就算了，更严重的问题是。

　　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

　　一种难以启齿的奇怪。

　　明明什么也没做，却会突然渴得厉害，像是岸上无法呼吸的鱼儿。

　　原本敏感的耳垂、颈侧此时更是连碰都碰不得，一点点轻微的摩挲就能勾起难言的痒意，让他畏惧，亦让他沉迷。

　　连带着平坦的胸前也升起了微弱的起伏，轻轻捏一捏就会燃起烈火，吓得他不敢再乱来。

　　就在他委屈得红着眼不知所措的时候，黎青云带着一个木匣子神神秘秘地进了乾清宫。

　　他早就找太医做过功课，知道陛下月份大了身子就会更敏感，为了这一天他可是等了许久。

　　“陛下放心，就交给臣吧。”

　　他拍着胸脯信心满满，漆黑的眼里闪着狐狸般狡黠的光。

　　于是第二天，就被纪明修衣衫不整地连人带匣子一同赶出了乾清宫，往后的几个月都再也没能进去，只能望殿兴叹。

　　可是赶走了黎青云，却并不能止住他身体的奇怪反应。

　　相反地，尝过了情/事的身体食髓知味，更加难以克制。

　　他逃避不了本能，越压抑越旺盛。

　　可是身边的几个人又各个如狼似虎，不是省油的灯。

　　纪明修愁得整日抚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唉声叹气，寻思着这孩子定是随了顾子安那个混蛋，才会让他这般难受。

　　“那不如……”小侍卫闪着亮晶晶的眼睛眼巴巴地往他身边凑，“属下来？”

　　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小侍卫乖乖软软的，看着就好欺负得很。

　　小狗也确实不辜负他的期待，即便自己忍到指尖都在发颤，也乖乖听他的话，轻重缓急都随他的心思。

　　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看得人心都软了。

　　只是出了这道门，不知道有几个人，酸得牙都要咬碎了。

　　*

　　多亏了众人一直掂念着控制他的饮食，他显怀得并不明显。直到五六月份，套上宽大的朝服，不仔细瞧也看不出端倪来。

　　只是月份一大，几人是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上朝去了。

　　每日躺在宫里无所事事，闲得发慌，人一闲就容易瞎想。

　　害怕这个孩子，也害怕自己。

　　他这个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做好准备，只能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迟来的焦虑几乎侵占了他的所有，而夏日的闷热成了最好的温床，这一切都让他变得很讨厌，整日焦躁不安地发脾气，用尖锐的刺刀伤害着身边关心他的人。

　　他好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又控制不住。

　　肚子里这个小小的生命，正在用自己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这不是你的错，陛下。”

　　苏元白温柔地擦拭着他眼尾沮丧的泪水，孕育一个生命是一件非常伟大的事，这份伟大来源于他本身，而不是他的结果。

　　所以……

　　“我们都会陪着您的，不必害怕。”

　　“老师……”

　　纪明修委屈巴巴地扑进苏元白怀里，用他雪白的衣袍擦着自己的眼泪，确实有被安慰到，但也只是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这份焦虑一直伴随着整个夏日，持续到了寒意凛冽的深秋，他刚满八个月。

　　太医说过他身子虚，早产的可能性很大，因而也就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孕育出一个生命的代价，尖锐到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开的疼痛折磨了他整整两个时辰，那个小小的皱皱巴巴的小生命才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像是在诉说着不满。

　　屋外紧紧绷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他们也是在这场艰难的旅途中踉跄前行，笨拙地学着怎样做一个父亲。

　　一向嘴毒的黎青云竟第一个抱着孩子凑到他面前，在他满是汗水的额前落在一个难得温柔的吻。

　　“是个小皇子呢，陛下。”

　　他困得要命，艰难地抬起眼看着那个嚎啕大哭丑得不堪入目的小东西，嘟囔了一句。

　　“算你倒霉……”

　　一出生，就注定要背负这沉重的人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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