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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一)
“这是作甚?”秦江看了一眼严君撷摆在桌上的匕首,莹白如玉的外壳泛着温润的光。他没动,语气淡淡。
严君撷习惯性忽略秦江的冷漠,好脾气道:“最近不安宁,你把他带着,我安心点。”
“不必。”秦江抛下两字把人随意打发了,兀自摆弄着手中大红大绿的布老虎,桌上的匕首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
那是他幼时唯一属于自己的玩物,秦母亲自为他缝制的。
小巧柔软的孩童玩物在男人结茧的手中显得格外滑稽。
秦江用食指与拇指将布老虎捏扁又搓圆,一会儿是躯干,一会儿是四肢,布料早已没了韧劲,颜色也有些黯淡。
“带上吧,好吗?”严君撷试图提起秦江的兴趣,“你喜欢绑在何处?用什么绑?小腿如何?小腿方便,不碍事。喜欢皮扣子吗?皮扣结实,不怕断......阿江,说句话可好?”
说到最后,严君撷几乎在用央求的语气。
秦江终于肯放过几乎要被揉捏变形的布老虎,任由它躺在手中,逐渐蓬松。
严君撷沉默地等着,他们都对这种静默习以为常,毕竟相似的场景早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上演了无数次。
“都依你。”布老虎恢复原状,秦江细长的睫毛盖住了无神的眼眸。
得到秦江的回应,严君撷欣喜不已,压抑着雀跃小心翼翼继续问道:“我拿不定主意,你陪我一块去吧?”
听说要出门,秦江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不要,我在家等我娘。”
秦母在几月前方病逝,那时秦江的情况便不大乐观,是严君撷一手操办的身后事。
严君撷神色一僵,勉强笑道:“伯母这几日不会回来了,你孤身一人在家多无趣?不若出去散散心,我们挑人少的路走。”
“不去。”秦江加重语气。
一听闻严君撷要带他出门,他心中没由来地冒出一股烦躁,胸口像被堵住了一般发闷,布老虎的躯干上留下了深深的指印。
“好好好。”严君撷立马转变态度安抚秦江,“那我替你去买,你把匕首傍身带着,我们不出去了。”
“说了我不带!”秦江陡然提高音量,右手用力甩过桌面,匕首顺着力道飞出,磕在墙边的木柜上,又直直掉落在地,地面随着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严君撷不说话,不恼怒,沉默着走到衣柜前蹲下,捡起匕首,拍掉上面的灰尘,放回袖中。
那时秦江被邪祟掳走,尽管严君撷拼命将他救下,秦江的魂魄依旧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两年来的性情越发喜怒无常,在秦母离世后更甚。
他还想笑笑,可嘴角似重千钧,无论如何都扯不起来,干脆放弃。
“无妨,想来我替你挑的,你向来喜欢,这次应当也一样。”
哪有什么一样不一样?人都是会变的。就像秦江变得越发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绪与举动,在他的无声折磨下,严君撷曾经的矜贵与傲气越发寻不见踪影。
少年的风发意气终究散落成木柜下轻飘飘的尘土,变得一文不值。
可他们本不该如此,严君撷不值得在此处陪他虚度光阴,铸什么匕首,挑什么皮扣子。
前所未有的疲惫涌上心头,秦江忽然不想跟他耗在此处了,布老虎被放到桌上,成为二人之间明显的界限。
他读书少,横竖想不出妥善的说辞与法子,便直接粗暴地决定要将人赶走:”你走,匕首也带走,我们日后.....还是别见了。”
严君撷不在意秦江待他冷淡,因为他清楚秦江的为人。他如此坚强,哪怕来自魂魄的伤害令他性情大变,他也从未说过泄气话。
但秦江确实这般做了,坚定果断地,毫无留恋地赶他走。不论严君撷在那时如何追问缘由,劝说哀求,秦江皆不予理会。
后来秦江彻底疯了,拿家里的绣花针刺聋了耳朵,放火自焚,连同他的布老虎与住了二十余年的家。
严君撷冲入屋子,只寻到了缩在角落里的虚弱魂魄,匕首从袖中掉落,被翻涌的火海吞噬。
种种过往掠过脑海,有好有坏,有喜有悲,无不关于秦江。
神思回笼,严君撷低头,看见秦江白皙好看的手上尽是血污,他抬手想要将其抹掉,却惹得别的干净处也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
不邪出了鞘,内里是泛着森白冷光的利刃,浸染着鲜血,格外狰狞。
握着匕首的手陡然松开,严君撷艰难掀起眼皮,毫不意外地对上了秦江越发慌乱失措、悔恨自责的模样。
“别怕。”他听见自己用微弱的声音在秦江耳边安慰道,“阿澈在乾坤袋里,很安全。”
秦江余光瞥见严君撷腰间的玄色布囊,今早他还真以为这只是个普通钱袋子,原来早做足了准备。
但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庆幸、心疼、愧疚、慌乱,矛盾而复杂的情绪在秦江心中混作一团。他撑住严君撷虚弱不堪的身躯,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质问在一旁满脸兴致盎然的苏穆遮:“你控制我?”
“是又如何?难道听风楼的茶香不好闻么?”
竟被摆了一道!秦江怒问:“你囚禁阿澈,又重伤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苏穆遮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果真只是做给旁人看的,如今的他宛如一只褪下人皮的恶鬼,内里的贪婪、欲望,在此刻暴露无遗。
他的食指随意挑弄着魂灯上幽蓝的火焰,豆大的烛焰随着食指的动作轻微跳动。他玩得那样轻松,仿佛那不是火,只是一只乖巧的小兽。
苏穆遮漫不经心道:“不是说过了么,请你们来做客。可没想到,竟还有几位不速之客。”
他嘴上说得温和,动作却狠厉无比,右手凭空一推一拉,角落里晏青随瘫软的身子像被人拦腰提起一般,浮于半空,又在瞬息之间重重坠落。
箬兰飞出晏青随体内,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苏穆遮将她拿捏在手中。
“......是你,是你!”箬兰在束缚下发了疯似的挣扎,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神情冷漠的人,夹着眼泪喊着他的名字,从迟疑到笃定。
苏穆遮无动于衷,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嘴角噙着寒凉的笑:“我非你口中之人,姑娘莫不是疯魔了?”
此种情形早已远出于秦江之力所能及,他手上唯一能用的武器只有不邪。
沉寂许久的不邪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力不从心,剑身一阵震颤,脱离秦江的手。冷光划破眼前的昏暗,直指苏穆遮心口。
苏穆遮一介凡人,血肉之躯,抵挡不邪的攻击却犹如拂去一片途径身旁的落叶那般轻而易举。素净匀称的手稳当地向外挥,不邪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飞。
“放开她!”秦江顾不上摔落墙边的不邪。
苏穆遮却道:“凭什么?”
他当着秦江的面,不等箬兰做任何反应,伸张的五指就要合拢成拳,要将她捏为齑粉,魂飞魄散。
不知怎的,在那一瞬,苏穆遮的五指似是被钳住了一般,手背青筋暴起,僵硬而不能动。
苏穆遮从容的面庞此刻变得有些扭曲,眼神阴鹜,他咬牙切齿地骂道:“混账!”
秦江感觉此话并不针对他,而此时正好是解救箬兰的最佳时机。
他喊:“不邪!”
意料之外的,不邪竟不像平日那般装死。秦江一声令下,不邪再次腾空而起,如箭离弦般冲向苏穆遮的心口。
苏穆遮的注意全然放在与右手的对抗之中,不邪突然袭来,他避闪不及,只得放过箬兰,避开要害,但仍不免伤了手臂。
箬兰轻飘飘地后退几寸,秦江未顾及礼数,伸手要将她往身边拉,却挥了个空。秦江这才发现,他已能透过箬兰,清楚瞧见桌上的蜡烛。
先前箬兰只要嗅到一丝苏穆遮的气息,都会变得神志不清,如今人在面前了,箬兰却格外清醒。
杏眼微波潋滟,含的是一池脉脉春水,勾的是一片颠倒神魂,远山起伏,愁绪绵延,我见犹怜。
话语在惨白的嘴唇间辗转流连,四分悲哀,三分惊疑,再多怨恨与质问,到头来只剩下颤抖的两个字:“穆遮......”
面前的人还是熟悉的样貌,性子却陌生了,这不是她认识的苏穆遮。
两人终归久别重逢,箬兰再无遗憾,只当是物是人非。原来她这么多年来紧抓不放的执念,只是想要再见苏穆遮一面。
当一只在人间漂泊多年的孤魂野鬼了了执念,就该回到该去的地方了。箬兰面带释然的微笑,任由身体逐渐透明,秦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积聚许久的寒气正在逐渐消散。
箬兰既要离开,那么再多的伤害已没有任何意义,苏穆遮却好像打定主意要赶尽杀绝,一声怒喝,身体没了束缚,变本加厉地将怒火施加到箬兰身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秦江甚至未来得及放下严君撷,便目睹一个虚影从苏穆遮体内冲出,结结实实挡在箬兰面前。
可区区一道虚影,怎能将苏穆遮的攻击完全抵挡?不过是徒劳罢了。
箬兰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失去意识,但终归保下一命。
虚影微晃,秦江越发看不清他的模样。借着烛火的光亮,他看到了一张与苏穆遮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
若苏穆遮不暴露本性,他们的气质看上去也能有八九分相似,但虚影身上温润的书生气,少了几分苏穆遮的圆滑世故,多了几分少年人独有的纯粹干净。
他分出一个眼神递给秦江。
秦江莫名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在求救,求秦江救救箬兰。
此次他与不邪配合得前所未有的默契,甚至不用秦江出声,不邪自己先与苏穆遮缠斗起来,虽争取不了多长时间,但对秦江而言已经足够。
他放下严君撷,拔下他腰间的乾坤袋,冲上前将箬兰塞进去,顺带把昏迷不醒的晏青随也一同带走。
秦江还未来得及感慨自己行动之敏捷,只听见墙边传来干脆利落的声响,不邪稳稳当当地钉在墙上,而他也被黑雾稳稳当当地裹缠着,双脚离地。
虚影早已消散,或许他才是真正的“苏穆遮”,秦江心中隐隐感觉。
苏穆遮似乎有些疲惫,他在秦江面前坐下,将乾坤袋放到眼前仔细打量。
“看来他很在乎你,竟允你随意打开。“苏穆遮似笑非笑地盯着秦江,”就连傍身的武器也如此与众不同。你应当不清楚这把匕首的来历吧?”
秦江听不懂他的话,沉默地接下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苏穆遮并不期盼得到回答,毕竟他的目的并不于此。
“烛龙尾骨制成的鞘,人骨磨成的刃。用情深重至此,怕是叫他为你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秦江蹙眉:“你什么意思?”
苏穆遮投去怜悯的目光,就是不肯把话放在重点上:”你此番投胎转世,忘了许多事吧?不然你早该对我恨之入骨了。”
“苏穆遮,你的阴谋不可能得逞。”秦江压抑着怒气。
苏穆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肆无忌惮的笑声充斥在狭小的密室里,异常刺耳。
待他笑够了,才含着笑泪对秦江道:“你怎知我有阴谋?又怎知我做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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