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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妈,我那件冰蓝色的毛线衣呢?”施清如一头扎进衣柜,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于是扯高了嗓子问施琴。
施琴哒哒哒跑进施清如的卧室,端着刚切好的苹果,“那件我送给需要的人了,领口已经开线了。”
施清如瞪圆了眼睛,五官瞬间变得皱皱巴巴,“你怎么没问我啊?我很喜欢那件的。”
“你又不穿。”
“我不穿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想在和陈安平一起的时候穿。
陈安平有一件差不多的毛线衣,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情侣衫。
施清如泄气地把额头抵在衣柜门上,“以后不要随便把我的东西给出去,我没把它们丢掉,肯定是因为对我有意义。”
“嗯,知道啦。你今天是要去见谁?你已经花了半小时光在这纠结穿什么了,你平时不是穿件睡衣都敢出门吗?”
“你猜。”
“又是陈安平?”施琴和躲在门边偷听的王文忠不约而同翻了个无奈的白眼,“你老实告诉妈妈,其实你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吧?”
虽然陈安平的家庭状况复杂,经济条件差,父亲不负责任,母亲病魔缠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铁树都能开花了,王文忠和施琴也早就接受了。
毕竟一路看着陈安平这孩子长大,他自身的优秀和努力他们看在眼里,心底里也是喜欢他的。
若真是和施清如在一起了,爱屋及乌也不难。
对此施清如笑而不语,嘴角都快咧到耳朵。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一边匆匆翻找一边问:“那件藏蓝色的大卫衣你没有送人吧?”
施琴看着天花板回想,“没有,那件衣服太大了,人家女孩子穿不着。”
摸到熟悉的触感后,施清如才松了口气,她抱着卫衣笑了笑,“这件衣服千万不要送人或者丢掉。”
“这是男款吧?穿在你身上真是苍蝇套豆壳。”施琴退到门边,狐疑地问了一句,“陈安平的?”
“嗯。”施清如把衣服往自己身上一套,笑着回应。
她决定就穿这件去见陈安平。
施琴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无奈地望了一眼施清如后关上了房门。她和王文忠对视了一眼,双双露出投降似的笑容。
孩子喜欢,那就由着她吧。
他们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她挑的人人品没问题,自身也有能力,他们是愿意在未来帮衬小夫妻的,只要两个人能过无病无灾快乐的一生就好。
“妈、妈,爸你也帮我看看,这样好看吗?”
施清如从房间里冲出来,上身穿着陈安平那件oversize的卫衣,下身穿着暖和的直筒绒裤,头上戴着一顶雪白的毛线帽,最顶端还有颗毛线球。
“你这手套是?”
王文忠的视线定格在她全身上下唯一突兀的红手套上。
“噢,这个啊……”施清如清了清嗓,试图冷脸,可嘴角不受控地扬起,身体也扭得像麻花,“陈安平自己织的。”
王文忠欲言又止,忍住了说自己闺女像个傻姑娘的冲动,“那怎么只有一个?”
“另一只在他那里。”
施琴打了下王文忠,示意他别说了,恋爱中的小姑娘有点傻气也没什么,懂得保护自己就行。
“去吧去吧,门禁十点,不许太晚回家。”王文忠摆摆手。
“知道啦!”
虽然在父母面前将矜持丢得一干二净,但出门后施清如又是一副傲娇作派。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杭城所有树梢上都挂满了雪,晶莹剔透得闪着亮光。
从十点开始雪便停了,太阳高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下,冰雪世界显得更是一尘不染。
老式小区门外电瓶车来来往往,清扫至路旁的雪已堆积成山。
路对面的梅干菜烧饼店炊烟袅袅,香气和烟火气都吸引人驻足,心甘情愿地掏出钱包。
车水马龙声中,响起尖细兴奋的叫声,施清如还没寻到陈安平的身影,就看见一个穿着粉色羽绒衣的小女孩在门口狂奔,不等反应,她的一只手高高扬起,身体失去重心,下一秒定是要摔一屁股蹲的。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施清如往前跑了几步,一句“小心”正要脱口而出,却见一个人稳稳当当捉住了女孩的胳膊。
“小心。”
陈安平等女孩站稳后才舒了口气,松开手蹲下说道:“地上结冰了,门口还有汽车,要慢点走路。”
小女孩讷讷地点了点头,转头跑开,跑出去几步悄悄地减慢了速度,变成竞走。总归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一半。
“陈安平。”
一声汽车喇叭的嘟嘟声后,他最为熟悉的声音倏然响起,抬眼看去,三五米之外站着施清如。她侧着脑袋,眼睛弯弯地打量蹲在地上的他,似笑非笑。
他清了清嗓,起身。
“做好人好事呢?”施清如努力压下嘴角,但语气还是飘飘然。
陈安平看了她一眼,过大的卫衣从她的风衣外套领口挤了出来,他对这件衣服不陌生。
他几不可察地弯起嘴角,“你教得好。”
“我什么时候教过——”
陈安平移开眼,没有和施清如对视,他望着栾树梢上的那抹阳光,“你的同情心旺盛,对谁都会施以援手,哪怕是陌生人。所以,我自然是你教的。”
施清如不仅乘车帮人付过钱,过马路扶过老奶奶,上学替被排挤者出过头,捐款也得捐最多。
还有对他这个一身麻烦事的人——陪他和父亲说理,陪他为母亲奔波,还有……陪他在凌晨时分等朝阳初升。
施清如其实是个滥好人。
只是她自己意识不到。
施清如看着他没说话。
每到冬天,陈安平就白得发亮,他常穿深色的大衣,更衬托出雪色的脸庞。
走进两步,就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没有烟草、皮革和任何令施清如不适的气味。
“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走吧,还能赶上西湖的落日。”
他说。
正如他所说,雪已慢慢沾染了晚霞的颜色。
车里,陈安平坐在左,她坐在右,之间隔着三个安全带扣。
司机师傅随机播放着华语流行歌单,听起来有些年头,让人回想起高中那段时光。
陈安平不开口,施清如也憋着不说话。
但车里面浓重的皮革味让她渐渐感到头晕脑胀。
“师傅,麻烦把后座的车窗放下来点,她晕车。”
陈安平发现了。
施清如用手撑着额头,悄悄笑了。她真想快点和好,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靠在他身上了。
也许是一整天的驾驶让司机感到枯燥,他成了主动破冰开启话题的人。
“昨天的雪真大,你们现在过去西湖边肯定很漂亮,那可是雪西湖。我是大老粗说不出什么好听的文章,你们有文化的还可以拽两句诗文,多少大诗人都为西湖写过诗词。”
陈安平笑着应了声。
“像你们俩这样的小情侣,吃完晚饭还可以牵着手去白堤上走走。”
施清如撇了撇嘴。
谁和他小情侣?
她没有急着否认,心想陈安平会否认的。
等了等,却听他说:“希望到时风不会太大。”
忽然间,几片落叶被风吹向了车窗,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施清如的心跟着失重,她用力吞咽了一下,面色如常地紧盯窗外的雪西湖。
行人的围巾被风吹得向后直直飞起。
这样的风,算是大还是小?
牵手走路的话,她的手心会不会出汗?
“施清如。”
陈安平有没有带另一只红手套?一人一只会比较浪漫吧?
别人是不是会把他们当成是情侣?
……
她完全没有听见陈安平在喊自己。
“清如。”
“嗯?”
她吸气倏然回神,这才看见陈安平正看着自己。
他的眼角弯了弯,“我们到了,从我这边下,你那边靠马路。”
施清如机械地点头,用力把屁股往陈安平那里挪,脸在过程中逐渐涨红。
跌跌撞撞从狭窄的车里出来,陈安平垂眸看了眼她皱起来的大衣,自然而然地伸手抚平。
“我们……去哪?”她问道。
“先去围炉煮茶,再去吃晚饭。”
施清如将脸埋进围巾里,瞥了眼陈安平,“你几点回家?”
陈安平的双手落在黑色大衣里,半晌才说:“不着急,我有很多时间。”
施清如脑中警铃大作。
怎么回事?
她怎么觉得今天和陈安平的关系要拉近一大步了。
她要是说想和他共度春宵他会答应吗?她不介意冒着被爸妈男女混合双打的风险和他睡一觉,毕竟这件事她想了挺久了。
“咳咳。”施清如的眉毛雀跃着,她自然地把手伸进了陈安平的口袋里,牵住他的手,“走吧,你带路。”
她的手还是一如往常的冰凉,一片雪花似的落进陈安平掌心。
他侧目静静看他,许久没有挪步。
施清如觉得自己的脸颊被他看得烧穿了,她故作镇定地瞪回去。
“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陈安平抬头呼了一团白茫茫的气,“嗯,走吧。”
他的手腕一转,扣住了施清如。
很暖和。
孤山路的尽头,梧桐树的叶子落光了,西湖绸缎般的水面正映照着金黄色的晚霞。
软水在流动,光也是。
雪色之间,是鲜活的人间。
“你看,没有结冰诶。”
施清如用捏掌心的动作替代了称呼。
旅客们在拍照,本地人跨着免费的小红车沿路慢悠悠骑行。
冬日驱散了所有急躁,世界变得沉静、安宁,走马观花打卡景点之外,路边的枯枝败叶、湖里的每道波光、风里的浅淡梅花香,这些微小又美丽的细节,都有了时间和心情去欣赏。
这个生命消亡、世间萧条肃穆的季节,却最能衬托出生命的艳丽。
矮山上的露台飘起了龙井茶香,果盘像一盆打翻了的秋天调色盘。
施清如并着双腿抿了一口茶,接过陈安平剥好的橘子。
嚼嚼嚼。
瞥一眼。
嚼嚼。
他怎么不说话?
光看着她。
他以前也不这样啊。
以前陈安平的眼神总归没有那么直白那么坦荡,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也能感受到他的克制。他总在她回视时看向别处,不像现在,他不躲不闪,施清如反倒成了那个羞臊的人。
她清了清嗓,“你约我是有什么事?说吧。”
施清如很喜欢橘子的味道,她把橘皮凑到鼻子边闻着。
“我们和好吧,不要生气了。”
施清如抬眼用上目线打量他,耳朵也跟着动了动,心里美得开了花。
看,果然是来求和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陈安平低着头,双臂撑在膝盖上,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他一时没有回答,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那小小的砂糖橘。
施清如喜欢吃橘子,又不喜欢橘子汁水沾在手上的黏腻感,在家父母剥好了给她端来,和陈安平在一起的时候有他负责。她习惯了这一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甚至有人评价她没有被父母宠成一个刁蛮任性的人也算是稀奇事一桩了。
施清如很喜欢陈安平的手,长得实在好。
她等回答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看出神了。
“阿姨最近怎么样?你上次说她又住院了,我有点担心。我找个时间去上海看看她吧。”
她想一出是一出地说道。
陈安平把橘肉递给她,寒风里虽然有热茶暖身,但触碰到彼此指尖,她发觉一向温暖的陈安平的手也变冷了。
他好久没有说话。
又飘起的雪花似要将他掩埋。
“陈安平?”
施清如出声喊回他的神思。
“不用了,”他笑笑,“她已经不在医院里了。”
“出院了?”施清如的眉头豁然舒展,“那就好。不过我还是要去看看她,好久没见了。上海离杭州也不远。”
陈安平远眺着湖面,重新下起的小雪把晚霞又染白。
太阳快落山了。
“你呢?最近在做什么?”
“嗯……没做什么。”施清如努努嘴,不想显得自己太不务正业,“我报了一个网课,学画画的,等我学成,我给你画一幅肖像。你喜欢哪种风格的?黑白漫画?夸张还是写实?或者我模仿一下毕加索?”
陈安平往后一仰,笑着看她欲言又止,“写实吧,我很期待,可不要半途而废。”
“少看不起我。”
“施清如。”
短暂的静默后,陈安平沉静的声音又响起,在微风吹雪的白噪音中,像落入池水中的山石。
叮咚激起涟漪。
“嗯?”
她看一会儿他,又低头抓一把葡萄干吃起来。
“我有个师兄开了一个游戏公司,邀请我加入。他们有个新项目,需要多一些女性视角,我想要一些你的建议。”
“好啊。不过陈安平,师兄归师兄,你可别给他白打工喔,工资待遇可不能太差,你还要给阿姨赚医药费呢。”施清如操心地提醒。
“嗯,我知道,”陈安平忍俊不禁,被冷风呛得咳了几声才说,“假设,你喜欢的人不久后就会离世,你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吗?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毕竟结局都注定了。”
施清如擦了擦嘴角,拧起眉头,“你师兄要做悲剧游戏啊?这太小众了,根本没有市场。”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
“那游戏里这个‘我’是有多喜欢‘他’?”施清如忽然凑近陈安平,“是很喜欢很喜欢,还是普通喜欢?”
搭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陈安平凝视着施清如的那双眼睛,那里倒映着他自己。
过了几秒,他忽然别过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应该是普通喜欢,只是同学关系。”
“如果是普通喜欢那就不要在一起,注定没结果为什么还要留下一段伤感的回忆?”话音未落,施清如又拍了下桌子,“但是你们这游戏设定太武断了,同学关系也可以很喜欢很喜欢。”
陈安平怔住的时候,施清如转着眼珠绞尽脑汁,“既然是悲剧,我给你们一个方向,绝对能让玩家泪崩。悲剧一定要调动情绪,要让每个人都流眼泪。把游戏里那个‘我’改成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他’,就像我喜欢你那么喜——”
施清如脸色一僵,“呸呸呸,上一句不算。反正就是游戏里的‘我’很喜欢那个人,选择飞蛾扑火,明知结局也要和他度过最后一段快乐时光,等他死去以后,之前的甜蜜和现在的孤独让‘我’没有办法忍受,每天想着那个人,于是选择了——殉情!”
她说话时绘声绘色,提到“我”的时候总是举起双手,勾一勾食指和中指,装作是打了引号。
微热温暖的气息呼在陈安平鼻尖,透着淡淡橘子香。
冻结的表情过了许久才有变化,“殉情?”
“对啊,按照设定,‘我们’从少男少女时期就认识了,‘我’又很喜欢他,那么他的离开一定会对‘我’造成非常大的打击。尤其是如果‘我们’在他离世前还交往了一段时间,你想,种种甜蜜都会变成午夜梦回时捉不到的幻影永远跟随‘我’。倘若‘我们’亲吻过、拥抱过,又或是一起畅想过未来,那么在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想起他,摸着空空荡荡的另一半床,多孤独,如果悲伤太满,殉情也是情理之中。”
陈安平的目光从露台向远处望去,渐渐越过树梢,停留在那抹落日上。
施清如说着哆嗦了下身体,“不行,再讲下去我都要掉眼泪了,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好难过。反正既然你的学长决定做一个悲剧游戏,我建议是用这套故事,比较能催泪。”
陈安平无声无息地笑了。
他又重新拾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殉情’怎么会是情理之中,别学电视剧那套。无论如何,人生只一次,可以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不在乎世俗的观点,但一定要活着。”
“切——别装得像个哲学家,快剥橘子啦,还想吃。”
施清如终归是个记不住仇和气的人,和陈安平待着的那么点时间里,她的气已经全消了。她像从前那样把脸颊贴到陈安平的胳膊上,半个人挂在他身上,用渴望的眼神盯着他手里的橘子。
橘子入肚,她又满意地笑起来。
太阳落山了。
雪色浸入了能吞没一切的深蓝色之中。
风更大了,雪花从远处飘来,落在乌黑的头发和睫毛上。
施清如哆嗦了下往陈安平怀里钻,说是怀里,其实只是他的胸膛上。
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比从前沉重,每一下的起伏都用尽力气般。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
施清如没来由地揪紧了心,她正想开口询问,“陈安平,你……”
陈安平却忽然敞开了自己的大衣,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捞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大衣裹住。
世界安静了。
除了她的心。
咚咚咚咚咚。
刹那间施清如的心脏就如同那炸开的烟花,纷乱了。
她的双手握成拳头蜷在自己的胸前,昏暗中她瞪圆了双眼。
陈、
安、
平……
施清如觉得她从高一就开始肖想的事要实现了,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吻他、抱他,和他住进同一个温暖的家。
她的心速快到整个人开始颤抖,她在陈安平的怀里抬起头,想要去看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陈安平也在看她,又仿佛穿过了她在看世界最遥远的地方。
雪落下来,飘在他们之间,微小的火光是今夜唯一的太阳。
一朵雪花洛在了施清如的脸颊上,她眨了眨眼。
“陈……”
陈安平却忽然将她不安分的脑袋按回了自己的怀里,他的脸颊像曾经在公车上那样靠在她的头顶,他们相互依靠,却看不见彼此。
施清如挣扎扭动着想要看他,却被他有力的双臂紧紧锢住,动弹不得。
“天有点冷,就这样待一会儿吧,等到你饿了,我们就去吃饭——然后,回家。”
施清如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湖面风雪依旧,她的心跳越来越平静、安宁。闭上眼睛,鼻尖是橘子香和陈安平身上清冽的味道,他的衣服散发着茉莉花香,身体的热度透过层层布料传递到她脸颊上。
鼻息,那令人安心的规律鼻息,轻轻呼在她耳边。冻僵的耳朵一点点找回了知觉,将被撩拨起的心动准确无误地传达给她的心脏。
过了许久许久,她悄悄地挪动脑袋,看向他。
陈安平像是睡着了。
长而浓密的睫毛笼罩着他的眼睛,冬日里雪白的肤色透着红,还有他的嘴唇,被风吹得有些干裂,不太有血色。
陈安平、陈安平……
施清如在心里一次次默念他的名字,即使他就在自己身边。
虽然做这个动作很吃力,她还是卯足了劲,用自己腹部的力量将身体推向他。
未经允许,她的唇轻轻落在了他的唇上。
天啊。
竟然是这样柔软……
天上的云朵恐怕也是这滋味。
她紧张得掐住自己的虎口,不满足地继续停留。
她知道影视剧里的亲吻应该伴随吮/吸、轻咬甚至是入侵,她却怕惊醒陈安平。
她紧紧闭合着自己湿润的双唇,像在他怀里蹭时一样,轻缓地蹭着他干燥的双唇。
裂起的皮肤和柔软的唇一同摩挲着她。
像春天微雨后破土而出的新芽,她的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因悸动而颤抖。
她真的想和眼前的人过一辈子,那是触手可及的幸福。他们会和自己的父母一样,组建温暖的家庭,充满爱地去养育一个孩子,会斗嘴,会无奈,会和好,在这样冰冷的季节,会有陈安平捂暖她的冰凉。
那天她以为这一切都是触手可及的。
那时她不知此刻是她距离这些幸福最近的时刻,她和陈安平终于交汇,也终将离别。
她的吻没有惊醒他,她悄悄说了一声:“陈安平,我饿了。”
他才睁开眼。
望着她红彤彤的双颊,他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她后颈的长发,推起自己的嘴角,“想吃什么?”
“火锅!冬天就要吃火锅,暖暖身子。”
“好,我们去吃火锅。”
那日九点半的时候,王文忠打来电话催促施清如回家。
她背对着陈安平向父母争取了很久,说自己想要在外过夜,他们还是没有答应。
不过王文忠说:“等你哪天把那小子带回家,让我和他促膝长谈后,你们……再想干嘛干嘛去。”
他还格外开恩将今晚的门禁时间改到了十一点。
施清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知道王文忠终于接纳了陈安平。
“陈安……”
挂断电话后,她想告诉陈安平这个消息,回身看见他站在没有围栏的湖边,脚尖已经悬空。他静静看着远处湖对岸灯火闪烁的商场,游船在小雪中前行,用暖黄色的灯光照亮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太安静了。
虽然他一直很安静,可那天的安静,像永不会有回音的山谷,静得施清如心慌。
“陈安平,”她小跑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把红色手套套在了自己的右手上,“你的呢?戴上。”
不出所料,陈安平也带了,他听话地把另一只戴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施清如用手套上垂下来的红线毛球打了个活结,举起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俏皮地耸起肩,“现在可以了,我们散步吧。难得有一场这么大的雪,下次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都说‘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雪西湖’,我们今天可是有幸看到这番绝景,不能辜负。”
“好,不辜负。”
从断桥一路走回孤山的路很长,陈安平一直牵着她的手。
“陈安平,你为什么突然回杭州了?”
“陈安平,你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
“陈安平,你为什么辞职?是为了去学长的公司?他会给你股份吗?不然待遇肯定比不过之前的吧。”
施清如有十万个为什么,而陈安平都不紧不慢地一一解答了。
“之前的工作很累,我想休息,给自己放一个长假。”
“好啊,我们一起去旅行!你看,我也没有固定工作,你现在也没有。我们可以避开法定节假日去玩,去长城怎么样?或者云南,我早就想去云南了,大理洱海、玉龙雪山……”
“你还喜欢什么地方?”
“你的老家!”
“我的老家?”
“舟山呀,阿姨不就是那里的人嘛。我小时候去过,可实在印象不深。”
“你不能吃海鲜。”
“我不吃啊,我吃你给我烧的菜不就好了?”施清如用肩膀撞了撞陈安平,笑得乱颤。
陈安平一笑,牵着她的手越收越紧。
路太长,灯昏黄,他们不断与行人擦肩而过,转过梧桐树下的路口,来到了尽头。
“我打算……”
施清如看了一眼时间,未发觉自己的惊呼打断了陈安平的话。
“陈安平,我得回去了,我有十一点的门禁,不能再拖延了。”
她鼓起嘴,眉头蹙成小山丘。
方才到嘴边的话被陈安平咽了回去,“嗯。”
“那你回上海休整一下,然后我们就出发一起去旅游!哦对,在那之前,你得到我家一趟,我爸妈要见你。”
“要见我?”
“嗯,我先不告诉你是什么事,总之呢,很重要。你要把自己打扮得好看点,到时候多拍拍马屁,我爸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他肯定是喜欢你的。至于我妈一向来都很欣赏你,不是问题。”
陈安平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恍惚,他微微张口,视线里只剩下向自己挥手作别的施清如。
“施清如……”
“啊?我听不清,你要说什么?快说,我打的车已经到了。”
陈安平深吸了一口气,“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把我送到家,再自己回酒店,那都几点了?下雪天没有我陪伴的话可冷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冲一个热水澡钻进被窝吧。至于男朋友的职责嘛——以后有的是要你履行的时候。不说了,车来了,走了!师傅师傅,这里——”
坐上车后,施清如没有忘记去看窗外的陈安平。
可那是一个昏暗的雪夜,车窗上贴了膜,路口车来车往,一身黑衣的陈安平淹没在了攒动的人群中。
她没有来得及好好记住最后一面,不知道他的表情,无从得知他未出口的话。
她悔恨自己的急性子,悔恨自己没有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悔恨一切一切没有宣之于口的——
可是都无用了。
第二天她从骆泽川那里听到陈安平要出国留学的消息,而在此之后,所有人发给他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再无回音。
正如陈安平的乌鸦嘴所言,那门绘画网课她半途而废了,之后她再也没上过绘画课。
回想起来,陈安平早早就替她做了选择,在他说出“普通喜欢”的时候,他就设定了他们应该就此分别,以短痛替代绵延不绝的长痛。可是可是,她对他怎么会是普通喜欢呢?那分明是无论多少个“很”都无法形容的喜欢。
如今的冬天渐暖,西湖断桥不见雪,只有她的手脚还一样冰凉。
窗外的梧桐道枯着枝头,需等来年春天长出新叶才能遮天蔽日。
新装好的时钟滴、答响着。
施清如缓缓捏住了自己的鼻梁。
她终于明白那天陈安平为什么会别过头这样做。
当泪水想要夺眶而出时,眼睛和鼻腔都是如此酸涩难忍。只有捏紧了鼻梁,眼泪才不会落下。
才不会叫她发现——他不甘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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