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40】福寿真人，为老不尊当祖辈；千叶仙子，为少不敬做贤孙

　　洛南城外不远，邀月河对岸的荒郊野岭处，走着一老一少，正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赶路。路过一个小庙，老爷子便要进去歇脚，小姑娘不愿意：想歇息也得找个环境优美的地方嘛，比如河边树林草地，一个小小的破庙有甚么意思？老爷子笑着摇摇头，只好带她继续前行。

　　没错，这俩正是福寿真人与千叶仙子，下来监督各位谪仙的历劫，防止有谁意外作弊的。

　　“臭老头儿，看样子那个虬须大汉也算个蛮有本事，又挺仗义的人，可惜死得这般惨烈。你真就铁石心肠，也不救他一回。”瘦小的女孩子背着硕大的花布包裹，紧跟在老爷子身后。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被虐待的童养媳，或者是被拐骗的女童。

　　“啊呸！没礼貌的小叶子，先说好了，你得叫我爷爷的，不得耍赖。”老头儿佯装恼怒，却笑嘻嘻答道，“你哪里知道，那小子的阳寿就到这儿了，谁也救不了他，还真不是我冷血。一切皆是定数：红尘世间走一遭，随其自然即王道，他就叫王道。”老爷子一脸泰然地解释。

　　“那个白衣公子会死吗？他相貌长得真俊美呀，我不希望他这么快就挂掉，太可惜了。”小叶子目光幽幽地怜惜道，“本仙天生珍爱好看的花花草草，求你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能不能再多留他一阵子。还有，他是个甚么草木托生的？这般清俊脱俗，本仙一看就喜欢。”

　　“咱俩有约在先，我每天只回答你三个有关天机的正经问题，这算前两个。不过别担心，他暂且还不会死，但将来一定会死。这下界凡间的世人，自打一生下来，就全是奔着死去的。嘿嘿！活着活着就死了。哈！最是简单不过的。你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这些都与你不相干，你又何必太上心呢？至于他原先是什么托生？莫急，往后你自会知道。”老头子诡异笑了笑，继续悠悠前行。

　　“哦，那好吧。他是哪家的公子？看样子貌似来历还不小呢。咱们回去收拾我那羽华苑，总共也只耽搁了一盏茶的时光，这边昴日星上就过了那么多年，搞得我好多事都衔接不起来，完全看不明白了。我们驭儿这最后一世为人，居然被你编排得这么落魄悲惨，我就严重怀疑：你是在公报私仇。快说，你是不是故意报复他的？”

　　“我只回答前一问，这是第三个问题啦！这话要是仔细说起来可就长了，且关系挺复杂，”老爷子揉揉肚皮，“不过今儿我老人家心情好，告诉你也无妨。来来，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先坐下歇歇腿脚。看在你偷偷给爷爷酒喝，又没告发我的份儿上，老朽我慢慢说给你听吧。眼下，你家驭阳虽落难成一个小叫花子，将来必会与他们一家有颇多瓜葛，命脉不得不涉及。”

　　老爷子在邀月河边的一片松柏树林外，找了块平整的大条石坐下，又打开瘦瘦的酒葫芦，美美地喝了一大口，便开始为这小丫头讲述那几个年轻人的家世来：“那个黄衫少年人姓郑，他刚才提到的祖母，原名董丹，人称董老太君，是这些人里最紧要最关键的人物，不可不提。”

　　此时，一只火红的野狐狸拖着棒槌般的大尾巴，嘴里叼着一只母鸡正欢乐地飞奔而过。突然间急刹住，缓缓地回身偷看了他俩一眼，不由张大了尖嘴，做惊异状，如同遇见了鬼祟。

　　那母鸡也算机灵，趁势扑打着翅膀逃之夭夭去也。家禽从此得解放，母鸡变身野凤凰。狐狸见他俩自顾自讲话，没空搭理自己，这才如释重负地合拢起下巴，由固化标本回软腰身。它贼头贼脑地轻轻迈开细长腿，弓肩勾背蹑手蹑脚地，尝试着跳跃了几步，见没有丝毫反应，便如蒙大赦一般，在万分庆幸之余，忙不迭地窜进灌木丛，一溜烟儿地远远遁走，逃了开去。

　　老爷子略微一斜双眸，瞟了一瞟那红狐狸仓惶的背影，眯着眼轻笑出三声，低声呵斥道：妖孽！我若真想收了你，今天你也能这般轻易逃脱？你还有几重孽缘未尽呢。哼！无赖小贼，偷鸡摸狗，恶习不改的东西，都没有个悔过自新、努力上进的模样。

　　这只红狐狸，原本是他手下的一个侍卫，看守福寿账簿往生册的。因那日醉酒守护不利，才导致麒麟兽驭阳的肆意损毁，难以收拾。故此他也因失职而被一同贬黜，托生为一只火狐。虽然没了往昔的记忆和神通，不过一旦遇到旧日仙主，还是会不自觉地心生畏惧，失魂落魄。

　　然后，福寿真人继续为兴趣浓厚的千叶仙子讲述那些，滚滚红尘中纠缠繁杂的凡人旧事。千叶仙子乖乖地坐在大包袱上，听得无比认真。她虽擅长养花种草，却对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朝堂官场、江湖道义之类的东西，知之甚少，深感迷惑。福寿真人只好耐心地，为她解释了一番这些人物的来龙去脉，家世渊源。

　　原来这董老太君出身名门旺族，她父亲董老令公祖上曾为中焉国国舅公，自幼家境殷实。虽老来膝下无子，没人继承产业，但生有一对绝色女儿名满天下。她们年幼时就美名远播，令世间不少男儿神驰向往，上门提亲的官媒自是络绎不绝，车马喧嚣，踏破门槛。

　　后来中焉国因内乱外患而衰亡，最后被北未帝国吞并，他们一家也被迫迁居至未都皇城。作为降服臣国的皇亲国戚遗老遗少，虽然没了昔日的富贵荣耀，但北未皇帝也没有故意刁难，封了董家一个不大不小的闲职，就算朝廷供养着他们，也让世人看看他北未强国的大度宽厚。

　　中焉国归降北未之后，二十岁的姐姐董丹嫁给淮北镇国公郑夕贤，做上了一品国公夫人。
　　董丹的胞妹董黛，被先皇选入宫做了贵妃娘娘。最终，因其所生三皇子未恩继位大统，故现下的身份，已荣升为北未的皇太后。
　　于是，那国公夫人董丹董老太君，身为现任皇太后的胞姐，便升级为当今圣上的亲姨妈。

　　北未国世袭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故淮北镇国公郑夕贤去世之后，他和董丹的长子：郑澍奇承袭爵位，娶妻生子后现已有一儿两女，那个健壮的黄衫少年便是他的儿子郑雷诺，也就是董丹的嫡亲长孙。郑家的两个孙女儿分别名为郑雪初和郑霏烟，也正处于妙龄花季。

　　老国公和董丹还有一个女儿名唤郑凝嘉，早年间嫁给了原洛南护国侯沈万方的独子沈翼。后来沈翼也承袭了父亲沈万方的爵位，与郑凝嘉和妾室育有七子两女。大公子名唤沈无免，就是屠户提到的那个，武艺超群却中毒身亡的大公子。次子，就是方才那白衣少年沈无戈，那个蓝衣小孩儿是老七沈无尤，他还有一个小妹排行第九，名唤沈无可，其余的多为庶出。

　　他们九个都是董老太君的亲外孙。故郑雷诺与沈无戈他们哥儿几个，应该算是姑表兄弟。这就是今天沈家哥俩称他为“大表哥”的缘故。

　　第一代淮北镇国公与洛南护国侯，都曾是早年追随先王南征北战、东伐西讨的开国功臣，现早已双双过世。第二代虽袭承爵位却名望稍逊，不过也是朝廷依仗、护国参政的忠臣良将。

　　俗话说：贫习文，富习武。
　　穷人为了仕途才十年寒窗苦读，盼望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走入仕途，施展才能报效国家，同时，出人头地摆脱贫贱出身，光宗耀祖，带领一个家族致富奔小康，从此拿俸禄吃上皇粮。

　　那些出身公侯坐拥财富的贵族后代，一生下来就注定食俸禄有官爵，自然不会苦读诗书，发奋上进力求脱贫。大多数是聘请名门大派的武学宗师，练就一些武功绝技，既可健体防身，又能保家护国，或者行遍江湖、扬名立万，走的自然是另外一条出路。

　　郑雷诺与沈无戈哥俩自幼便拜在灵虚观三青教门下，是太清真人的二徒弟银阳子的门徒，学了一手上乘的内功剑法。老七无尤因自幼体虚又对舞刀弄剑不感兴趣，便耽搁厮混在家。那沈府的郑夫人疼爱幼子，不愿逼迫小儿习文练武，故此骄纵放任至今，只得就近念念私塾。

　　那虬须罪犯名王道，黑衣女子乃他的同门师妹王逸，是栖雾山枯木山庄孤袖老祖的门徒：王为一（世称跛霸）调教出来的一对儿得意弟子。这王为一也是一大奇人，以后有空再说他。
　　他们这一派山匪盗贼，历来被江湖上视为异教邪类、旁门左道，不仅为朝廷官家所不容，同样被江湖正派所不齿，却又总是剿灭不干净。其实这些匪人的背后，暗中与东岂国的朝廷，在多年之前倒颇有些渊源瓜葛，这些都是题外话，仔细说起来就扯得太远了。

　　至此，老爷子拍拍小叶子的头：“此事说来话长，还有正经事要办，你会慢慢搞清楚的。嗯，差点忘了，这个匪首王道的魂魄，来自你园中水榭边的一株千年古槐。我已替你收了哈，现在可以奉还与你了。想着在你那欠帐薄上勾掉便是，不要今后忘了，再来找我无礼索要。”

　　小叶子从包里抽出一本厚厚的白枫皮小折子，展开一页，上面是一颗古意森然的老槐树。她用小手轻轻一抚，那墨染的黑色古槐立刻绿意浓厚、枝叶葱茏，重获灵力、生机盎然起来。

　　凡人自然不懂，小姑娘正是我们倒霉的千叶仙子，老爷子当然就是那悲催的福寿真人了。他们正结伴游历下界的昴日星，并且逐一回收那些，已经修得圆满的花仙草怪、树神木精们，好回去复命，重建昔日瑰丽庞大的羽华苑。这是一项在下界需要历时数千年的，巨大工程啊。

　　洛南城外的东面临河，这邀月河对岸的崇山峻岭绵延千里，眼前的栖雾山则高耸入云，山顶终年笼罩于靡靡云雾，罕见其真实面目。加之有极其强悍的山匪占据，神出鬼没于其中，故而颇具神秘诡异的色彩。

　　山脚下，有个破旧不堪的水仙庙，原本是对岸的村民为防患水灾，敬拜洛河水神的地方。后因山上盗匪经常出没，有传闻说：亲见此庙常夜间闹鬼，于是便没人再敢来此烧香祭拜了。河石垒砌的院墙年久失修，早已多处坍塌，一片破败荒芜。
　　庙内房顶漏了几处破洞，在屋内便可望见夜晚天空中的星辰，悠悠闪烁，不识凡间疾苦。若是到了阴雨时节，庙里的地面会更加潮湿泥泞。王逸带着多处剑伤，最终晕倒在这破庙里。

　　醒来时已近黄昏，她这才发现，刚才的激斗之中早已多处中剑。没想到那少年年纪轻轻，竟也剑术如此精妙，居然在浑不知觉中就能伤了自己。不过，也多亏得那白衣少年手下留情，点到便即收剑，所以各处都只是划破表皮，虽然流血不少，却未伤及筋骨，倒也并无大碍。
　　只是，后来那重重的一掌，让她至今还在心口憋闷，似乎后果不太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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