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

　　41.也许，是时候去了结这一切了。

　　是夜，赵士程果然来到唐婉房内，监督她绣荷包。唐婉拿出小蝶白日里做出来的雏形，犹豫半天，竟不知该如何下手。赵士程就在一旁捧着一本书，也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好不容易熬了一会，唐婉的头就如同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赵士程似是终于察觉是时候就寝了，才大发慈悲，允她伺候更衣休息。唐婉揉揉惺忪的双眼，走到赵士程身前，抽去他的腰带，帮他褪去外衣。按说方才还好好的，等到她自己脱衣服的时候才觉得有些许不自在。这天一天天热起来，她每晚睡觉时只着小衣。今日赵士程在，唐婉只把外衣褪了，便钻进了被窝里。

　　赵士程也不出声，沉默地躺在她身边，然而他身上的热意还是渐渐透了过来。唐婉心跳如雷，除了新婚那日，他们还是第一次如此平和地躺在一张床榻之上。唐婉怕热，悄无声息地离赵士程远了些。孰料她刚有些动作，赵士程就发觉了，“本王看那荷包今日无甚进展，王妃若是不困，不如接着绣？”

　　唐婉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一动不动。两人同床异梦，俱是无话。

　　李青很快查出了锦儿的下落。那丫头自她离开陆府之后便以回家成亲的由头，拿了卖身契，离了陆府，去了老家，改名更姓。至于那郎中，便是越州济世堂的名医，如今仍在治病救人。唐婉只叫李青秘密押了锦儿到王府。至于姓李的郎中，若是凭空消失只怕惹人注目，不如抽时间再去查探一番。

　　唐婉梳了妆，不同于当日在陆府的温柔婉约，今日她头戴珍珠发冠，项上一串明珠项链，朱唇不点而红，两靥胭脂如同天边飞霞，尊贵非常。唐婉一步步踏过王府的地牢，锦儿被关在朝南的一处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她头发散乱，身上穿着寻常农妇的粗布衣裳，脸色苍白，如同鬼魅。

　　唐婉吩咐李青打开牢门。锦儿听到有人前来，抬起了头。唐婉的珍珠耳环轻轻在她脸颊边轻轻摇晃，熠熠生辉，她对着锦儿勾唇和煦一笑，“你好啊，锦儿。”

　　锦儿神色有几分迷茫，似是一时间没有认出唐婉，过了几瞬，锦儿忽然尖叫一声，跪伏于地，“少夫人！”她十分慌张，脸上的脏污竟衬出几分狰狞，“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锦儿再也不敢了！您放过我吧！”锦儿扑上前去，抱着唐婉的大腿，却被李青一脚踹了回去，呕了血，口中仍在喃喃说道，“少夫人，您就看在锦儿帮过您的份上，求求您……”

　　唐婉看她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模样，皱了眉头，“怎么回事？人怎的成这样了？”李青恭敬道，“属下正在查，我们找到她的时候人就已经很是疯癫了。她身上的伤也不少，许是受了什么刺激，看着像是疯了。”

　　唐婉看着锦儿瑟缩成一团的样子，冷笑道，“疯了么……这疯得可真是时候。看着她，别让人死了。”这锦儿的这条线，可以算是废了，就算能查出什么来，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

　　唐婉揉了揉眉心，从牢房里走出来，那股子阴暗潮湿的发霉味让唐婉很是恶心。李青默默跟在她身后。“那济世堂的李郎中，可有私宅吗？”“那李郎中，平日里看诊就坐在前堂，晚上就在后院里，穿过药堂便是。”

　　唐婉拧眉，“可知道他与陆家少夫人有什么交集吗？”李青应道，“属下正在查。王爷已经派人查了钱庄的交易，并无记录，也许是走了现银。”

　　唐婉诧异地望了李青一眼，“王爷……”李青善解人意道，“王爷想是之前听王妃说起，留了些心，并没有打算让王妃知晓，是属下嘴快了。”

　　李青这段时间一直给唐婉办事，他沉稳机灵，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助手，可他绝不是一个嘴快之人。何况，他虽然帮她办事，可还是忠于永嘉郡王，赵士程知晓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唐婉微微一笑，“有劳王爷上心。”

　　谁料唐婉这一拖，第二天，那郎中一家不翼而飞，竟是人去楼空了。李青派的暗卫一直守在济世堂周围，不知那家人是有什么法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出去。李青也觉得有些丢人，愈发着急帮唐婉寻人。唐婉倒是平静得很，她还没开始动手，倒是有人自乱阵脚了。想来，锦儿同这李郎中的一家或许周边都安插有人。

　　唐婉心中想到锦儿那日见到自己的反应，她还叫唐婉少夫人，这个称呼，她许久都不曾听到了。“少夫人，您就看在奴婢帮了您的份上……”唐婉心中陡然一惊，若是这个少夫人，叫的不是她呢？

　　唐婉折返到王府地牢，锦儿还是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肩，不说话的时候，倒是一点都不像是疯癫的样子。她脸上脏污，一见到唐婉就像是受刺激一般，拼命抓扯起自己的头发，口中又在胡言乱语。

　　唐婉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心中的猜测已是落实了八九分。她启唇，搬了把椅子坐下，居高临下道，“这几日，要杀你的人可不在少数。你说，那位少夫人会不会已经知道你在装疯了？”唐婉目光浅浅，似是觉得污了自己的眼睛。

　　锦儿眸中闪过一丝清明，片刻后又消失不见，“少夫人……少夫人……嘿嘿嘿嘿嘿嘿”她的笑声如同痴傻孩童，随着手的动作空气中浮满了尘灰。唐婉也不在意，继续道，“你是个聪明人，既然知道装傻来保护自己，也该知道，就算没有你，本王妃也能够查出来。何况，如今那郎中在我手里，有些人可是着急得很。”唐婉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想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必来试探本王妃了，不是吗？”

　　锦儿抬起懵懂的脸，眸中晦暗不明，似乎还在犹豫。唐婉并不着急，坐着静静等待她开口。果然，锦儿犹豫片刻之后，终于还是跪了下来，“求王妃救救我的家人，她们还在少夫人手里。锦儿装疯卖傻逃了出来，自然知道少夫人不是好相与之人，王妃若是想知道真相，只要帮奴婢救出家人，奴婢愿以实相告，便是在公堂之上作证也使得。”

　　唐婉也不言语，冷冷地看着她，“如今不是你可以和本王妃谈条件的时候。若是你的答案让我满意了，你所求之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罢了。”

　　锦儿叩头垂首，“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恳求王妃发发善心，救救奴婢的家人。”

　　唐婉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夏天的夜里也这样的冷，冷得让人身上发寒。这世上，最幽微难测的，不过是一个人心。万般牛鬼蛇神，哪有人心可俱可怖？

　　今夜，也许注定是一个难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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