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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芽
齐骁扬家里一直是他母亲当家,他也从小就被母亲严厉鞭策着,爸爸是南川市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交车司机。
他每天放学回家,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学习,客厅里总是传来不和谐的争吵,净是谩骂和嫌弃。从小到大他耳边充斥着来自他妈妈对于“钱”的执念,他长大了以后必须要成为一个有钱人,挣很多很多钱才行,不能像他爸一样,不然就是一种耻辱。
以前每个晚上,他妈妈总是坐在他身后,一直到他完成所有作业,交给她批改审查。后来她的事业扶摇直上,工作越来越忙,钱越挣越多,回家得越来越晚。邻里之间早就在传他家的闲话,说他妈妈是傍上了大款,要抛下他们父子离开这个老鼠洞一样寒碜的家。他爸爸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酗酒,心脏也越来越不好。
他顺从又懂事,学习更加努力,想唤起他妈妈的注意,也试图拯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屋子里的灯光永远昏暗,物品越堆越多,梅雨季节老旧的木质家具就泛起潮味,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有个家。
他妈妈走的前一天晚上,摸黑悄声走进他的房间叫醒他,让他一定要跟她一起保守这个秘密。她早就给他铺好了路,带他移民去美国的事情都已经办妥,等她安顿好了就接他过去,她要带他逃离这个昏暗、腐烂、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地方,开始他们母子新的生活。但是他得再忍辱负重地坚持一段时间,等等她。
他从来不相信他妈妈会真的会抛弃他,跟着她老板——她口中的那个叔叔逃之夭夭。直到她入狱的消息和一纸诉状降临,彻底拖垮了这个本就不宽裕的家。他父亲酗酒更凶终日浑浑噩噩,他经常饥一顿饱一顿,全靠着学校老师的扶持度过了高中剩下的日子,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南川大学。
命运就是在跟他们开着戏剧性的玩笑,同一时间,李一麟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跌入了同样的谷底,谷底又黑又冷,万劫不复。
最开始,当他知道那个男人的儿子是李一麟时,他甚至对李一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般的同情。他们是两块弱小又无助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同病相怜。
直到他在南大遇到他,李一麟丝毫看不出受到了什么影响,依然像个翩翩公子站在杨屿旁边,在上流社会游刃有余,出席各种社交和活动。他始终是天之骄子,那些与生俱来的东西从来没有被夺走过。
他失去平衡,找准机会就处处针对他。
他更恨的是李一麟没有和他一样变成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他恨他依然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他拼了命也得不到的东西。他应该跟他一样,永远活在狭隘、肮脏、淌水的下水道,不管如何挣扎都带着腥臭味才对。
所以他连带着杨屿一起恨,为什么他就没有这样的运气攀上这样的高枝?而要像只蛆虫一样,永远躲在阴暗的角落。
齐骁扬就是在这样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一边恨那个抢走他妈妈的男人,一边想发设法地成为那种有钱人。他恨透了有钱人,恨透了出轨、玩弄女人感情的有钱人。
像杨屿这种人,就凭着一副皮囊和家世背景招摇撞骗,连他的菲菲都被冲昏了头脑。
于菲菲像是一束白月光,是他的救赎。在齐骁扬最落魄的时候,没有一丝嘲讽,保护了一个少年最脆弱敏感的自尊心。可能于菲菲自己也没想到,她只是因为良好的家教总是无意间关切地帮助了一下她的同桌,给了他平等的对待,就足以让他自觉成为了她的骑士。
她会让妈妈多准备一点吃的,午餐的时候借口说“太多了,我吃不完”跟他一起分享。买文具或者生活用品的时候,会记得多给他带一份。听到老师说过她的同桌家里好像有了变故,也看到过他爸爸穿着25路公交车的制服来开家长会,就对他多了一份关照。
后来放学他会送她回家,两个人也互相鼓励一起考上了南大,也算是惺惺相惜。
大一刚入学,齐骁扬就开始做各种兼职,每周二、四、六都在夕熊面包店。离学校近,客户还都是同学,他还挺满意的。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在慢慢变好的样子。
菲菲也常来面包店,某天懵懵懂懂、情窦初开地征求他的建议,她和很多刚入学的女生一样,喜欢上了学校风云人物的杨屿,“他是电子系的,还是校队主力。我上次在教四门口撞见他了,超帅!”
齐骁扬一边摆放着刚出炉的面包,隔着热气笑,“我们菲菲长大咯,都有喜欢的男同学了,到时候我来帮你把把关。”
“好啊,你不也是法学院球队的吗,下个月学校篮球赛你们应该能在场上见到。”
那时候齐骁扬特别的瘦,跟夕熊面包店制服围裙上那个胖胖的憨头熊形成强烈反差。他妈妈入狱后他爸从此一蹶不振,常常喝酒喝到后半夜,也丢了公交车司机的饭碗。齐骁扬有上顿没下顿,骨骼又生得高大显得有点病态,像是一只行走的草食系恐龙,透过套着的衣物都能感觉到他的骨头紧贴着皮肤。
李一麟记得那天他跟杨屿结束训练后觉得没过瘾,在场子里跟老张教练一阵皮,加练出来之后已经特别晚了,后街上还开着的店不多。
他俩全身都是汗地走进面包店,在冰柜前想着选个酸奶或者别的什么凉的饮料。齐骁扬在忙着收拾没卖出去的面包准备关门,跑到收银台前帮他俩结账。认出李一麟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在这边兼职?”
“嗯,是。空闲时间赚点外快。”那时他还只觉得,李一麟是个和他一样被抛弃了的小孩,但是现在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俩人结完账一起往宿舍走,杨屿一口就喝完了一袋子冰牛奶,继续咬开下一袋,“刚那人是谁啊?认识?”
李一麟不知道怎么说,“嗯,认识。但是为什么认识的,有点不好说。”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杨屿表情变得呆滞,“兄弟,没看出来啊,你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要不说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更精彩呢。”
李一麟嘁了一声,没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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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大一他们入校以来第一场全校规模的篮球赛,南大的篮球一直在全国高校中都属于强势项目,自然气氛热烈。
篮球馆的储物间透着凉意,一排一排的铁质柜体往上顶到天花板,把空间隔成竖长条。齐骁扬刚从面包店赶过来,准备换下这身黄色的、印着大熊头的工作服,一会儿他就要上场了。往里走随便找了个格子,没料到不远处传来于菲菲的声音。
她听起来有点紧张,声音打着颤,中间隔着好几层储物柜看不到人。“那个,你好杨屿,我叫于菲菲,因为一起上马哲的大课关注到你的,能先做个朋友吗......我喜欢你......”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储物间的位置很偏,一边通着球馆另一边就是出口连通室外,杨屿拉着李一麟本来准备在储物室这边偷摸抽根烟。
李一麟认出她来,“欸?你不是齐骁扬女朋友吗?”这句话很明显被杨屿误读了,结合着上次李一麟跟他讲的故事,他觉得他肯定得站在兄弟这边儿,自作主张又趾高气昂地拒绝对面已经非常羞赧的女孩子:“那还是算了吧,我不想跟那种垃圾扯上什么关系。”
杨屿那时候刚进大学,开始接手集团的事情学会了发号施令,也才刚刚接触社会,有了所谓的身份地位飘飘然得很。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高人一等,谁都看不起,其实就是个还没长大的顽劣大少爷。比现在狂多了,两只眼睛长在头顶不知天高地厚,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屑一顾的讨打样子。
菲菲的脸刷地一下红到耳朵根,腼腆地否认,“不是的,我跟齐骁扬只是朋友。”刚刚被姐妹撺掇才鼓起勇气过来的,现在遭到拒绝全落了空,女孩飞快地逃走了。
李一麟没来得及教训杨屿赶紧去追于菲菲,跟人解释去了。杨屿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摇摇晃晃地回到了队伍。
而那个曲折阴暗的储物间、一墙之隔的铁皮柜子后面,齐骁扬紧紧攥住刚换下来的熊头上衣,关节泛白。心里那颗氤着黑色的种子破土而出展开了芽。
那是第一次,齐骁扬在场上打球手特别脏,他的队友们都觉得反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身体,到现在快毕业,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已经可以算是魁梧了。杨屿和李一麟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罪恶的果实,是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受到惩罚的那类人,在上层社会肆意妄为、强取豪夺、恃强凌弱,可笑的是他们伤害别人也毫无愧疚感。
他的菲菲是纯洁无辜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美好的存在。他要让杨屿知道,他才是最应该被剔除的垃圾。他自己可能体会不到,但是如果能让一个像他珍视菲菲那样珍视的一个女人先发臭发烂,他就会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犯下的错。
他一直在等那个人,但是李一麟从来不跟异性有亲密的接触,大学四年杨屿身边的女孩子倒是换了又换,都不是,都不是和他的菲菲一样重要的人。直到麦羽的出现,他已经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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