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千年后被猫箱砸醒了

　　贺茂宗朔恢复意识时已被齐腰深的积雪埋得严严实实，他甚至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埋了。甚至，直到他慢吞吞地坐起身，懵懵然眨着眼，而视野里漆黑中隐隐有些晶莹的画面却毫无变化，再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恍惚回神，胡乱拍开眼前阻碍视线的细碎小颗粒们，然后从脑子里挖出了一个名词，雪。
　　等他操控着仿佛几十年未曾启动布满锈迹的老旧机械一般的身体将自己从积雪中挖出来，又像树懒的慢镜头动作一样抬起手拍上结满雪凇的枯树，直到落下的雪珠砸了他满头满脸，他才恍惚觉得脑子似乎清醒了几分。
　　所以，锈迹，机械，树懒，慢镜头……又都是什么东西？

　　他在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努力搜索了一圈，但一无所获。好像这些下意识冒出来的词并不出自他的意识似的。
　　可这确实是他对自身现状的形容。

　　于是他又抬起头，看向那棵缺失了雪凇妆点，显得光秃颓败了不少的可怜枯树，至少，他知道了那个同样从自己意识里生出的词“雪凇”和“枯树”是什么。
　　“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他想。
　　他看向自己颜色青白，甚至结着冰渣的手，得出结论，“我的身体也出了点问题。”

　　没有哪个人冻到肤色青白身上都结冰了还能活得好好的吧？他甚至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结了冰，动起来咔咔作响。
　　嗯，所以我不是人。
　　贺茂宗朔满脸严肃，尝试从依然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翻出“人”这个词指代的是什么，只是显然，他依然一无所获。

　　紧接着他又陷入“为什么我身上会结冰”，和“为什么雪落在我身上不会化”之类的困惑中。他那仿佛被格式化了的大脑显然懒得理会他，但好在，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开始回暖，证据就是身上那些冰渣子开始化了。

　　冰渣子融化速度奇快，但他已经懒得纠结那些“为什么”了。他看着自己正在滴水的袖子只嫌融化速度还不够快，最好下一秒就给他把衣服一起蒸干。
　　他抬手摸了摸胸腹肩背等贴着皮肤处的布料，竟已经有些干了。
　　哇哦。他摸着下巴饶有兴致——我居然能控制自己的体温诶！

　　醒后十分钟，自觉终于脱离“我是个白痴”范畴的贺茂宗朔抬头看了几眼星光璀璨的夜空，挑了一个顺眼的方向，开始启程慢吞吞向山下走，期间又因行走间在雪地中犁出了深长沟壑自觉有些傻，主要还是身上持续沾染雪粒又被体温融化让衣服一直干不了，于是灵光一闪意识到自己是会飞的，从空中借道行路速度更是快了不少。
　　想来，等到山脚，身上的衣服应该已经完全干透了吧？嗯…体温回暖的话，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颜色，虽然依然苍白但好歹不发青了，脸色应该也不是青白的死人脸，不怕吓到人。

　　不过十分钟，贺茂宗朔已经完全将那些无意义的困惑抛到脑后，只把脑子里这些似乎早已消失干净，又似乎遗迹残存的信息定义为“人类的常识”，而把诸如“控制体温”以及“呜呼起飞”这种奇怪技能定义为“非人类的本能”两个大块。
　　至于为什么一个非人类脑子里却塞满了人类的常识，或者说为什么人类意识的载体却是非人类的躯壳……这些问题就太遥远啦，此时的贺茂宗朔只想离开这个无聊的雪林，至于离开后做什么…先离开再说吧。

　　*
　　其实用“贺茂宗朔”来指代这个从积雪中苏醒的青年是不太严谨的——鉴于这位人形生物的外貌年龄，姑且用青年来形容，但他苏醒至此刻，脑海中产生过无数疑问，却没有任何一条是关于“我是谁”的，那就让我们暂且假设，他是“贺茂宗朔”好了。

　　总之，自我感觉不会吓到人，自认为自身处于人类平均水平(除了“超能力”)的贺茂宗朔就这么穿着单衣单裤，用正常人类无法达到的速度悠然行走在正常人类(穿单衣单裤)无法忍受的约零下十度的山林中，又抄近路选择了一条正常人类不会选的羊肠小道——无月的漆黑深夜、虽然山脚已经没有什么积雪，但全是冰的路面、肉眼不可见处都是残枝坑洞，能自如行走在这样地方的人，能是正常人类吗？
　　只能说他运气好没有遇到人，不然还是会把正常人类吓到夺路而逃吧？
　　不过若是遇到了，说不定贺茂宗朔反而会从脑子里挖出正常人类夜视能力和平衡能力都很差，冬天要穿厚棉衣，步行速度每秒两步差不多正常，若是在夜晚雪林里的冰面上行走还得打个“骨折”或者摔个骨折……之类的常识吧？

　　不知算是好运还是厄运，贺茂宗朔一直到接近村庄了还没有遇到一个人，只是，他闻到了血腥味和，嗯…怎么说呢，人味？还有一股奇怪的臭味，有点像发酵了的血腥味。总之有点恶心。又有点饿。
　　他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感觉自己的“人类常识”和“非人类本能”开始相当和谐友好地互相…讨论：
　　人类常识说：血腥味好恶心，发酵的人血味，yue——
　　非人类本能又说：人味诶，嗯……那里有只人类是鲑鱼味的，虽然我早就吃鱼吃腻了，但有的吃也不错了吧～不过另一只流血了的人类味道不突出，就像…米饭？更远处村庄里味道混杂，嗯…像是被食堂味腌入味了，噫——有点腻。
　　人类常识反驳：什么鱼味、米饭和食堂味的人，人怎么会是这种味道的？我又不吃人。——废话，你都被定义成人类常识了怎么可能吃人。
　　非人类本能犹豫片刻居然表示了赞成：确实。他们的味道就像加多了工业香精的劣质能量棒。

　　“加多了工业香精的劣质能量棒”，论起比喻，还是你比较会玩。
　　贺茂宗朔原地默了默，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的“非人类本能”和“人类常识”信息居然是互通的。他决定把这两者都归属为“本能”，就不细分了，反正哪个都是他——是的，他已经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两部分看似迥异的自己。

　　本能将远处那生死一线的人类归属为难吃的“劣质能量棒”。出于对“能量棒”们的好奇，贺茂宗朔还是决定去看看，顺便看看那个被本能集体嫌弃的“发酵人血味”又是个什么东西。

　　富冈茑子见到的就是此种状态下的贺茂宗朔。
　　这是无月之夜。
　　纵然星光璀璨，但光芒到底微渺。微渺到无法照亮地面遍布的暗影。

　　那恶鬼本可以轻易解决她的。富冈茑子捂着肩膀深可见骨的伤口跌跌撞撞朝村外逃跑，她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头。恶鬼就像戏鼠的猫一般恶劣地玩弄着自己的猎物，但对于富冈茑子而言，这却是机会，借着恶鬼的轻视，她可以保住被自己藏起来的弟弟。
　　但一位失血过多，常年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的女性又能带着这样的重伤跑多远呢？富冈茑子很快便觉头脑昏沉起来，即便是伤口的剧痛和对幼弟的担忧似乎都无法支撑她再向前迈步，很快她便被凸起的石块绊倒在地，可也多亏了这突如其来的二次重创，骤然加重的剧痛反倒是让她清醒了几分。
　　借着这几分清醒，她艰难地拖着已经麻木的半边身体继续向前爬行，猩红的鲜血在混杂着灰黄泥土与冰渣的无月暗影中拖出旖丽的痕迹，恶鬼傲慢不屑的嘲讽与戏弄成了唯一的配乐。

　　这配乐骤然中断在恶鬼的惨叫声中。
　　尚在勉力支撑的富冈茑子抬起头，先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双布满深深浅浅奇怪花纹的鞋子，接着是一小节苍白的脚踝，一双被长裤包裹的腿，深色的衬衣扎进腰带，她还看见了来人背后在冷风中微微飘扬的长发。
　　身处和风与西洋文化混杂交融的大正时代，富冈茑子自然是见过这种西式装扮的。她听到头顶谢上方传来恶鬼的咒骂：“鬼杀队吗？！不，你是什么东西？！”
　　“不，你不是鬼杀队的人，你可杀不了我！”她听出了恶鬼的惊惧和色厉内荏，不管恶鬼在言语上如何挣扎，恶鬼输了。

　　得救了。
　　富冈茑子心神终于略有放松，直到，她努力昂起头想看看救命恩人的样子时，那双猩红色的竖瞳撞进了她的眼底。
　　来的，居然还是恶鬼吗？那双眼睛中有兴味和好奇，却全然不是人类看向人类的眼神。就像是猫看见了老鼠。与那视她为食物的恶鬼又有什么分别呢？
　　骤然被袭击时她没有哭，将弟弟藏起分别时她没有哭，拖着重伤的身躯同恶鬼周旋她依然没有哭，可是此刻获救希望破灭的瞬间，那股绝望和不舍再也无法忍耐，它们化作泪水夺眶而出。“义勇、辉一……”

　　“啊！不，不可能！你没有日轮刀，你不可能能杀我！”
　　只剩个头的恶鬼还在尖叫。

　　贺茂宗朔努力伸长捏着恶鬼发髻的左手，“你好吵。”
　　他瞅了瞅被自己本能驱使的某种不知名透明丝线缠住，正在一点点消失的食人鬼躯体，思考了半秒钟，将手上的鬼头远远丢出去和它的身躯团聚，那些丝线如云雾般团团聚集瞬间便吞没了食人鬼，让它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这时，他才低头看向趴伏在脚边，眼看就要出气多进气少的少女，开口，
　　“小姑娘，你再哭怕是要哭晕过去，真晕过去，大概就醒不过来了。”

　　话音落下，贺茂宗朔低头注意到女孩身后长长一条血色痕迹，恍然，“啊，这应该是失血过多吧。”咳、不是快哭晕，而是失血过多临近昏迷。
　　也不怪他没反应过来，毕竟比起血腥味，他对这股气味的解读是米饭味。饭香越来越浓郁，一时半会儿没有和这姑娘重伤联系起来……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嘶……”他有些头疼，他蹲下身想碰又不太敢碰，“这可咋办，是不是得送医院。”
　　……啊，他叹了口气，医院……是啥样的来着？

　　“小姑娘，你要是醒不过来，我也帮不了你啊。”我点亮医疗技能了吗？贺茂宗朔试图从依然空白的脑子里搜索一番。好像没有。
　　‘不过，血液的话，我好像能止血。’他想着伸了伸手，又默默缩了回去。‘我好像只能控制我自己的血液。除非混入了我的血，可是直觉我的血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知道女孩是否在半昏迷中听见了只言片语，对亲友爱人的不舍和濒死的不甘到底还是唤醒了她，“去，去找，俊平叔。”
　　女孩的声音细弱蚊蚋，可贺茂宗朔到底还是能听见的。

　　他小心翼翼避开女孩的伤口抱起她，朝着女孩用未受伤的手艰难指出的方向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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