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作者:李不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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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果【八】


      承远的书案上有一本他以前自己做的台历,画着些比例惊人的大头画。我有次指着某一页两根长了脸的棒槌,问他画的是啥。他便嘟着嘴,生气地说:“连我和师父都认不出来吗?”

      在这间放满了晦涩经书的屋子里,这本更加晦涩的台历,则是我无聊时唯一能拿起来翻看的东西。

      这天承远被云哉带着出了门,再次捞起台历打发时间的我,发现逝者如斯夫,再过几日,竟然就是七夕了。

      多日不曾出门透气,我对这个热闹的日子还是颇为期待的。傍晚等了云哉回来,我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感觉自己身体好多了;一会儿故意大声问承远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甚至等云哉一言不发地忙完了晚饭,我坐下了夹起碗里的包子,也故作疑惑地来一句:“远远,你看这包子像什么呀?”

      承远被我腻得直哆嗦,不停地往云哉身边挪,敷衍道:“像个包子。”

      我当作没听见,继续指着包子:“看它像不像个花灯?”

      云哉终于遭不住我接二连三的明示暗示,放下筷子轻咳一声,再三向我确定身体是否还有不适。得到我几乎不耐烦的几次无恙回答后,才总算是答应了过几天带我出去玩。

      七夕临近的时候,我偷偷下了一回山,用之前剩下的银钱置办了一件新裙子。

      我平日里并不如何精于打扮,当初在暗香也对易容一术毫无兴趣。衣铺掌柜给我推了件云锦楼新款,叫倚清秋,我听着名字不错,也没看款式如何,便拍板订下了。

      两日后去领裙子,掌柜给了我一件轻如蝉翼,展开后又薄如窗纱的裙子,我才发觉事情不对。随后在店里两个姐姐的帮助下笨拙地穿上了这件浑身透风的裙子,站到镜子跟前,看着自己,彻底地瞠目结舌。

      这件裙子从抹胸往上就没有布料遮挡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双肩和胸口。除此之外,裙摆的分叉也是直接剪到大腿处,动作稍微大些,就会露出薄纱的内衬。

      我穿了这么多年的门派衣服和夜行衣,在镜子跟前转了一圈,只觉得这衣服好像哪里都遮住了,又哪里都没遮住,顿时大为火光。

      我说:“你们云锦楼天天就做这种衣服?”

      帮我穿衣服的两个姐姐见我这这副恼怒的模样,却都掩面笑了出来。其中一个移步过来,好言好语地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镜子跟前。

      我虽心有不适,还是有些拘谨地任她们摆弄了。

      端正坐下来后,我看向光亮的铜镜,眉眼清丽,脸颊精巧,衔接着流畅温柔的颈肩线条,竟有种从前不曾留心的美。

      身后的姐姐将我散落的头发摞起来,挽了个我说不出名字的发髻。又俯身在梳妆台抽屉里翻出枚黛蓝色的蝴蝶簪子,定在脑后。

      我从正面虽看不出具体,但那若隐若现的一点蝶翅形状,躲在别致的发髻后边,吸引人忍不住地想要窥探。

      后来不知是发型的原因,还是我坐在镜子前看得久了。再起身之后,竟然觉得这一身四处透风的倚清秋顺眼不少,确实修饰得我比平常好看。

      最后我还算满意地离开衣铺,临出门槛前却又被掌柜拦住,和我说:“发簪四两银子。”

      铺子里的姐姐替我把原先穿过去的衣服打包起来,我寻思这两身衣服换来换去也委实麻烦,就穿着倚清秋走过镇子,直径回了山上。

      那时又是傍晚,镇上的街巷已经挂满了迎接七夕的小灯和鲜艳的红绸子。我想赶在云哉回来之前先赶回去,奈何先前在店里耽误了太久,待我气喘吁吁地到了屋前,正巧撞见在篱笆里浇花的云哉。

      他听见响动抬眼看过来,同我打了个照面。

      我隔着门口一枝横过来的绿叶,未看清他是什么表情。只听见水声洒落的声音忽然顿了几秒,随后“咚”地一声,我走进门,见云哉手里的木制喷壶掉进花丛里,压断了好几枝开得不错的花枝。

      云哉给了我两个选择:

      要么披件衣裳,要么换件衣裳。

      我想起他上一次语气这么强硬地要求我做事,还是在制止我杀人的时候。当即愣了一愣,下意识就真要听了他的意见;转念却想,他管我杀伐的事我倒能理解,管我穿衣打扮却哪来的这么宽的手。

      于是我的态度也很明确:“不披,不换。”

      他一眼也不看我,弯腰把喷壶捡起来,又将压坏的花扶正,说:“那你今晚要么别下山,要么别跟着我和承远。”

      我原本也多少觉得这身衣服太过清凉,有意换一件的。可他这不容驳斥的态度竟让我来了气,决心同他杠到底:“就跟着。”

      他说:“那我和承远不下山了,你自己出去玩。”

      正从屋后端着水走出来的承远只听见一句“不下山了”,立马一个激灵地抬头叫唤:“师父!!”

      云哉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挡住承远可能看向我的视线。我偏要凑近他,歪过去一半身子,仿佛头一次见到承远似地,热情地喊:“小秃子,你师父不带你,我带你呀!”

      他眼睛一转,正好撞见我裸露的双肩与领口,眼睛瞪得比张开的嘴还大,指着我就是一串结巴:“师师师师师父——”

      云哉轻轻“啧”了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终于正眼看回我。

      他眼中向来波澜不惊,似一湖静水。只是那天看着我时,眸光微明,像是寂夜里升起了一轮月亮。

      我原以为他一个出家人,非礼勿视,多少要避着我一些;却在戏弄未果后,被他大大方方地看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低下眼睛,揪住了袖子。

      却听见他说:“很好看。”

      我顿觉心脏猛跳了一下,愕然地对上他的目光;见他认真地看着我,又重复道:“真的很好看。”

      又补充道:“就是有些不得体。”

      我委实招架不住这种老实巴交的评价,也不怀疑他是在哄我。只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自己脖子以上哪哪儿都在发烫,发觉这一轮又是自己败下阵来,心里有气却不知说他什么好。

      于是我纠结半晌,咬咬牙妥协:“那我披件衣裳。”

      后来我从屋里套了件从门派带出来的暗紫色皮革外衣,又厚又暗的风格搭上轻纱长裙,站在铜镜前一杵,怎么看怎么别扭。

      于是我这么穿着走出来后,云哉竟笑了一声,打量我两秒,道:“换一件吧。”

      我耸肩表示除了贴身的衣服就这一件,要么就还是光着肩膀出去。他想了想,让我在门外等一会儿,自己进屋去翻了件外衣出来。

      云哉挑出来的外衣是一件月白色的广袖,不知是穿洗得久了还是原本就如此,料子显薄,有点能透出里面衣服颜色的意思;低头闻闻还有清爽的木头味道。

      我看着感觉还行,接过来边套边问:“这谁的衣服?”

      他摸了摸鼻子:“我的。”

      我哑然,心想这么大的外衣也确实不可能是承远的,又说:“那怎么没见你穿过?”

      他不说话了,看我一眼又别过脸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耳朵却渐渐红起来。

      我对他这诡异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却懒得细想,只是低头仔细束着腰上的衣带。只是在束到第二根时,无意中瞥见领口暗绣的银色云纹,我也突然想起了什么,手顿了顿。

      我想起来,这件衣服云哉是穿过的。

      在我重伤初醒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照看我时,我就是拽着这段衣领,将他拉下来,并轻轻地吻了他。

      云哉见我顿住,知道我是想起来了,脊背一僵,竟往后退了两步。

      我没绷住,笑了一声:“怎么回事,我刚刚突然想起一个梦来了。”

      他面色冷淡,耳朵却红着,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并不接我的话,反而去喊承远:“阿远,收拾好了吗?”

      承远在屏风后面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走出来,竟换去了平日里的粗布僧衣,穿着粉白色的绸缎短衫和裤子,成了一个精致乖巧的小团子。

      我越看他越觉得顺眼可爱,却挑着刺问云哉:“你给他买的衣服?男孩子怎么穿这个颜色?”

      云哉无语凝噎:“……他当时自己挑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师徒俩平时放着好看衣服不穿,只把两三件僧衣每天洗了又晒,逢年过节时才会稍做打扮。

      我推推云哉:“那你不换一身?”

      他下意识地轻声回:“我不用……”却见我牵起承远的小手,朝他笑道:“那一会天黑了我带着承远玩,你跟在后边?不然咱们看着委实不像一路人。”

      他便静了片刻,道:“……那你俩出去。”

      云哉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展了展花青色的宽袖,有些拘束地站在门边看我。

      那件衣服其实很素净,比不得承远身上的花哨,却版型流畅。领口腰间恰到好处地生着几支芳兰刺绣,衬得他如文馆中深藏的珍奇玉器,远观通透雅致,近看却可见光华流转。

      我霎时觉得傍晚缓缓西坠的红日似乎都迅速下沉了一厘,连带着天幕中的霞光耿耿,也尽数黯了几分。

      可尽管我和承远的眼睛都几乎钉在了他身上,我也不会像这两个秃子一般坦诚,夸不得云哉,只点头说句:“还行,比僧衣好看。”便催着他关上门往山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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