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颂

　　风起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跟叶落之前约定过，每周五晚上八点要视频聊天。
　　虽然叶落嘴上说着麻烦，但是从来都是七点半左右就直接把视频拨过来。
　　但是今天……
　　风起坐在电脑桌前，看着右下角闪烁的时间，皱起了眉。
　　八点二十五。
　　叶落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对于自己的男朋友，风起还是很了解的。
　　既然他不会不守时，那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叶落出事了。
　　风起的心悬着，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将双手放到了电脑键盘上。
　　幸好他从小学编程，之前在叶落手机上装的追踪系统终于起作用了。
　　“你在干什么？”风筝走了进来，看见自己的弟弟甩下鼠标，抓起扔在床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跑。
　　“诶！这么晚了你去哪？！”风筝在后面喊着。
　　风起远远地喊了一句：“接媳妇！”
　　风筝愣在了原地，然后激动地捂住了嘴。
　　苍天啊！她的弟弟居然会去接媳妇了！
　　司机在楼下等着，原本打算九点一到就离开的，结果这会儿见到自家少爷慌张地跑了出来，连忙掐灭了手中的烟，跑了过去：“少爷。”
　　风起径直向车库里的其中一辆车走去：“开车，送我去个地方。”
　　司机有点犹豫，少爷从来没有在晚上突然出去过，而且他的状态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他刚想问清楚情况，一抬头就对上了风起看过来的一个眼神，愣了一瞬，连忙掏出车钥匙开了车，坐进了驾驶座。
　　少爷的那个眼神，像极了当年的先生。
　　司机是风家的老人了，他记得有一年，夫人忽然失踪了，先生在确定了目标地点之后就要赶去，上车前，他就是这种眼神。
　　“南市，迪安街331号。”风起关上车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街景，他的心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
　　那片地区他之前在父亲口中听到过，有人建议他去盘下哪里的一块地，父亲却拒绝了。
　　“那片地，会吞人骨头的。”
　　风啸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迪安街那一块的店铺，好像大多都姓易。
　　最好不要是易迟那狗东西搞的鬼。风起的眸子一点一点冷下来。
　　否则，那块地吞的，就是他自己的骨头。
　　“少爷，到了。”
　　司机停下车，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四周。
　　南市这一块他之前听别人说过，先前有一个走私的，就说自己是来这一片交易的。
　　“嗯。”风起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又顿了一下，看向司机，“你就留在这，等我回来。”
　　说完，他就一把关上了车门。
　　司机坐在车里，打开车窗，往外望着。
　　照少爷的话说，他只需要留在原地就可以了。
　　可是……他看着漆黑的街道，心跳越来越快。
　　少爷要是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和先生夫人交代啊？
　　风起打开手机，发现这里的信号差的厉害，他最后一遍确认了叶落的位置，就把手机关了扔进了兜里。
　　叶落……风起站在那家店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一种混杂着烟草和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让风起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厅，隐隐听到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猛地跳了起来。
　　叶落只能是在楼上。风起做着判断，不敢耽搁，一口气跑上了楼。
　　依然没人。
　　风起的心停了一秒，然后更加快地跳了起来。
　　他头一回这么希望叶落忽然在他脸上打一拳，哪怕站在他面前转身离去也好啊。
　　至少让他看到他啊。
　　风起闭了闭眼，余光瞥到了一扇小门。
　　他屏住呼吸，慢慢地走到那扇门前，指尖微颤地搭上门把手。
　　风起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下子推开了门。
　　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泛着红光的美眸。
　　那双眼睛眼中原本翻涌着隐忍的杀意，掺杂着令人心悸的寒冷，却在目光落入风起眼中的时候愣住了，所有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就只是愣愣地看着风起。
　　“风起……”叶落手中的手术刀掉到了地上，脑中一瞬间放空了，“你怎么来了？”
　　风起没去管满地狼藉，踩着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就朝叶落跑了过去。
　　“你……”叶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风起拥入了怀中。
　　他刚想说什么，就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滑了下来。
　　是谁的泪？叶落不知道。
　　叶落反应过来，将满心疑惑放到了一边，有点无奈地拍了拍风起的背：“你先松开我，我身上脏。”
　　他的校服外套上全是血，风起看得心脏骤停，一阵一阵的抽痛。
　　叶落看出他心中所想，没什么笑意地朝他笑了笑：“不是我的血，你放心，我还没那么弱。”
　　风起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个屋子。
　　这个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张很大的床，白色的床单上飞溅着鲜艳的血，像是一副美得惊心动魄的玫瑰画。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人，都晕了过去，但呼吸都还在，伤的地方也不是寻常会露出来的那部分。
　　倒像是叶落的作风。
　　“我觉得你需要好好跟我解释一下。”风起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并不听话的男朋友。
　　“回去再说，我现在……”叶落还没说完，就一头倒在了风起怀里。
　　风起的心又慌了起来，他蹲下身子，将叶落整个人打横抱起，从地上那堆人的头上垮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令他厌恶的地方。
　　他不知道叶落住哪，所以这么看来，叶落今晚似乎只能在他家过了。
　　风起这时候倒是没那个功夫去生成旖旎心思，他抱着叶落，一路走到自家的车旁边，轻轻扣了扣车窗。
　　司机连忙打开车门走了过来，看见少爷的怀里多了一个身上脸上都沾了血迹的人，心中一顿乱跳，却忍了忍，什么也没说地帮他开了车门。
　　风起轻轻地将人放了进去，自己从另一边上了车，像是脱力一般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气：“回家吧。”
　　司机不敢耽搁，一脚油门就将车开出了这片漆黑的空气。
　　风起看着一旁晕过去的叶落，伸出手，轻轻地将他的头按到自己肩上。
　　叶落的意识很飘忽，他一会儿看见小时候，自己坐在院里的秋千上，哥哥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做着作业，一会儿又看见自己伏在病床边，握着那只冰冷的手哭得晕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恍惚间好像来到了一个很华丽的酒席，在那里，他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
　　他看见弹片在自己面前滑过，看见纷乱的人群和悲戚的尖叫，看见了浑身鲜血的自己。
　　他想逃离，却发现自己被定在了原地，噩梦中一遍遍重演的场景剧本在他面前放慢了，他捂着双眼，眼泪止不住地从指缝里流出，慢慢地放下手，他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满手鲜血，全身再没了一丝气力。
　　他的身子倒了下去，跌入了无边黑暗，暗得甚至他看不见自己。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渐渐沉沦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将他拉入一个怀抱。
　　“我不会后悔的，一辈子都不会。”那个人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回响，眨眼间，一片光亮刺入他的眼睛，泪水又淌了下来。
　　“醒了醒了！”风筝惊喜地叫起来。
　　叶落慢慢地睁开眼，有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又将视线在床边的几人身上划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人身上。
　　“阿落。”风起开口，轻声唤他。
　　叶落愣愣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什么反应。
　　风筝有点着急：“这不会是伤到脑子失忆了吧？完了完了，这种狗血剧情可千万不要上演啊，医生你快看看！”
　　她的弟夫可不能出什么事。
　　私人医生站在一边，毕恭毕敬地回答：“小姐，刚刚已经检查过了，休养好了便没事了。”
　　风起按住他姐，轻轻地说了句：“谢谢，黄叔，送罗医生出去吧。”
　　一旁的黄管家应了一声，将医生送出了门。
　　“姐，你也先出去。”风起的视线始终落在叶落身上。
　　风筝刚想说什么，又突然想起这俩是一对，自己在这就是个电灯泡，就留下句“好好照顾人家”走了。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后，风起的一滴泪忽然没有任何征兆地落了下来。
　　叶落慌了，想要起身坐起来，却被风起轻轻摁住。
　　风起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的泪，柔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还行。”叶落答完，又连忙补了句，“我没忘了你。”
　　“你敢！”风起脸上忽然浮现出些许怒意，“你一个人晚上去南市那边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的时候，我有多着急，等我找到你了，却是慌乱得差点失措。
　　叶落闷声不语，他微微垂着眼帘，避着风起的目光。
　　风起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平静了自己的心情后，又说：“阿落，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叶落愣了一瞬，抬眸看向他，慢慢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庞。
　　“对不起。”
　　叶落忽然说：“下次不会了。”
　　“你不打算解释一下这件事吗？”风起望向他，“是跟易迟有关吗？”
　　叶落浑身僵硬了一瞬，想把手缩回来，却被风起捉住了。
　　风起坐近了一点，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你可以不说，但请不要骗我。”
　　“你的欺骗，只能让我更恨自己。”
　　叶落怔怔地看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眼眶忽然一红，却强忍着泪水，没让它落下来。
　　“是跟他有关。”叶落沉声道，“但我能处理好。”
　　风起叹了口气，揉了揉叶落的头：“我信你。”
　　叶落松了口气，向风起浅浅地展开一个笑容。
　　“但是阿落，”风起轻轻地在他的指节上吻了一下，目光深沉，“如果撑不住了，别忘了你的背后，还有我。”
　　“我宁可自己因为你担心到死，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去承担，而我却一无所知。”
　　叶落看着他，眼底划过一缕复杂的光。
　　半晌，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向风起，开口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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