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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使
屋内灯火昏沉，周慎微一时恍神，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不免皱紧眉头，眯起眼来，半晌才讷讷道：“建……建安公主？”
——岁数大了果然眼神不太好使。
谢华妤神态谦和，微微颔首寒暄道：“周大将军。”
周慎微此人，说来复杂。
他在军事上颇有造诣，待将士真诚仁义，倾心相待，可偏偏是个反派，暗中勾结朝臣，私通敌国，谋取不义之财。身为作者虽谈不上喜欢这个角色，却对他很是满意。人性之复杂，本就存于善恶交织之间。
“您便是敬院特使？”周慎微瞳孔一震，语气中难掩惊诧。
谢华妤不置可否，只是抬手将一封信纸递去。周慎微快步上前接过，垂首细阅，眉头渐渐锁紧。
“太子殿下他……”
谢华妤并未正面回答，只静静注视着他，灯火映照下，她的眼眸愈发清亮逼人。“周大将军可明白了？”
周慎微重重点头，面色凝重：“微臣明白。”
谢华妤不再多言，率先转身踏出这片废墟。
“有劳周大将军集结城中可用府兵，准备营救太子殿下。”
若单论表面，谢丞旻终究是大颂太子，纵使罪孽深重，也绝不能死在炤南余孽手中。而实际上，谢华妤心知肚明，谢丞旻并不在那些人手里。可她站在上帝视角所知的一切，此时绝不能透露，只能顺着剧情步步为营。
周慎微拱手一揖，沉声应下，随即大步离去。
雪花纷纷扬扬，自夜空飘落，谢华妤伸出手，沁着凉意的雪花落在她的掌心，宋鄞默默撑起油纸伞，静立在她身侧。
她眨了眨眼，拉起斗篷的帽子，踩上厚厚积雪，发出“咯吱”轻响，沿着小路缓慢走出这处宅院，宅门外，立心已倚在马车边等候，见二人出来，忙跳下车前来搀扶。
宋鄞一路撑伞送谢华妤上了马车，终究忍不住开口：“殿下，一旦皓池城内大军开赴贺城，贺城与皓池都将不再安全。您究竟作何打算？”
谢华妤闻言，忽而仰起头看向方才周慎微离开的方向，目光坚定：“我心中有数，舅舅不必担忧。”
“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周慎微已集结城中所有可用之兵。
寒风凛冽，有人燃起篝火，众府兵围拢听周慎微训话，动静惊动了卢海盛的部下，有人急去禀报，也有人出言讥讽。周慎微的部下素来瞧不起卢海盛一党的行径，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竟当众争执起来。
周慎微起初还劝了几句，后来听对方竟讥讽他是“躺在功劳簿上啃老本”，索性也不劝了，只杵在一边看好戏。
以至于卢海盛提着裤腰带匆匆赶来时，只见两方将士已扭打成一团，而周慎微竟在一旁悠然饮酒观战。
“周慎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都不管管吗！”卢海盛一边胡乱系着腰带，一边毫不客气地怒吼，显然未将他放在眼里。
周慎微连眼皮都懒得掀，浑然不搭理卢海盛。
“来人！给我拉开！”
卢海盛见使唤不动周慎微，只得转头命令自己人。可他们一动手，周慎微的部下也跃跃欲试，卢海盛气得发笑，毫不客气质问道：“周将军，您便是这样御下的吗？”
周慎微嗤笑一声：“不及卢将军。”
卢海盛一时语塞，转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恍然道：“周将军，我知道你怪我抢了你的风头，心中不快。可如今大敌当前，还请您分清主次。否则，别怪我如实禀报陛下！”
“是吗？连同你做的勾当？”周慎微缓缓起身，明明是相差无几的身高，可卢海盛却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头。
他如遭雷击，愣了片刻，气势顿时弱了三分，却仍强撑着试探：“周将军此言何意？”
“何人在此喧哗？”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远处传来，声线中透出的凌厉，霎时震住全场。
随声而至的是一辆缓缓驶近的马车，驾车的正是宋鄞。
卢海盛本就心虚，见这马车来得蹊跷，一时也未作声，只狐疑地盯着马车。
宋鄞勒紧缰绳，马车停稳后，从马车内跳下一布衣姑娘，她虽衣着朴素，通身气度却非凡俗，绝非寻常女子。
她眉眼生得俏丽温和，偏生一双眼眸锐利如芒，扫视着卢海盛与周慎微时，二人竟是不敢轻举妄动，她了然境况后，唇边绽出一抹冷笑：“军中纪律，竟散漫至此？”
卢海盛的手下不识眼色，下意识斥道：“放肆！你一个娘们懂什么军纪！”
立心反手便是一记耳光，那人眼见吃亏抡圆了拳头朝着立心而来，立心轻盈闪身，抓住对方肩头借势跃起，一记利落的剪刀腿，直接将人放倒在地。
“卢将军。”
马车内传来一道清冷矜贵的女声，再加上立心这比男人还要利落的身手，生生镇住了众人。
卢海盛皱紧眉头，后退几步，掩着半张脸凑近周慎微，低声询道：“什么来路？你放进来的？这正打着仗，怎么能让女人进来？”
“陛下特遣，卢将军有意见？”
“陛下？”
卢海盛瞳孔一震，还未回头，一枚令牌已掷落在他脚边，他狐疑地拾起，只见上头刻着“炤南”二字，下方烙着一枚特有的火焰印记。
他像是摸到烫手山芋，慌忙将令牌丢开，可抬眼却恰好瞥见那道身影向他走来。
谢华妤身着一袭玄金戎装，披风随着她的步伐飒飒飘扬，她眉眼生得温柔，却透着股坚韧聪慧，被她静静这般凝视，仿佛内心一切无所遁形。
卢海盛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谢华妤无视了卢海盛的大礼，径直道：“炤南余孽的老巢，位于云芗与皓池之间，一个叫贺城的地方。这是他们的令牌。”
“贺城？”周慎微愕然，原来方才谢华妤是趁他集结府兵之际，特去牢中审问炤南余孽，但转念又有所迟疑，“请恕老臣直言，殿下此消息可准确？”
谢华妤笑意浅浅，眉梢轻挑：“周将军不信？”
卢海盛像是才反应过来，猛地从地上爬起，惊恐地望向谢华妤：“建安公主是陛下派来的？”
“是，敬院特使。”
“敬院？！”卢海盛声音陡然拔高，俨然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谢华妤柔和的面庞渐渐浮起凛冽的寒意，眸光转向一侧，“卢将军，那边有人候着你呢。”
“何……何人……”卢海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可不等他的喃喃声落下，后颈已遭立心重重一击，当场软倒。
立心略略扶了一把，以免摔到脑袋。
“你……公主这是何意！”卢海盛的亲信们顿时哗然，纷纷出声责问。
立心自怀中取出一道明黄圣旨，众人脸色大变，齐刷刷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建安公主睿智天成，明鉴万里，朕素所倚重。今特授云芗、皓池两道观察使，假节钺，兼领敬院主事。允其承制专征，肃清寰宇，抚绥黎庶。凡所经略，三品以下听其黜陟，军机要务得专决断。遇非常之事，可先发后闻。咨尔四方，钦若朕命。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众人心思各异，却无一不惊。
观察使一职，权位仅次于节度使，但因云芗、皓池乃至贺城距建安不远，本同属建安节度使祁斌管辖，如今祁斌被炤南余孽重伤，正需有人接掌大局。
谢晟此举，不仅将炤南余孽一案交托于谢华妤，更将云芗、皓池、贺城一带的一切决断之权尽数赋予她。
也就是说，此刻谢华妤若要处死卢海盛的亲信，易如反掌。
可大颂开年四百载，历代天子从未临危受予任何人如此之重的使命，况且被赋予如此之重使命之人竟是一介女流，谢晟究竟是何等用意？
跪地叩首的人们暗自揣测，而站着的人却已明晰。
这步棋，往坏处说是要她送死，往好处说，也不过是被当作棋子，或为他人铺路。
可朝堂之争便是如此，谢华妤明知自己是这盘棋上的一子，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老话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谢华妤既认同，也不认同，她以身入局，行的是天命，要改的，也是天命。
“殿下，何时启程？”周慎微拱手作揖，微微垂首。
谢华妤瞥了眼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卢海盛亲信，收回目光，淡然道：“不启程。”
“殿下这是何意？”周慎微不解。
谢华妤不答，而是反问道：“周将军可知道傅聿，傅家小侯爷？”
周慎微点头。
“前几日宣威侯傅茂于建安城内抓捕了几个炤南余孽，傅家小侯爷向陛下请命亲自审讯，奈何一日也未有结果，于是陛下命本宫与一同审讯，但后来本宫因公事离开，可本宫走了不久炤南余孽便招了，言辞凿凿称自己老巢在贺城。”
谢华妤言及此，余光扫了一圈周遭将士。
“方才本宫审问的炤南余孽，供词竟如出一辙，如此口径统一，难道不令人怀疑吗？”
周慎微沉吟片刻，试探道：“殿下的意思是……他们在诱我们入瓮？”
“正是此意，所以暂时按兵不动。”
周慎微眉头微动，未再言语。
谢华妤侧过身，神色恬淡：“来时路上带了样物件。”
言罢，立心从马车内取出一只黑布袋，她利落地层层解开，最终呈于众人眼前的，竟是一颗人头。
四周众人吓得连连后退，连周慎微脸上也掠过一丝惊惧。
他不是怕人头，而是惧怕谢华妤。
周慎微虽常年征战，却非嗜杀之人，离了战场乍见死人，总有些忌讳。可眼前这位高居庙堂、不染尘世的建安公主，竟面无惧色，冷静如常。
“殿下……这……”
周慎微一时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为官数十载，竟是第一次彻底语塞。
“这是炤南将军，狄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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