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雁书

　　上岸之后，他借了渡口的一匹马。老渡夫的确贫困，他的大儿子只有一匹马。媳妇子说，后院还有一头驴，雁步风客气的回绝了她的好意。
　　她慈眉善目身材瘦长，手里抱着吃奶的娃娃轻轻抚拍。丈夫要比其弟强壮许多。
　　悠哉的马儿哒哒怯步，两人骑在马上，游览费城风光。雁步风随意说着国家战事，齐国兵强马壮，几乎吞并鲁国，转而又觊觎燕国，可谓强大到无人敢惹的地步。
　　“兴，亡；何尝不是天脉水流分分合合，还是同一片土地穹隆，替换代代君臣。亦不过是他年新鹤水边栖，河，还是那条河。”
　　聂休并未接话，他坐在后头，放眼于层峦蒿草，一轮红日从水上升起，水面橘光斑斑，荒原蒙上金辉，却还是沧桑凄苦，仿佛久经黑夜的孱弱之人，在阳光里苍白着脸。
　　清晨游动的街巷可见三两城民，贵族门前有人扫，乞丐屋檐晒日头。丁字巷就这么长，两里青石路，背阴的小径里皆是年迈的乞丐。太阳升到正空，他们颤巍的走上街，仰头接受老天的洗礼，难得露出一份平静安详。
　　如此耀眼的两个过客，骑在一匹马上，引得路人驻足观望。这马也是极爱卖弄，步姿优雅缓慢，比王侯将相的民间出游还要威风。
　　有又个总角女孩抱着襁褓，也站在屋檐下静静观望。她漠然的眼神，仿佛马和客都是城中风景，没什么新奇的，只是目送他们离去，脸上没有表情。
　　雁步风转过马头，那马立刻就不走了，从头抖擞到腿，梳理深浅不一的皮毛。推它也不走，苦口婆心啦，软磨硬泡啦，只是不肯走。
　　雁步风只得下马，拍着马背说：“我要买了这匹马，送给步生莲。”
　　聂休指着对面招牌未及发声，却见门扉向内打开，白衣萧索的步生莲笑着走了出来，也来抚摸这匹马，“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呢。”
　　雁步风茫然望向客栈的门匾，委实不是永泉客店啊。再回头看那马时，马儿甩起参差的鬃毛，反复咀嚼着嘴唇，似是对他暗藏嘲笑。无奈摇着脑袋说：“我要是买了这匹马，为它下葬才好。”
　　进到客栈里，阴森赋了霉气，空旷的客店更无打理，老鼠都饿得晕倒在桌子底下。
　　“步生莲也住这种地方。”雁步风用手擦拭着台上沉灰，“不见得是替我办了好事。”
　　步生莲笑道：“你总是如此多疑，不过，你可以去房里看看，神爪手就在楼上。”
　　三人走上木梯，木板发出难以支撑的吱吱声，老鼠的活动也停止了，在掏空的木梯里静静的探听。
　　突然，一团黑影凭空而来，步生莲翻身跳上二楼，那黑影跳窜下来，旋即将雁步风二人赶下木梯。步生莲对着雁步风大叫：“他很厉害，你们小心啊！”
　　雁步风恨恨的瞪他一眼。他说过不会再信这小兔崽子了，他怎么总是重蹈覆辙。打从门口见了步生莲，他就猜出会有麻烦，这步生莲当真不容小觑，惹麻烦也要惹最麻烦的。
　　招招致命，式式毒辣，伸爪手那张坑洼不平的屠夫脸绷紧着，两眼放出利光，仿佛一只盯上了猎物的雄鹰。一瞬间桌椅皆碎，灰沉四起，他的动作堪比一阵旋风，手到之处尽数摧毁。雁步风并无攻势，单是自保都闪躲不及。不用再猜了，看这凌厉的身手，应是神爪本尊无疑。
　　“这是怎么回事……”他迟疑中问出口的话，遽然断裂在胸口一掌的震慑里。他被神爪手的这一掌打得倒退两步，对方转而攻向聂休。
　　聂休的包袱尤其碍事儿，两人就这包袱展开了庞大的攻势，只见破布被撕扯成片状，掉出里面的老古董。
　　聂休用脚卷起那把刀，一声凛冽出鞘，刀如游龙，把玩在聂休的手腕、手臂、手掌之间，反复不定，亦攻亦守。雁步风都看呆了。
　　“这古董还真能用？”
　　聂休不愧是烈火教众望培育之人，招式紧密，步姿生风，只守不攻亦是游刃有余。神爪的脸色立刻显出阴郁，眉头紧紧纠结，在刀光来临之时骤然睁大了眼睛。
　　老古董发出疯鸣，刀柄上镂空的滚珠丁丁作响，似是某种蛊数，震颤着每个人的魂魄。
　　此刻，短刀指向伸爪的喉咙。即便毫无杀伤力的古董，得了聂休的内息贯穿刀身，其锋芒令人胆寒。
　　神爪手惊恐的目光直愣愣的望向前方，似是将死之人努力维持最后的理智。他颤抖的嘴唇和双手，被古董划破的衣衫敞开了皮囊，满地碎屑布片，飞尘在室内翻舞。
　　“这把刀…哈哈哈！”
　　神爪手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步生莲微张着嘴巴一脸惊诧，“咦，他不会是疯了吧？”
　　雁步风叹了口气，“唉，与我偷聂休的包裹，打开之后的表情如出一辙啊。”
　　聂休闻言，看了雁步风一眼。雁步风立刻会意，两步垮上台阶，拉着步生莲的衣袖往门外走。
　　楼外的明媚刺痛着雁步风的眼睛，红日犹如烈火，灼烧整个人间。他伸手去遮，脸上、袖上满是灰沉。那马安之若泰的站在门口，仍得意的抖擞着鬃毛。
　　步生莲跳上屋檐，如轻盈飞燕落上篱笆。他喜欢从高处俯瞰地面，如今正居高临下的望向雁步风，笑着说：“还好我绊住了神爪手，不然没那么容易被你抓到。我就先在此恭喜新任盗圣的诞生了。”
　　雁步风冷声回应：“如果我不来，以后买酒还要往你坟头送一坛，不值得。”
　　“话不能这么说。我确实遇到麻烦，也同样因祸得福啊。”
　　雁步风摇摇头，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又在心里自我谴责。他早就下定决心再也不给步生莲收拾烂摊子了，可他就是做不到！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你还不走。”
　　“喂，干嘛急着赶我走？”
　　“聂休是烈火教的人，陈聚众的手下很快便集结过来，你留下来垫背我当然不会介意。”
　　步生莲仰面躺下，均匀的阳光烘烤他白皙的皮肤，他闭上眼，眼底是妖艳的红色火光。“那就和你一起回宣城吧。”
　　雁步风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他说：“我不回宣城。”
　　“那么，就跟着你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雁步风感到无比惊讶，这可不像是步生莲的作风啊，步生莲应该是那个宁可去万花楼里听琴，也不肯跟着自己，做这些江湖琐事。
　　“步生莲，你我还是有话直说的好。难道不是走不了？”
　　“哈哈哈，”他坐起来，笑声爽朗，脸上爬着几道顽皮的光晕“知我者…”
　　雁步风重重叹息一声，按住太阳穴一阵揉弄。他从未忘记自己的决心，他知道不能再任由步生莲胡闹了。因为步生莲过于依赖自己，这才是导致步生莲无法立足于武林的原因。可他就是狠不下心啊，听见步生莲的声音会让他感到亲切和舒服；看到步生莲放荡逍遥的身影，他的心中会变得异常平，如同古道放羊的牧童逗着趣蝈蝈，又似老而不衰的箬翁在水边悠然自得的垂钓。
　　终究不能摆脱，他低头叹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步生莲开口，聂休突然走出来，将解药的瓶子抛给雁步风。事情的真相一目了然。
　　步生莲服下解药，懒洋洋的躺在屋檐上晃悠着脚。“我是认真的，我打算跟着你。”
　　雁步风不予理会，逃命似的翻身上马，狂奔而去。他的衣衫在颠簸间摇拽，红日仍孜孜不倦地普照世间。

《断章残篇》
短篇小说上线了，喜欢的盆友可以去看哦。希望与你们多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