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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1 崩塌
弗兰克不明白他为什么就对这件事和这个人这么在意,在他的穷追不舍下,两人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一场小争吵。
“沙迪-奈雷亚,是你亲口答应的,来我这就要听我的!现在算什么?你想反悔吗?”
弗兰克一边套外套一边满脸怒容地说,“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情况了吗?一个精神病人!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有精神障碍!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让你随便接触信仰?万一这不是你想要的,而你分辨不出来呢?”
沙迪紧盯着弗兰克的表情:“那这是你想要的吗?”
“是!当然是!他在我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当然也要信守我的承诺——我与主教的、乃至上帝的承诺!是非常神圣的事!如果我做不到,我就不配再当后期圣徒教会的教徒。”
“这不是第一次了,沙迪,我承认我很高兴你这一次是在争取我的同意,而不是任意妄为地就直接做了……但不代表我就一定要答应你!”
沙迪终于沉默了,他看着弗兰克戴上一条灰色围巾,拉开门,头也不回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请你哪怕有一次认真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好吗?”
不等他回答,门砰地一声在沙迪眼前关上。
【我们好像,被讨厌了?】
【他说的不对!我们怎么没遵守过?】
【我们凭本事赚钱,而没从商店收银台或提款机或某人的钱包里直接拿出来,我们多听话呀!】
【是啊,他又不是我们的管……凭什么我们言听计从!】
【根本就是偏心,他对那个主教比对我们包容多了,偏心!!!!!】
【啊,体心脏好疼,两颗都在疼,是昨晚吃多了的缘故吗?】
七嘴八舌的副脑们有的嘤嘤哭泣,有的捧心口暗自神伤,任凭主脑操纵身体走到窗边,静静望着红发男孩匆匆走过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了,他垂眸看着桌前,原本看上去顺眼的一切好像变得格外刺目。
一根手指似是不经意地勾到纸盒里的毛线团上,然后向上一挑。
火红色的毛线球顺势滚落在地,朝远方奔去。
*
今天外面的风格外大,冻得人手指发僵。弗兰克好容易坐上公交车,就接到哈珀打来的电话。
开头就是一通抱怨:“你到底是哪个部落来的?怎么连个what's app或者ins号都没有?我跟其他人都发了消息,他们都知道情况了,所以想着也跟你说一声。”
“关于517房间吗?”
“昨天晚上我给宿舍管理员留了言,所以他今早巡逻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不过他说没闻到什么味道,但保险起见,还是联系了迈克的亲友,在征得他们同意后打开看了一眼。你猜怎么着?别的倒没什么,但浴室墙上居然有个大洞!奇怪吧?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在房间里发什么疯来着……”
弗兰克仿若灵魂被击中,脑海中有一个黑洞似的影像飞快闪过,他确信自己可能见过,于是忙道:“有照片吗?”
“有啊,你要是有社交账号,我不就发给你了?”
“能发我邮箱里吗?邮箱地址是……”
“知道了小古董。”
弗兰克都能想象哈珀翻白眼的模样,赶紧道:“谢谢。”
礼拜的过程千篇一律,只是迟迟没见到埃卡特主教出现。弗兰克以为今天的面谈也许就此可以侥幸躲过,没想到礼拜完毕后,有修女过来主动找他:“埃卡特主教在他的办公室等你。”
昏暗的办公室里,厚重的窗帘仍被拉得严严实实,暖气倒开得很足。埃卡特主教坐在桌前,拿手帕捂着嘴,正在无声地咳嗽,看到弗兰克进来,还勉力维持着微笑:“弗兰克-比恩,快坐下吧。”
他好像比先前瘦了些,原本高大的身材如今看上去倒像个空架子。脸色也有些虚浮,脸上沟壑横生,更显老态。
经交谈得知,他的感冒一直没能好全,这阵子总是反复,所以没能参加礼拜。
“但不管怎样,我们的约定还是要遵守的,所以我还是坚持来了。”埃卡特主教连喝了两口热牛奶,鹰眸锐利,投向弗兰克,“希望你的灵性修复计划还一直坚持执行,没有出现任何差池。”
这句话一下戳到弗兰克的心虚之处。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回避的,以及早上突然对沙迪发火的缘由之一,恰恰也是这个。
短短一个周,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违背过多少条戒律了。
道德纯洁?他跟沙迪接吻,同睡同卧。
诚实正直?他向爱德华医生撒谎,私自收留了一个精神病人。
履行传教义务?他既不想跟迈克再过多接触,也不想把明显感兴趣的沙迪牵扯进来……
被今天早上大风刮着,弗兰克的头脑在一阵一阵地发热,很快后背和手心乃至脖颈处都开始被冷汗浸湿。他的手在衣摆处无意识地抓起布料又松开,一下又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窒息。
办公室被这样古怪的安静逐渐吞没。
埃克特主教清清嗓子,注视着对面低着头的男孩:“弗兰克?我知道你这个周都在忙着备考,所以没能参加义工活动。没关系,既然你提前请假了,我也能够理解。”
弗兰克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依旧一言不发。
不,仔细想来,自从13岁的那天下午,在院子里捡到那本《闪灵》并且忍不住私藏时,他就早已开始违背戒律了不是吗?!
暴力、血腥、秽语、渎神……那本充斥着各种黑暗的书给他撕开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通道,那本应是他远离的,通往地狱的可怕陷阱。可他停不下来,他一看就入了迷,他感叹于作者造物主般的存在,并期待像造神一样赋予笔下的人物那种生杀予夺的大权!
他早就破戒了!!!!
还在这里装什么纯洁天真呢?
“弗兰克?”埃卡特主教仍用那双似乎能包容一切的澄净的蓝眼睛望着他。
弗兰克被脑海中这股带着强烈恨意与自毁倾向的念头惊到,胸口开始无助地起伏,他感觉有什么汹涌的东西非但没有往外走,反而在努力被自己摁着往里面奔流。可它太多了,太重了,他瘦弱的身躯承受不住这样澎湃滔天的狂澜,于是他开始更深地垂下头,不住地反呕起来。
他早上就没怎么吃进去饭,此时吐出来的大都是清水。
吐着吐着,他感到脸上的凉意——原来自己已经涕泪横流。
埃卡特主教扶着桌边站起来,缓步走到他身旁,没有任何惊讶,就像见惯了所有众人的喜怒哀乐。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巾,将他的下巴扶起来,替他轻轻擦拭脸上的液体。
他的拇指按在弗兰克的下巴尖上,是那么用力,几乎已经到了弄疼男孩的地步。
但弗兰克双眼含泪,根本没有留意到。
透过朦胧的视野,他看到墙上悬挂着的耶稣像。
这位伟大的上帝之子啊,就这么悲悯地回望着他,连同他怀里的小羊羔眼神里都充满了同情。
“对不起。”他哽咽着不知是对谁在说,“对不起。”
奇怪的是,埃卡特主教这次没有追问,他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轻轻亲吻了一下他的面颊。
“没关系,上帝总会宽恕你。”他说。
圣水池的灯再度被打开,不同的是,这里的地砖上新增了防滑垫,水也变成了冒着热气的温水。
主教将弗兰克按在池边坐下,命他把鞋袜脱了,把脚伸进去即可。这样的指令比先前看上去要令人安心一些,所以弗兰克默默照做。
埃卡特主教道:“管教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意义,你明白吗?”
弗兰克点点头,闭上眼睛不想去看。
埃卡特主教挽起袖子,半跪下来,拿贝壳将他的双脚一点点打湿。最后垫在自己膝盖上,凑过去亲吻。
就在这时,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埃卡特主教双唇几乎凑上弗兰克的脚背时,他垂眸,眼角余光瞥到了浴池内壁上的一团暗红色污渍。
那污渍不偏不倚,正好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并且由此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在窥视的感觉。
他停了下来,转头与它对视。
野狗的形状,弓着背正在朝他龇牙,同时那双眼睛全是白的,却迸发出诡异的冷光,像是在明晃晃地威胁他。
埃卡特主教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教堂牺灵?
可那只是欧洲的传说而已,难道还会真的存在吗?
愣了愣,他眨眨眼睛再看过去,又试着撩起水去冲那处,果然,也许是什么大一点虫子死掉了,血黏在那处形成的,所以一下就给冲下来了。
但心头那种被窥视的不适感依旧挥之不去,也打消了他的所有兴致。
他将手里漂亮修长的脚搁回去,草草结束了这场仪式。
弗兰克却没有因为接受了惩罚,心里就好受上半分。他也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直白地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彻底地背叛了信仰。自然而然,他猜测也许这就是自己离家后做什么事都不顺的原因。
他一直在对他的上帝撒谎。
这使得他备受打击。
那些动物攻击我,何尝不是因为我活该被攻击?
等到昏昏沉沉回到宿舍后,弗兰克看到老实待在房间里看书的沙迪,也没能对他挤出一个微笑。
沙迪对他晃晃手里的科普书,弗兰克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沙迪问他你的眼圈怎么这么红,弗兰克已经径自爬到床上,脸朝下蒙在枕头里。
木质床架在嘎吱嘎吱作响,沙迪也跟着爬了上来,将枕头从他后脑勺上拿开:“你怎么了?为什么难过?那个主教欺负你了?”
“不是。”弗兰克闷闷地答,“因为我糟糕透了,我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
过了一会儿,他吸吸鼻子,消沉道:“我会抓紧时间帮你找好房子。”
然后,他闭了闭眼睛,用尽力气,说出了那句将他心脏也一同剜出的话:“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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