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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爱我的人别丢下我
从下飞机到现在,整整72个小时了,我没有离开过医院,连合上眼睛休息的时间都很短暂。我父母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中途回家两次,是我强迫的,他们都六十几岁了,经不起这种折腾,更何况还要面对如此大的精神打击。
大朵一直在我身边陪着,除了上班,其他时间她几乎都给了我。买吃买喝,忙前忙后,重症监护病房的医生护士们甚至以为陆泓羽是她的弟弟。陆泓羽从发生意外被送到医院,到我回来为止,所有的费用都是大朵垫付的。大朵的爸爸廖主任,更是不遗余力,他不但亲自上阵参与手术,而且术后十几个小时里始终守在病房。大朵妈妈,不止一次到医院给我们一家三口送饭,还给我带来被子枕头,让我在长椅上休息。我没对他们说过谢谢,人世间有些恩情,是用语言和行动都无法回报的。
苏忱曾经留给我的两张银行卡,其中一张是我的生活费,是为了让我安心读书不要为生计奔波。我全数取出来,一部分还给大朵,其余的交了住院押金。本来这些钱我没打算用的,可现在为了应急,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另外那张卡,是我读博士的学费,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动,我知道苏忱的心意,我若是中途辍学了,他是唯一一个比我更难受的人。
病房传来消息,戴上呼吸机的陆泓羽有了些许好转的迹象,我欣喜若狂,把大朵给我带来的午饭吃光了。段简也来了,他穿着便装,和大朵一左一右坐在我两旁。我和大朵交谈的过程中他始终不发一言,等我吃完了,他站起身,对我说:“慢慢来,年轻就有希望,说不定能有奇迹发生,你不要太担心了,也对自己好一点儿。”他说完,微微一笑,转身走了。
大朵和我背靠背坐着,她望着段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说:“段主任也算是个暖男了吧,老大,你当初要是跟了他,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也许没现在这么惨,不过……”我顿了下,伸伸腿仰头靠在大朵的肩膀上。“不过,与所有受的苦相比,我更想遇到苏忱。”
重症监护室的费用很高,住院押金在逐渐减少,而陆泓羽何时能离开那里还遥遥无期,我跟爸妈商量,假如这些钱维持不了足够久,是否要把家里的房子卖掉。我爸爸沉默不语,我妈妈低声抽泣,这个决定对于他们而言太难了,我能够体谅。我家在县城,他们是平凡的职员,一辈子收入不多积蓄有限,房子是养老的靠山,但凡有一点点儿回旋的余地,他们也不愿做这个选择。
我爸猛吸了两口烟,沉吟片刻,说:“夏,钱的事你给想想办法吧,房子还是留着好,大羽现在住的房子也不是咱们自己的,以后他要是结婚的话……”
我几天没睡本就情绪烦躁,听他这么一说,心头火起。“爸你先顾着眼前行吗?大羽的性命重要好不好!结婚结婚,结什么婚啊,他能不能从病房里走出来都不一定呢!”
我爸也急眼了,冲我嚷道:“对,我看出来了,结婚真是没什么用,你倒是结婚了,咱家出这么大事,你那婆家露面了吗?苏忱现在在哪儿呢?有这么当姐夫的吗?要人没人,要钱还不能出钱是吗?我告诉你,你让他掏钱是应当应分的!”
苏忱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他们说,不过现在,我觉得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我沉下脸,心平气和的跟我爸说:“爸,之前交的住院费就是苏忱的钱,您以为您女儿自己能挣来那么多钱吗?我这辈子能不能挣到这个数都得打个问号呢,更何况这一年来我就没有收入。退一步说,押金眼下还没用完,卖房子也不是迫在眉睫,但咱们得有个后路吧,毕竟不知道后期还要治疗多久,还要有多少费用……”
“我儿子的命好苦啊,大羽,大羽,妈替你伤心啊,你看看你姐姐怎么对你的,明里暗里的帮别人说话,亏你还处处想着她,你有难了她要撒手不管了,大羽你放心,妈妈卖房子也给你看病,大羽啊……”我妈妈突然捶胸顿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头皮发麻,嗓子眼堵得慌,无理取闹,这可真真是无理取闹啊。我往前迈了一步,搀了下我妈妈的胳膊,很严肃对她说:“你不要这样,人家没有给陆泓羽治病的义务,再说了,到目前为止,也已经给的不少了。咱们为这件事争论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你们先回去吧,不到山穷水尽,我不会动你们的房子的。”
他们相携而去,我抱膝坐在台阶上,心里不是滋味。情不自禁的掏出手机,拨通打给柯奇,我知道他未必在温哥华,但仍然忍不住想听到苏忱的消息,哪怕只是有人跟我分享他的名字,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喂,陆夏吗?你那里还好吗?喂,陆夏,说话啊。”柯奇的声音传过来。
我含着眼泪,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说:“没事,我挺好的,苏忱……苏忱他怎么样了?”
柯奇那端提高了音量:“哦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等下啊……”他还没说完,电话里换了一个人,这是我如此熟悉的声音:“夏夏。”
我瞬间泪崩,哭得一塌糊涂,苏忱急坏了,不住的问:“夏夏出什么事了?别哭了好吗?夏夏,到底怎么了?不哭,不哭,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哽咽着,一字一句的说:“苏忱,我想让你抱抱我。”
我把陆泓羽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讲给苏忱,他听完没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我在遥远的北京一个人孤零零的哭泣。我们谁都没有主动挂断电话,直到我的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我将已经有些发烫的手机放回口袋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重新回到家属等候区。
几个小时之后,魏怡到医院来了,她风风火火的,见面就给我一个拥抱,我对她说:“就知道苏忱得把你派过来,我不跟你客气,不过确实没有你能帮忙的地方,你先回去吧,有需要我一定联系你。”
“夏夏姐你这样我特别不高兴,你真不拿我当朋友,我是不会看病也没办法替你出主意,但我陪着你总能做到啊。”魏怡很真诚,我想说其实我更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魏怡陪我到很晚,后来我劝她几次,她才肯先回去,临走前她对我说:“夏夏姐,你弟弟的住院费我又交了些,押金条刚才你去卫生间时我放在你的背包里了,你别谢我哦,这钱是忱哥的,我就是跑个腿儿。对了,明天一早我给你送餐,保准是你爱吃的东西!”
她走后我把押金条拿出来看,是十万块,我眼前模糊了,眼泪再次夺眶,我不是感动于苏忱能够毫不犹豫的拿出钱来给陆泓羽治病,而是他能够第一时间就想到要为我做些什么。他没有说安慰我的话,也没有信誓旦旦的给我什么保证,他做得如此低调自然,要知道,他也是垂死的病人。
陆泓羽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可以试着脱离呼吸机了,我们全家总算松了一口气。段简让我不要继续留在家属等候区守着了,他和大朵都劝我趁着这段时间回家休息调整,大朵说这医院就跟咱家的一样,多少人替你在这儿盯着呢,你赶紧睡觉去,保持手机畅通就行。
我也实在疲惫不堪,自从下飞机后还没尝过床 上睡觉的滋味,大朵送我到家后,我胡乱冲了个澡,都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爬上 床就睡得人事不省。我以为这是否极泰来的起点,哪知竟是乐极生悲的开端,三天后,我们再次接到医院的病危通知书,陆泓羽突然心率血压降至零,医生在紧急心肺复苏。
我妈妈在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就晕了过去,被大朵他们送到急诊观察室,我和爸爸都僵住了,我爸爸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我搀着他的胳膊,懂事以来头一回跟他挨得这么近。我对他说:“爸爸没事的,大羽不会让咱们失望的,他一定能平安,大羽不会有事的……”
然而事与愿违,陆泓羽经过抢救后,虽然心跳恢复了,但是毫无自主呼吸能力,所有神经反射消失,脑电波平直没有任何反应。我跌坐在椅子上,流不出一滴眼泪,我无法相信,经过十几天的努力,陆泓羽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重症监护病房的宋主任,避开我爸,把我单独拉到一边,叹口气说:“唉,小陆,你和家里人都要做好准备,病人……唉,我们真是尽力了,12小时后如果没有奇迹的话,我们就宣布脑死亡了,你们节哀吧。”
节哀,节哀,我的心脏好像不跳了,血液也不流了,我弯着腰捂着胸口喘大气,宋主任吓坏了,一面向我确认有没有事,一面给大朵打电话,让她赶快过来照顾我。我硬撑着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不会的,陆泓羽不会的,他健壮结实,打篮球能连续撞翻两个大个子;他贴心善良,永远都在为别人着想,尽可能的不拖累和麻烦别人;他踏实努力,从学校到公司他没有偷懒和耍赖的习惯,即使做不到最好至少也要做得更好。
大朵来了,急眉火眼往我这里跑,她的手拉住我的那一刻,我腿一软跪在地上,大朵搂着我,拍着我的背哭着说:“老大别这样,老大你别这样,老大……”
事情总要跟我父母说的,无论他们能不能面对,12小时后,他们就要失去最爱的儿子了。我妈妈从急诊回来,坐在轮椅上输着液,陪着她的是随后而来的魏怡,我看到急诊病历本上给出的诊断是高血压。魏怡嘴里念叨着阿姨别着急,阿姨别着急,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大朵的肚子,有气无力的说:“你跟我爸妈讲吧。”
大朵搓着手,话说不出来眼泪倒是出来了:“叔叔,阿姨,陆泓羽,陆泓羽他……”
“12小时候就会被宣布脑死亡了,意义等同于死亡,你们,有个准备吧。”我冷冷的说,言语里不带感情,说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弟弟。
耳边传来我妈妈的哀嚎,还有我爸爸掩面大哭,我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望着病房的方向。那里面躺着我的弟弟,他正一点点变得冰凉,他出事后就一直处于深昏迷状态,唯一一次清醒就是我从美国回来的当天,他艰难的吐出“姐,救我”这几个字。他不想死的,他只是一时冲动的,他绝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陆泓羽姐姐多么想救你,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陆泓羽你告诉姐姐怎么才能救你好吗?
我能明白老来丧子是多么大的伤害,更不用说,我父母拿陆泓羽都不是当做掌上明珠,而是直接当眼珠子。他们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两个人一会儿抱头痛哭,一会儿回忆过往,我看着他们忽然苍老的面容,觉得自己很不孝。倘若我没那么顽劣和倔强,那么他们也许会把感情向我转移一些,陆泓羽在他们心中的份量也能轻一些吧。这一夜大朵没有离开,魏怡给我们买了不少吃食后才走,但我们都没有胃口,几个人各怀心事,合不上眼,熬了整夜。
这12个小时,对于我们如同炼狱一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锥心的折磨。凌晨五点多,有人轻轻喊我的名字,我扭过头,揉揉眼睛,竟是柯奇。我惊得跳起来,大叫一声“哎呀”,柯奇撅着嘴“嘘嘘”的示意我不要吵到屋里其他人。我们俩并肩走出去,我心脏扑腾腾的乱跳,他微笑着点点头,对我说:“苏忱来了,昨夜到的,已经办了住院手续,他不想让你分心,所以提前没有告诉你。”
我蹲在地上又流泪了,我还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看来还不是。柯奇也蹲下,接着说:“这小子为了你,都不是拼命了,而是根本不要命了。你那通电话刚挂上他就吵着要来,医生家人完全拦不住他,再不依他他就要跳窗子了。不过还好,路上比较顺利,医生带着急救药箱陪着来的,一路上我们除了上帝保佑之外什么都不会说了。”
“在心内科吗?”我哭着问,急切的想见到他。
柯奇摇摇头:“你先别去了,他太累了,刚睡着,我才下来找你的,这一路奔波,他能坚持下来不容易,看到你一激动,出意外就不好了。”
十几天来,我头一次感到暖暖的,我的爱人来了,他从那么遥远的地方,为了我,义无返顾的来了。他也是一个病人,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但他将我放在比生命更重要的位置,这让我受宠若惊,这让我感激涕零。我对柯奇说:“柯奇你信吗?冥冥之中我有预感,我弟弟和苏忱都不会弃我而去,他们爱我至深,舍不得我伤心,怎么可能丢下我呢?”
柯奇点头说:“上帝保佑。”
1小时后,宋主任终于从重症监护病房里走出来,他摘下口罩,我只感到天旋地转,一把将他的手拉住,他做了个深呼吸,晃晃头,幽幽的说:“小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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