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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新娘(中)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你方才一口一个絮郎又是为何?”我又问。
绿竹摇头:“我在等他的魂魄归来。”
“死者如斯,何来魂魄归来一说,此话怎讲?”叶璟问道。
绿竹道:“那夜,絮郎来挑我的盖头。我心中隐隐期待为人妻子的幸福,可盖头揭开的不是幸福,而是破碎。当时的我并不知晓自己容颜尽褪只留白骨森森。所以,当絮郎惊到夺门而逃之际,我还在心中怅然,为自己并不出众的容貌难过。待我冷静下来,才觉察事有蹊跷。我虽相貌平凡,却不至于将人惊吓至逃走,于是,我拿过铜镜看了看自己。看到我的脸……我害怕极了,不想被人发现,更不愿被城中人当做妖孽捉去。于是,我趁着闹了一天的夫家人酒意萌然,便想借着月色逃走,随便找个荒野了结一生。可我刚踏上池塘栈道,便看到、看到了絮郎的尸首。”
绿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一生憧憬的幸福已去,为了不会祸及爹娘,便想跃下池塘随絮郎同去。那妖怪却制止了我……”
“是何妖怪?”叶璟问道。
“是一个穿着喜服的女妖人,她长得很美,美得我一开始竟没有发现她妖法缠身。后来,她告诉我,我的头颅被她用术法割下,埋于锦园的大榕树下,只因榕树下的某个东西需要阆中新娘的头颅为容器滋养。她还告诉我,我如今非死非生,若我能够甘愿守在锦园,守住自己的头颅与那样东西,她便去地府帮我寻来絮郎的魂魄,让我们团聚。思郎心切又没有其他法子,我便应了。数月之后,待我眼见前来报信儿的家丁被妖法弄失了心后,才知觉自己助纣为虐害了大家。可我心里还是存了那么点希望,希望那妖人真的能够将絮郎带来,哪怕只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我也心满意足。”
绿竹微微低着头指了指我身后的大榕树,跪下求道:“便是那棵树了。此树阴气极重,我这半死之人若是碰一下,便会变成魂魄消散。死我不怕,只是魂飞魄散再难轮回,我……如今,还得依仗诸位能人亲自毁去树下物什。”
“包括你的头颅?”叶息盯着绿竹。
“是,绿竹但求一死,若有缘,说不定还能与絮郎相聚。”绿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将知晓之事全数告知各位道长,如今已然酿成大错,不敢再奢望能如寻常人一般苟活于世,只请各位道长为民除害,让我的夫家人和阆中人不再受苦。”
叶璟点点头收起长鞭,小心翼翼走近大榕树,蹲下查看了半天,对叶息道:“挖吧,或许正如绿竹姑娘说的一样,毁掉榕树下的东西才是制敌关键,也免去我们启用地坤师尊法器的代价。”
“好嘞!”叶息卷着袖子慢慢走过去。
“世子莫要碰那榕树!”
一个黑影闪过,他出掌如风将叶璟叶息震开,自己却吃了反力撞上榕树。“呲”一声,白烟笼起,那人身上霎时布满蛆虫痛苦的扭曲着。
叶璟眉头深纵施法化解,待将蛆虫驱尽,那人已是腐肉之下不见白骨,只剩半口气。
“是父君派你们来护守我与阿息的?”叶璟问道。
那人摇头又点头:“属下自世子少时便隐了身份暗中护守,如今……属下没有辜负君上……”话未毕,气已尽。
暗卫的死让叶璟十分痛心,他紧握长鞭向绿竹抽去:“妖人,为何害人!”
绿竹也不躲,右臂被鞭挞出一条深红的血痕:“哈哈哈哈……这是我与阆仙最后的交易,如此一来,我便能与絮郎永守锦园永世不分离!”
叶璟怕是气极,眼角边青筋突突直跳,长鞭也依着他骇人气势缩回,冒着寒气,叶璟将灵力灌入,长鞭蓦然凝成一把利剑之形。他杀气腾腾,举剑朝绿竹走来。
“阿爹,对不起……”绿竹狠狠推开我,如同疯癫般奔向榕树,白烟阵阵,大红嫁袍被蛆虫蛀得千疮百孔,连同她的肉身一起,将她啃尽。
叶璟呆立,望着绿竹尸骨半天不发一声。
我上前拽了拽他衣角:“叶璟……”
叶璟冷哼一声,别过头不说话。
正在这时,绿竹已死的枯骨却慢慢生出骨血,化出了细致的样貌。
只见她娉婷身姿站在榕树下,眼神空洞望着不远处的栈道,似乎在等楠絮少爷,应了那个即便血肉身躯亦必守此处的心愿。可楠絮少爷的魂魄并未出现,她口中阆仙的承诺成了一个荒唐。
不知如今的她,是否还能知晓。
我暗叹一声,抽出黑斧,猛然劈向那大榕树。
咔啦几声,树毁根尽,土深三尺处一颗头颅内的黑晶散着妖异的紫光静置其中。我凝了个仙诀,黑晶挣开头骨,渐渐落入我的掌心。
我将绿竹头骨放置在她脚下,细细端详起那块似曾相识的黑晶。莫非,这便是天帝所求之物?
“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灌入我心里,不知其他人是否也听到。
我捏着黑晶下意识退了一步。
叶璟突然握稳我的手。
“谁在说话?”他问。
“你们在说什……”一段白骨击穿了叶息前胸,他倒了下去。
“叶息!”回身时,红衣妖人已端坐房中间。
叶璟咬了咬牙关,沉着气息划空而去,奇速无比,声未落,他疾电飞身猛吐长鞭向那女妖人击去。那女妖人也不是善茬儿,面带不屑微微一让,便避开了叶璟的长鞭。
叶璟更是怒火中烧,大有灵力暴涨之态,他握长鞭的手金圈乍现,长鞭迅速收回于掌,凝成一柄弯刀。
“妖人!若我弟弟有何意外,我定用这万骨鞭将你魂魄抽散!”
女妖人掩嘴一笑,一张脸暗而生媚,言语间透着娇嗔:“哟——抽散我的魂魄?小郎君生得如此俊俏,怎料小嘴不饶人。奴做了何事,竟惹得小郎君气成这样?不过……”妖人顿上一顿,转而望向倒地不起的叶息,笑道:“或许,没等小郎君将我魂魄打散,你那兄弟倒先下去替奴祭了黄泉哩!嘻嘻!”
叶息躺在地上,已然晕厥过去。只见他面色泛青呼吸微弱,似乎被白骨击中要害,血流的吓人。
我凝了个冰决子暂时封冻他的伤口和那段白骨,却不料白骨似有灼灼之热,开始融化我的仙法。
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寸步不离干守着叶息。
蓦然,却忽闻前方动静。园口隐现两人高的影子,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速度缓慢,蠕动着奔叶息与我而来。
“吃吧,好孩子!世子的肉总是比常人要鲜嫩些。”妖人抬手指了指叶息,几句话令人作呕。
我握紧黑斧,挡在叶息身前,却依旧看不清来者何物,更不知如何应对。
叶璟见状,趁妖人不注意引燃了倒在地上的枯树,火光四起,我终于见到了那怪物。
与其说是怪物,不如暂且称他为巨型蛆虫。肥肿的四肢,大如酒桶的肚子,和一张滴着脓血散发恶臭的大嘴。
我掩住口鼻:“什么畜生,难不成要吃人!”
女妖人一个掣肘将叶璟抵至屋檐下,厉声惊叫:“畜生?你这女人,不可如此羞辱我的孩子!他是世上最乖的好孩子!若你再说上半句,我便将这小郎君化成择人而噬的怪物!”
我狠狠白了女妖人一眼:“以你姿容,修行这样一副皮囊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既然修行大成,为何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还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丑畜生混在一起四处害人!至于这臂下制着的男人,你舍得让他变成那畜生模样?”
女妖人松开胳膊,轻拍肩上落叶,说道:“男人算的了什么,莫说是这俊俏郎君,就是那九重天上丰神俊逸的仙神,奴亦不再留恋。”她望着绿竹轻蔑一笑道:“若她要知晓自己尚未圆房的夫君如今变作那畜生了,可还会敬他爱他?人呐,总是流于表象肤浅可笑的!”
“你说什么!”我惊道,叶璟也愣住。
女妖人摩挲着笛尾的流苏坠子,抬手拢了拢鬓发,说道:“喏,那乖乖听奴指示择人而噬的乖孩子,便是孙楠絮。可惜啊可惜,如此君子竟有龙阳之好,与家丁在这锦园做些颠鸾倒凤苟且污秽的事,正巧被孙老爷撞见。家丁可怜,硬是被活生生溺死在锦鲤池里啊!此后孙楠絮便日日忧思,终罹患隐疾。孙家老爷为遮家丑,匆匆定下绿竹意为冲喜,倒是恰巧成全了绿竹那丫头。奴见绿竹一副相思入骨真切令人动容,便选了她作为灵石的载物。你们瞧,这丫头至今蒙在鼓里,再也无法知晓这些个脏事。阆中啊,美则美矣,藏的脏事何止这一桩!怕是连灵石也看不下去,便呼来这黑云遮住一些凡人做的恶,不让那九重天上的仙神瞧去,降了凡人的罪!这样一想,奴倒是做了件美事哩!”
我大感不妙:“可绿竹姑娘分明说楠絮少爷已经死了!”
女妖人大笑:“死了又如何,凭奴术法,画皮生骨绝非难事。再说了,奴也需要一个看的顺眼的皮囊,替奴吃尽一些不该再出现的东西!”
叶璟摇了摇头,道了句无药可救,便纵鞭上前欲要再战。可叶璟不过数年的修习,如何比得了这来历不明的妖人数百年的法力。尽管他招式精准,也耐不住妖人扬笛一挥。不过十招之内,铁血一枝花的叶璟已被妖法定身一旁。
我无奈地摇摇头,就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求娶本仙女呢!真丢人!
我解了叶璟定身咒,指着叶息道:“师弟,女人的问题女人办,若你既保护了弟弟又了结那怪物,师姐便嫁你,所以,千万别死!”
叶璟嘴唇动了一动,又看了一眼叶息,遂用力点头道:“说话算数!”
“嘁。”我嗤道,猛然提斧劈向那妖女。
妖女早知我非凡人,此刻战力也不如方才那般玩闹,对上我的黑斧,认真起来。
她避我的黑斧,我躲她的骨笛,一来二去免不了擦擦碰碰。那骨笛看着轻巧,打到身上才觉重逾千斤。我登时觉着自己握着的黑斧真是表里如一,看着重,打得更重!不一会儿,妖女一身喜服已经被那黑斧割成了乞丐装,一头秀发也被斧柄搅得乱七八糟。她看上去十分生气,可我不会因为她生气而让着她,毕竟,斧子插在别人身上最不痛!我若不想自己痛,就只能往死里打她。
不过,打死她容易,将她制服却很难!因为九重天有天规,仙人杀生需得渡劫才能化解。我不想那么麻烦,所以,每招都是手下收着力道尽量不把她打死。
果然,我对那女妖人的仁慈诏安,只换得以怨报德,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怒,便是这个道理。当我的黑斧擦过她美艳的脸庞,打得她牙花子都露出来之后,她真的动了肝火。只见她一跃至屋顶,拨了两指头发,便吹起了笛子。
在我尚未闹明白她为何挑这节骨眼吹笛子伴奏之际,我晃神了。模糊中听见叶璟咋咋呼呼大喝了一声,意识便去了云里雾里。
笛声潺潺,何故听流水,迭声太急,我好像中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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