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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魅丽影
深夜,穿着夜行衣,以黑布蒙面的我坐在飞翘的屋檐之上,双手撑在粗糙的黛色屋瓦上,看着眼前那间安静素雅的白马寺。
今夜我要杀的人是谁?一群整天吃斋念佛的和尚。
他们是怎么样的人?我不了解。
为什么要杀他们?因为傅怀雨不想他们继续活着。
凌冽的寒风仓皇而过,吹打在我干燥的脸上我觉得我脸上的皮肤已经干的可以撕扯下来,就和带了一张假面具一样。我的两个随从坐在我的身后,他们其中一个眼神空洞,手里抱着长剑,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陶瓷人,还有一个低着头,认真的用砥石有节奏的磨着自己的刀子,就像一个准备就绪的侩子手。
他们虽然是我的随从,但是我和他们不存在交谈,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命令他们,而他们则要听命执行。
抬首看月色,现在差不多是晚上八点钟,因为夜色还不够浓,还没到人们可以懈怠的时间,还没到可以让我的宝剑饮血的时间,所以我得坐在原地等待。看着天空里那轮圆月,苦苦等待了将近两小时的我觉得我的眼前有些模糊。眼睛干涩的我用双手搓了搓眼,再搓了搓疲惫的脸,低声叹了口气。
我忘了我什么时候习惯了这样的夜色,习惯在这种时候去杀与我无冤无仇的人,习惯去执行一个又一个我明知不合理却还是会去的任务。我也忘了死在我手下的人到底有多少,或许就跟人家传闻说的一样,死在无名山庄七杀的剑下的人已经数不清了,就跟天上的繁星一样多。想着,我晃了晃脑袋,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
毕竟杀都杀了,人都死了,时间不可能倒流,人也不可能起死回生。
晚上十点钟,庙里的铜钟被两个精瘦的青年和尚敲响了。下了晚课的,穿着青色裳付衣的和尚们陆续从上晚课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有的独自一人手握佛珠,口中喃喃细语,像是在吟诵佛经,走在石板路之上,有的三两成群,眉头蹙着,似乎正低首谈论着些什么。
见大部分的和尚都已经离开了房间,聚集在庭院里,坐着的我便迅速起身,披上了我那件御寒防风的斗篷,立在风里,抽出了藏在剑鞘中的银剑,举起银剑,示意身后的两个随从,随时准备出击。我回首,身后那磨刀的声音已经停止了,那随从手里的短刀已经露出了耀眼的锋芒,抱着长剑发呆的随从眼神不再空洞,相反的是一种犀利,甚至,他的眼里还隐隐约约的泛着绿光。我朝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出击,下一秒他们像是扑食猎物的豹子,飞下了屋檐,挥着手里的武器,朝那些毫无反击之力的和尚砍去。
他们的身形是那么的瘦小,年纪还未满十五,却为了活着,进行着残酷的杀戮,就跟以前的我一样,为了苟且偷生而杀人不眨眼。
我跃下差不多四米左右高的房顶,似一只扑向水面的白色水鸟,落在了庭院的正中央。随即,顺手挥起了手里的长剑,杀掉了一个有些胖的,肥头硕耳的青年和尚。一瞬间,整个寺庙就像一个炸开的鸡窝,手无寸铁的和尚们害怕的上蹿下跳,悲怆的惨叫声在本来宁静又祥和的寺庙里此起彼伏。
这些和尚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他们拥有难能可贵的信仰,我们是执着刀子的侩子手,我们没有信仰,我们更得不到救赎。
有人说,杀害佛门弟子是一种极大的罪过,但恰好我们拥有的只有滔天大罪,所以我们无畏无惧,也不痛不痒。
鲜红色的血在泛着银光的剑身上流淌,顺着剑身划到剑尖,最后滴在了青石板之上,整个寺庙被我和随从三个人搞的鸡飞狗跳。挥剑而上,银剑斩向了面容清秀的和尚的头颅,残留着温度的鲜血从伤口喷溅而出,溅在了我的手上和衣服上。被刀砍到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尸体遍地都是,我领着那两个满手是鲜血的随从,向前跑步,进入了大殿。
大殿之中,披着朱红色,以金丝线缝制,黄色僧袍的主持坐在了蒲团之上。他的表情云淡风轻,似乎早已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双手合十,手持一串黑檀木的佛珠,细声吟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
我安排两个随从跟在我的身后,慢慢踱步到那主持身旁,心想,也不知道这老和尚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我站在那年迈的,胡子花白的老主持身前时,那老主持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看着我们三个以及横尸遍野的外面。老主持看上去大概有七八十岁了,他的眼睛是下垂的三角眼,眼珠发黄,呈黄褐色,脸上布着点点黑色的老年斑,寸寸皮肤都皱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恐怖。
我提起了被血染红的剑,以剑尖对准他的喉头,准备随时一剑封喉。
那老主持用右手拨着手里那串被烛火照的发亮的佛珠,双眼盯着我,深深叹了口气,道:
“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不知道我的退路在哪里,所以我只能在这片苦海里拼命的游泳,挣扎。
我没有理睬这个老主持,只是步步逼近,以无情的口吻问道:“有什么遗言?”
这时,正当老主持想说什么时,一个小手里抱着一块长着青苔,满手是泥,穿着蓝色僧袍的小沙弥一边哭一边喊的朝我们奔来,用力的将手里的石头砸向我们。他耗尽了力气,奋力一砸,可是,在我们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孩子,他的全力以赴在我们面前不过是飞蛾扑火。那个方才在磨刀的随从飞到那小沙弥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把把小沙弥拎了起来,就像拎出生的小黄鸡那般轻松自在。他将小沙弥扔进了那老主持的怀里,不带一丝感情。
脸上布满了眼泪和恐惧的小沙弥缩在了老主持的怀里,小沙弥嘴里拼命的唤着师父,想来他便是这老主持手下最小的徒弟。
小沙弥出现后,老主持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的平静如水,他双手合十,像个平凡的羸弱的老人,求着我,道:“别杀孩子。”
我没有应答,只是看着这个背已经弯的和柳曲木一样的老人替那涉世未深的小孩求饶。
他的头磕在了质地生硬的蒲团上,此刻,他们跪拜的佛陀没有来救他们,而拥有生杀大权的我们则成了他跪拜叩首的对象。
曾经我想过一个问题,信仰和火炮之间,哪个更有力量?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后者更有力量,更有威慑力。
小沙弥仰起圆溜溜的小脑袋,哭着唤着老主持,道:“师父。”
“别杀孩子,孩子是无辜的。”老主持再一次强调道。
被他烦的有些烦躁的我低声吼道:“烦死了。”
下一刻,我白了那主持一眼,执剑的手向前一送,让锋利尖锐的刀子直直的插进那老主持的心扉,夺去了他的生命。两秒,我抽出了扎在老主持胸口的剑,花甲之年的老人像一棵被风挂断的大树,沉沉的倒在了地上。相继而来的,是小沙弥刺耳又难听的尖叫声。那小沙弥哭着扑倒在老主持的尸首上,像一只无助的,尚未独立的小兽,依偎在长辈身旁。
恍惚间,我想起了九岁时的那个夜里,熊熊烈火将整个村子都埋葬,无助的我搂着熟睡的夕颜,和现在这个小沙弥一样,扑在阿娘和阿姐的尸首上,抱头痛哭。和这个小沙弥一样,拼命的摇着尸首,天真的以为只要摇晃逝去的人的身子,他们还会醒来,还会继续脚踩大地的活着。
“师父,师父”
小沙弥一声声痛苦的叫唤在我的耳边回荡,站在我身后的随从指着那坐在地上,啜泣着的小沙弥,问道:“夕雾大人,这小孩怎么办?”
我斜眼睨了那随从一眼,再看了看那老主持的尸首和哭闹不停的小沙弥,道:
“白马寺的主持已死,撤。”
两个随从互看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道:“是。”
我们转身,准备离开。倾倒在地上的烛台点燃地摊,红色的烈火在大殿内燃起,火舌就像一条赤红色的蛇,绕上了房柱,烧着那朱红色的圆木。离开之际,我回首看了看那弱小的,还坐在老主持旁边,推着那已经僵硬的尸首的小沙弥,心想,罢了,能救他自己的人也只有他自己,我无法顾虑他。
我们飞离了白马寺,往城中的驿站赶去。刚走了差不多一里路,进入一片森林,两个随从走在我的前面,我在走在最后。站在大树之上,单手抓着树干的我想起白马寺还燃着吞噬一切的大火,想起那傻愣愣坐在火光里等着被烧死,被浓烟呛死的小沙弥,想起那拼命朝我磕头,求我饶那小沙弥一命的老主持,想起同是小孩子的夕颜,我便用力捏了捏树干,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朝着我前方的两个随从道:“你们先走,我去去就来。”
说完,我迅速跳下了那大树,往反方向跑去,而那两个被临时改变主意的我惊到的随从唤道:“夕雾大人您去哪儿!?”
我听见了他们的叫声,可是,我坚定自己的决定,那就是我得回去。
跑到白马寺的时候,我已经耗尽了力气。天空此时飘来了几朵乌云,遮去了皎洁的月光。突然,风雨大作,冷冷的冰雨从天空中倾盆而下,像是一阵及时雨,浇灭了白马寺的大火。淋着雨的我小跑进了前庭,越过血水肆意流淌的院子,在已经被大火烧到焦黑的大殿里寻找那小沙弥的身影。我翻开了横在地上的断木,找到了一段红色的袈裟布料。看着手里那快袈裟布料,希望在我的心中慢慢升腾,我努力继续翻找,终于在一块稍微开阔些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我快步上前,想赶紧带那个小沙弥去安全的地方,可是,当满怀希望的我走近那一动不动的小身子时,却大失所望。在我离开之后,小沙弥被人杀了,那人杀人的手法十分的狠戾,直接将一把刀插进了那小沙弥的背脊骨。这一眼,我看着都觉得痛感已经从我的背脊骨处传来。
杀小沙弥的人是谁?当我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四处寻找凶手的时候,一把银制的飞刀从空中飞来。幸得我轻功了得,避开了那飞刀,不然那飞刀肯定扎进我的要害之处,一刀毙命。我听着四面传来的风声,循着方才飞刀飞来的方向,确定敌人在我的头顶之上,便抽出了收在剑鞘里的卧雨,道:“梁上的朋友不如出来一见?”
我此话一出,一针诡异如鬼魅的奸笑从安静的白马寺中响起。那人的笑声一会是粗犷豪迈的男声,一会又是那温婉悦耳的女声,根本没法让人高清他是男是女。当我皱着眉头,谨慎的看着四周时,三个黑影从我左前方的房梁上飞下,飞至我的面前。
他们三人蒙着面,穿着和我差不多的夜行装,看起来他们应该和我干的是同一行,只是大概侍奉的主人,不是同一个人。
那三人身形均是矮小,肩窄背薄,看样子像是女子,可是他们发出的声音,却不是女人该有的声音。
那领头的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蒙着脸,带着掩去半张脸的斗篷,身子比我矮了半个头,身形较小,看上去不像是男子的身材。他和我一样,手里执着一把细剑,想起小沙弥那穿透背脊骨的死相,看来是拜那细剑所赐。
那领头的瞥了我手里那把系着紫流苏的剑,道:“紫苏流光,想必阁下便是卧雨剑,大名鼎鼎的七杀晚夕雾了。”
那人的声音是底气十足的男声,看来他应该是个男人。和他们保持两丈远的我道:
“正是。”
回答完的我观察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随时准备出招拆招。
那领头的人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又换成了娇柔妩媚的女声,笑道:“那看来奴家是找对人了。”
刚说完,那人便扬起了剑,似乎是准备动手。
虽说我武功不错,但是我不知道对方的实力怎么样,而且一对三,形势对来我说根本不利。
我抛出话来,只道:“就凭你们三个人,要杀我可能还不容易。”
那领头的人怔了怔,没有说话,看来是被我说准了,他们的实力在我之下。
“如果我要杀了你们?你们看容不容易?”我反问道。
我敢这么说一来是晚夕雾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二来是因为方才我看出了他们的迟疑。
那领头的人不笑了,只是以正经的男声问道:“你为何要杀我们?”
“因为你们要杀我。”我回答道。
那人反驳道:“阁下应该要明白,要杀你的并不是我们,就像要杀白马寺主持的并不是你一样。”
我点了点头,诚然,我不得不承认,大家都是被人所迫。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看着那人身后那两人战战兢兢,以颤抖的手握着手里的剑,便随便一说,道:“想必后面两位还是新手,今夜当然不肯空手而归了。”
那领头的用眼睛的余光瞥了身后那两人一眼,冷哼一声,道:“确实不能空手而归。”
他的手一直都没有抬起来过,只是忽然间,那把细剑已经割断了一个人的喉咙,割得很深,随即,细剑又似流光一般,插进了另一个人的腹部。那两人还没来得及惊呼,来得及挣扎甚至反抗,便被我眼前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送去了地狱。
那不男不女的领头收起了细剑,拍了拍自己的手,淡淡道:“因为他们今夜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我问道。
我一直认为我已经是个做事凌厉,绝不拖泥带水的好领头,可在眼前这个人面前,我胜过他的只有妇人之仁。
“杀了你我可以回去交差,可是杀了他们,比杀了你容易太多。”那人回答道。
我补充道:“因为他们完全相信你,不会防备你。”
那人冷笑一声,道:“所以我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可是他们却信错了人。”
说着,我看着那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道:“他们不该跟着你这种人来。”
那人双手一摊,表示无奈,道:“我只是为了继续活着。”
我道:“你这样的人,能活很久。”
顿了顿,我慢慢推出着卧雨的剑柄,问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那人那双瑞凤眼对上了我的眼,道:“杀了我你没好处。”
我道:“哦?那我不杀你又有什么好处?”
那人一边用手里的剑割着那两个死去的人的脸一边道:“你不杀我,我可以替你将这两人毁尸灭迹,也可以回去禀告,说我们根本没遇到你。”
闻言,我称赞道:“你倒是想得很周到。”
那人干脆的回答道:“干我们这行的,不周到就只能等死。”
说着,那人的瑞凤眼里多了一抹灰色。世人有各种各样的愿望,有人追求金银财宝,有人追求香车宝马,还有人追名逐利,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只要每天都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分开之际,我站的离那人有四丈远,保持安全距离,问道:“你是谁的人?”
那人落在一棵花树之上,以较好的身形背对着我,只是以那奇奇怪怪的笑声回答我,其余的什么也没说,遂乘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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