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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梨香山,弘法寺。
此刻正值深秋,漫山遍野的枫树一片深红,枫叶层层叠叠的落在地上,铺成一片烈焰的海洋。
一个黑色的靴子踩在落叶之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只脚很快又再度离开。
弘法寺暗金的门环被叩响,一个小沙弥探出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来人。
“施主何事?”
季舒玄的声音从面纱后传了出来:“在下前来拜访无苦大师。”
“师父在闭关,不便见客。”
“人命攸关,十万火急,小师傅可否通融一番。”
小沙弥皱着鼻子:“通融不了,师父半年后方能出关,施主请回吧。”
话音未落,一个人如旋风般冲了出来,长须白发,在门前猛地停下,转头叉腰指着主殿破口大骂。
“无苦你这个老秃驴给我等着,《百草经》我暂且压你这里,下次定要将连带你的金刚珠一起它赢过来!”
说罢他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身后一布衣小童迈着小短腿一边喊着“先生”一边苦哈哈的追在后面,风一般的与季舒玄擦肩而过,一溜烟儿跑了。
小沙弥:……
季舒玄:……
季舒玄双手抱臂:“闭关?”
小沙弥脸顿时涨得通红,不知所措。
一声佛号,无苦大师悄无声息的出现:“这位施主好生面熟。”
季舒玄摘下面纱,露出被面具遮了半边的脸:“无苦大师,打扰了。”
无苦大师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引季舒玄进入寺内,二人端坐于蒲团之上,面前各自一杯清茶,悠悠茶香四溢,光是闻上一闻就神清气爽。
季舒玄双手合十:“此番前来,想请大师解惑。”
无苦大师神情和蔼:“施主今日与我有四个问题的缘分,请讲。”
季舒玄道:“如何让失去的东西再度回来?”
无苦大师道:“既已失去,那便是缘分已尽,何苦念念不忘。”
季舒玄面色一变,却很快恢复了常态:“也并非定要找回,但总归该知道他在哪里方能心安。”
无苦大师拿出一个签筒,轻晃几下,递到季舒玄面前。
“施主抽根签吧。”
季舒玄伸出手,悬在签筒上方许久,缓缓地抽出一根签。
上面有一行蝇头小字,却是梵文所写,季舒玄看不懂。
无苦大师拿过去,片刻后,念了一声佛号。
“他已落叶归根。”
季舒玄皱起眉:“那是何处?”
无苦大师默然不语。
季舒玄道:“那他过的好不好?”
无苦大师看了看签,低叹一声:“如堕阿鼻,或与施主有关。。”
季舒玄瞳孔微缩:“因为我……是了,若非是我……”
他咬牙哑声道:“可有破解之法?我可否还能见到他?”
无苦大师闭眼道:“见与不见,皆在施主一念之间。”
四个问题已毕,无苦大师起身送客。
季舒玄心有不甘,觉得似乎从无苦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但却模糊的紧,朦朦胧胧,始终不清晰。
他本想动手,逼问无苦大师关于那条周苍鹤脖上挂坠之事,但在与无苦交谈之间,他察觉到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僧人,武功高深莫测,竟然探不出虚实。
他打消硬来的想法,客客气气的起身告辞。
既然无苦说他和阿鹤还有可能再度相遇,那么他不忙着回去,先去找找相遇的机缘。
天下之大,总有一日他能找到。
魔教,教主书房。
白齐坐在桌前专注的看着教中各个支部呈上来的消息,门被敲响,进来的是守在门外的教主亲卫。
“白堂主。”亲卫拱手:“水牢的一个犯人逃了。”
白齐眉头倏然皱起:“哪个?如何逃的?”
“周家长子周苍鹤。”亲卫声音低沉:“教主临走前吩咐让他活着,两日前棋堂堂主用刑太过,将他搬出水牢抢救,却不料被他钻了空子,击晕药童跑了。”
白齐眉宇间闪过怒气:“为何现在才告知我?刑堂主滥用私刑,惹下乱子不说,还导致犯人逃走,好得很!封闭圣教,全面搜查,定要将人找出来!”
他倏然站起,对着亲卫道:“随我去水牢!”
苍鹤躲在墙后,看着两个离开的身影,眉毛微蹙,片刻后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他左转右拐,沿着历代教主的密道悄悄来到季舒玄的卧房之中,见空无一人,抿唇思索片刻,抽出一张宣纸,咬破之间匆匆写了几个字,随即钻进床底,掀开一块青砖,将宣纸放了进去。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左脚有些不便,背部惨不忍睹。
若非靠着意志力支撑,他现在便直接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苍鹤趴在床底微微苦笑。
虽然回到自己的身体,但是这个身体的状态……着实不太好。
季舒玄不知去哪儿了,而自己能不能撑着逃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无论如何,以现在的形式,不能呆在魔教,他必须走。
苍鹤缓了一会儿,艰难的离开季舒玄的卧房,重新回到密道之中。
魔教密道只有历代教主才能进入,四通八达,几乎能到达教内每一个重要的地方。而密道通往教外的出口连接着一个溶洞,溶洞内部有一片湖,水温常年冰冷。溶洞出口则距离地面数十米,洞壁光滑无比。
如今苍鹤就站在湖边,望着平静的湖面满腔愁绪。
出来还算顺利,但一看到着湖,一想到那数十米高的溶洞,他浑身上下的伤口简直更疼了。
伤势未愈,身体孱弱,苍鹤生怕自己刚进入湖水,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溺死。
没有仙力,没有武功,简直陷入了有史以来最狼狈的境地。
他又累又困又难受又饿,长叹一声,干脆靠着一块石头坐下,掏出从魔教厨房顺出来的白面馒头啃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思索解决的方案。
半头刚吃一半,他倏然眯起眼,站起来走到湖边,呵出一口冰冷的气息,引颈眺望。
隐隐约约的朦胧光线中,似乎有一个黑影浮在湖上,缓缓朝着他飘来。
待看清楚那东西,苍鹤心中顿时一惊。
那是一个上身赤/裸的年轻男人,他的面部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仿佛一条条丑陋的蜈蚣,横亘在脸上,乍一看去犹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身材健硕修长,胸腹的肌肉饱满却不显虬结,形状极为漂亮。
那人不消片刻就飘到了湖边,苍鹤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人从湖中拖出来。
等终于拖上岸,苍鹤浑身脱力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双眼发黑。
这个男人看起来比周苍鹤大上一些,浑身冰冷,面色苍白,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口,伤口处皮肉翻卷,被湖水泡得发白。
苍鹤伸手探了探,感受到男人微弱的气息。
还活着。
但这等伤势,缺医少药,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苍鹤退到一边席地而坐,闭上眼睛恢复体力。
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将外套脱下来搭在那人身上,又退回原地闭目养神。
最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苍鹤浑身上下几乎都冻僵了,他浑身微微颤抖,眨了好几下眼才缓缓恢复焦距。
原本那人躺着的地方,如今只有一件衣服。
苍鹤一惊,扶着石壁站起来,下一刻听到脚步的声音。他抬头望去,见那男人拿着两块石头从不远处的石壁后出现,漠然的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比湖水还要冰冷,毫无波动,是仿佛没有经历任何喜悦与快乐的死寂。
苍鹤下意识的放轻呼吸,看着那男人随地坐下,开始凿手中的一块石头。
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石头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的动作一点一点变扁变薄。
苍鹤张了张口,喉咙隐隐作痛,他猛然意识到说不出话,便闭上了嘴,朝着那个男人走了几步。
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开始专心致志于手头的活计。
苍鹤便大着胆子靠过去,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在下苍鹤,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男人停下动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是哑巴?”
苍鹤苦笑,指着自己的喉咙,点点头。
那人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又开始专注于手中的事务,就在苍鹤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男人又开了口。
“我没有名字。”
苍鹤哑然。
那男人恢复沉默,很快将手中的石头磨成薄薄的一片,然后放在一边,起身寻找新的石头。
苍鹤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捡起地上的石头递到男人面前,若那人没反应,他便将石头扔了,又去捡新的。
如此几次,那人倏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忽的冷声道:“你的背怎么回事?”
苍鹤:“?”
男人一步跨到苍鹤面前,二话不说扯开他的亵衣,苍鹤这才发现他的衣服背后已经全是鲜血。
大抵是刚才动作太大,撕裂了伤口。
真奇怪,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估计是早就习惯了。
“回去坐着。”男人漠然的看着他:“少添乱。”
苍鹤微微皱眉,比划着表示想要帮忙。
男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理会。
苍鹤讨了个没趣,回到方才的位置,靠墙坐下,屈膝抱着腿陷入思索。
这人看起来武功不错,脾气却坏的紧,与其靠他离开这里,还不如做梦来的比较快。
苍鹤重新陷入了如何靠一己之力离开这个溶洞的纠结之中,正直头晕脑胀之时,从天而降一块布,将他的脑袋罩住。
“把自己的衣服穿上。”
男人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说完拿着一块新的石头坐在不远处,重新开始了手上的活计。
苍鹤捧着衣服端详了男人片刻,眉毛一挑,将外套穿上,嘴角却微微翘起。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身边已经有了五个薄薄的石片,苍鹤看了许久,没发现不知有何用处,肚子却又饿了。
腹中的声音在溶洞之中异常响亮,男人停下动作,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苍鹤顿觉尴尬,刚想掏出怀中剩余的半个馒头,男人却掂了掂手中未完成的石片,猛地朝湖中一掷。
石片悄无声息的入水,没多久一条鱼便浮了上来。
男人伸手将鱼捞出来,几下将鱼去鳞,割成薄薄的肉片,塞了几片入嘴,然后将剩下的扔到苍鹤面前。
苍鹤默默地将掏了一半的馒头塞了回去,捏起一个鱼片,尝试着放入嘴里。
淡淡的腥味溢满口腔,片刻后舌头弥漫着丝丝甜味,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吃。
苍鹤觉得自己似乎摸清楚了男人的脾气了。
男人重复着手中枯燥的动作,苍鹤看着看着,忍不住又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中觉得身体猛的一轻,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倏然睁眼,入目的是男人形状漂亮而坚毅的下巴。
男人将他打横抱着,掌心握着一叠薄薄的石片,屈指微弹,一个石片嗖的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男人猛地跃起,迅速前掠,后发先至,下落之时脚尖恰好点在尚未落地的石片上,猛地再度跃起,第二个石片在同一时间出手,向前飞去。
如此反复,三个石片之后,男人抱着苍鹤,稳稳地落在湖的对岸。
苍鹤一脸钦佩。
男人抬头望了望光滑的岩壁以及上方的碧蓝天空,微微吐了一口气,将手中仅剩的几个石片接二连三掷出,只听得得得得几声,薄如蝉翼的石片竟然稳稳地半边没入石壁,由低到高,整齐的紧。
紧接着,男人提气跃起,脚尖迅速点在石片之上,层层拔高,最终一个翻身,落在溶洞外,将苍鹤放在地面上。
然后他一个踉跄,捂着腹部半跪下来,发出粗重的喘息。
苍鹤抬头看去,见那人指缝之间不断溢出鲜血,眉头紧蹙,唇色青白。
苍鹤走上前,碰了碰男人的脸。
“已经上来了,你走吧。”
男人声音嘶哑。
苍鹤皱眉看着他佝偻的身形,知道方才这人如此重伤还带着他出来,想必消耗极大,心中感激,便用手指在他臂上写下一行字。
男人皱眉:“多管闲事,我自知去往何处。”
苍鹤还欲写什么,那男人却忽然警觉的睁开眼,朝着左侧望了一眼,猛地抱起苍鹤,压低声音道:“你说的地方在哪儿,走!”
说罢,他身形微闪,带着苍鹤钻入林中。
片刻后,几个穿着魔教服饰的男子牵着一条狼犬出现在这里,狼犬在地上嗅了许久,跑到溶洞边缘,朝下面发出长长的嗥叫。
魔教教众围在溶洞口,探头下看,片刻后抖开绳索,依次滑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他们又爬了出来,面色阴沉。
“气味在这里断了,竟然教他跑了。”
“这可如何是好,依照暗部的规矩……”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让他跑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继续找!”
说罢,几人四下散开,朝着不同的几个方向匆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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