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刑部
第二天起得晚,在叶清臣家懒散惯了,醒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在楼下吃早饭了.我匆匆坐下,又不见子由.到底是相处了三年的苏子瞻,一下子就看穿我的心思."子由一大早就去礼部考试了,是不是啊紫衿?"
"礼部?礼部不是考过了吗?"
"是考过了,不过欧阳大人欣赏子由,上书请求补考一次,陛下为了网罗更多人才为国效力,也就答应了,跟刑部在一起考."
"欣赏?文坛盟主还真是蛮有眼光的."不知是不是我小心眼,总觉得欧阳修像个收藏家,不放过一件有价值的藏品.
紫衿给我盛了一碗粥,我注意到她特意绾起袖子,生怕弄脏了我送的紫玉链子.叶清臣咳嗽了两声,一手掐住另一只的手腕,匆匆离开准备上任去了.
夫子一早就出门了,我拉着紫衿上街去.
"小姐,你是要去给子由少爷配齐药材去吗?"
"才不是呢,我上次来汴京的时候还太小,什么都不记得了,正好出去逛逛."我嘴硬不承认.
"好啊,那你到药材铺门口可千万别停下来,我可不等你."紫衿笑道.
汴京和金陵差不多,都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前面一家药材铺子,紫衿大老远就开始叹气,看着我直摇头.
"叶清臣也有这个病,他招待我这么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能不管的,对吧?"编了个堂皇的理由,大步跨进药材铺.
配齐了药材,迎面撞上来一个老妇人,跪在我面前,痛哭哀号:"姑娘行行好,送帖药给我家孙子吧,我家九代单传,我对不起我家......"
紫衿在我耳边悄悄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盯着我看了一会就走了."
不管怎么样,一帖药有不费什么银子.包好了她要的药给了她,她果然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待她走了,药房伙计说她的药方还留着,就递给了我.我拿来一看,其实只有四味药,白紫苏,锁阳,使君子,当归.四味药性互不相通,不知是哪位大夫开的奇怪药方.
过了这么久还是改不掉这个习惯,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买,觉得它们简直和我们家紫衿配极了.
"小姐,别给我买东西了,除了链子是小姐给我戴上的我不想解下来,其他东西真的都不用,紫衿是丫头的命......"
"胡说,你是我最亲的姐姐,还有说了多少次了,以后不许叫'小姐',叫我清澈就行了,本来在眉州就要把你嫁掉的,居然拖到现在,我......"
"小姐......清澈......我们不是不回眉州了吗?"
"是我不回眉州了,你当然是要回去的."我抓住她的手,晃了晃她的链子.
眉州,市集,阳光肆意地在整条纱谷行街上踱着步子,把头探进热闹的玉器行.
"这个好看,送你?"
"不要."
"那就这个吧,这个也不错."
"不要."
"小清澈你到底要不要买玉器啊?这些都是这家店里最好的,我送你都不要?"
"不要你送我东西."
"那你喜欢什么,我跟老板说,便宜卖给你."
"老板听你的话?"
"不知道啊,看看吧."
还真看到了一对漂亮的紫玉链子,就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知道价值不菲.我试探着问了价钱,小伙计想起昨天老板叮嘱自己的话,说:"二十两."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还是二十两.苏不欺在我身后赞许地点了点头.
趁小伙计没反悔,我赶紧说:"我要了我要了,这么一对才二十两,太值了."
"苏不欺在我身后竖起了一根手指.小伙计说:"只卖一条,另一条可不卖."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板说了算."小伙计一脸忠诚.
苏不欺又露出赞许的笑容,被刚好回头准备求救的我看在眼里.
明白了一二,我冷冷地问:"苏老板,您这是定的什么规矩啊?"
苏不欺面不改色,"我本来就是要送你一条的,至于另一条,我要自己留着,我总要有什么跟小清澈一样的啊."
"那我收了,连二十两都不给你,苏老板."
"清澈,你在想什么?"紫衿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我不放心,又对她说:"链子一定不要卖了,再困难也不要卖了,要不就不灵了."苏不欺当时说的无非就是什么紫玉对恋人的守护力量之类的故事,但这次,我愿意相信,因为这一次关系到我最在乎的人和最在乎我的人的幸福.
惭愧啊,今时今日的我和子由,互相都但不起这两个称号.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见到了二哥,也见到了子由,但他们都变了.即使觉得不快,但事实就这么发生了,天边,夕阳的斜晖映出万道霞光.
"明天紫衿和子由负责搬行李去新家,子瞻和清澈去看榜,然后直接来和我们汇合."晚饭的时候,夫子饶有兴致地宣布.
"新家?"我们都很惊讶.
"是啊,子瞻和子由以后要长住京城的,早些买了房子把家定下来."不愧是夫子啊,触龙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说的就是夫子啊.
我突然很想问,我住哪里呢?叶清臣看看我,"紫苏,你明天也不要住客栈了,到我家在京城的府邸来吧."
苏子由安然地吃饭,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我知道是我太幻想,到今天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别人的丈夫的身份,成熟淡漠的性格,还有现在对我一声声"澈姑娘"的敬而远之,时不时抛给我的三言两语带刀子的话,我到底还在指望什么?
只不过是年少是以为会一直喜欢自己的人突然不喜欢了罢了,只不过在失恋的时候他比我放手早而已,人生多少突如其来的变化无常,还不是只能微笑着接受?
夫子却瞪了一眼叶清臣,"清澈当然是住在苏家,在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理,她是我大儿媳的表妹,算是亲戚,哪有流落在外头的道理?"
大家都不再说话,各自咀嚼着饭菜和心事.
第二天一早就去看榜,苏子瞻说子由肯定榜上有名,走得磨磨蹭蹭,结果前面早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子瞻让我在后面等,自己一下子就挤进了人群.
不知过了多久,子瞻悻悻地回到我面前,轻声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好象没有啊."
"没有?不可能的......"
人群中又激起一阵兴奋,有人又来帖红榜了.我要往前挤,子瞻摇了摇头,说:"不用看了,礼部的我真的全看完了,还看了好几遍."
"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或许欧阳大人他们会举荐,不过凭子由的学问......"
"子由!真的是子由!"我指了指红榜的第一名.
苏子瞻面色铁青,一路回去都不说话.
"怎么样,清澈,我们家子由考第几啊?"夫子懒洋洋地靠在太师椅上,和过去查我背书时一样.
"第一."我小声地说.
"是啊,子瞻不考,子由肯定是第一.恭喜你啊,子由,终于谋到你想要的职位了."夫子仍然在太师椅上晃得悠然.
我瞪着苏子瞻,他会意地赶忙补充:"是刑部,爹,刑部."
"是刑部啊,这不是子由当年娶缃筠时跟我开的条件嘛."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条件?一向温和谦孝的苏子由也会谈条件?
"爹,您刚说的职位是指什么?"子瞻也是一头雾水.
"反正苏家从此永无宁日了,孩子们."夫子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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