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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死而生
两年前。
阮明义在南越丛林中疾步奔走,这方圆几百里是他的地盘,草木鸟兽他无不熟悉。此地多毒虫瘴疠,外乡人绝不敢擅入。加之地形复杂,不熟悉的人寸步难行,朝廷官兵不能管,南越土司也睁只眼闭只眼,此处也就成了他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后院。
这日他左右无事,一个人出来打猎,追着一只肥硕的狍子直走到了广西边境。正想一鼓作气将猎物逮到手,远远望着广西界碑就在前头山岭上,便只好收手。正欲转头回去,却听林子里窸窸窣窣一阵响,间杂树枝断裂之声。
是只个头不小的猎物,且受了伤。阮明义心中窃喜,放轻了步子慢慢靠近前去。
还未近前却见到一方细绸的衣角,那衣服似在泥里滚过一般脏污不堪,上头一抹鲜亮的血迹。有人靠在树下轻轻喘气。
原来是一个年轻的伤者。阮明义将弓箭收起,细察四周都无旁人,方走上前去。这一动静似是惊吓到了树后躲着的人,那人猛地站了起来,手上一把匕首雪亮。
阮明义略略一惊,片刻便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拿着匕首的那人看着年纪不大,不过是十八九岁光景,看架势也不是惯练武的。
“你手上的刀是个好东西,既来了此地,怎么也得留下买路钱,看你这么狼狈,也不像身上有钱的,就把这匕首留下吧!”阮明义随手抽出腰上弯刀,在那人面前晃了晃。
那年轻人面色苍白,盯着阮明义的弯刀浑身直颤,却将手上的匕首握得更紧:“你是拦路抢劫的强盗?我身上只剩这一样东西,绝不能给你。”
阮明义悠然笑道:“这可由不得你。这里是我的地盘,不是你们广西府。你在这里丢了命,可是连收尸的都没有。”
“你要抢我的刀,先把我砍死。反正我也杀了个人,不外乎再拼一次命。”那人做出一副决战的架势。
阮明义看着对方视死如归的样子,笑道:“看不出来,就你这身板也能杀得了人。我不知道死在你手下的是什么孬种,反正看你这身手,到我手下可过不了三招。”
“你……”那人紧咬了牙预备拼死一搏,却忽然倒了下去,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阮明义眼尖,看到林木间一闪而过的褐绿,又见那年轻人手肘处迅速发黑肿起的伤口,便知他是被蛇咬了。
他上前踢走了那人手上的匕首,掂在手中看了看,赞道:“实在是好东西。”见地上年轻人愤恨的模样,蹲下身去笑道:“你现在倒是有劲,咬你的是这里最毒的蛇,说不了几句话,你就该去见阎王了。”
那人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死命掐着手臂:“救我!救我!”
阮明义站起身来本想一走了之,见地上的年轻人面庞十分秀气,痛苦呻吟的样子实在让人于心不忍。站着犹豫了会,将匕首插到树上,道:“也罢,看到这把好刀的份上,救你一回罢!”
他将身上随身携带的蛇药涂到那人的伤口上,又拿出丹丸喂给了他。当地的人常被这毒蛇咬伤,所用的蛇药十分灵验,药到病除。
不一会那人便止住了呻吟,只是吓得不轻,靠在树下无精打采,垂了眼帘低声道:“多谢义士相救。不想……你是个好人。”
阮明义笑道:“我救人可不是白救的。这么大的恩情,你若不还我,我照样不会让你活命。”
那人抬眼看了阮明义一眼,轻声道:“你尽管开口,若我能做到,决不推辞。”
阮明义心一紧,心想这眼睛长得真漂亮。将树上的匕首拔了下来,从那年轻人的腰间解下了剑鞘,笑道:“这匕首先归我了。南边地方,得一把好刀不容易。”他将匕首收好,便看着那人问道:“先得老老实实回答我三个问题。你若说了假话,我是看得出来的,到时别怪我手上的弯刀太快。”
那人轻点了头。
“你是何方人士?真名叫什么?”
“扬州,任希白。”
“你为何会到这里来?”
“为躲避仇家追杀。”
“你方才说你杀了人,到底是什么人?你因何杀人?”
任希白犹豫了一会,又想到自己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无需顾虑什么,便轻声道:“那人是朝廷贬到广西的官家子弟,与我本就有仇。冤家路窄碰上了,他要我的命,我只好将他刺死。”
阮明义看着他笑:“看来是天不亡你。你可知道你现下已出了广西界了?”
任希白道:“我已无处可去,若回广西必然要被官府追杀。既然被义士所救,欠下了恩情,我就得结草衔环以报。求义士收留我,我虽身无长物,但是粗通文墨,抑或做点粗活都可。”
阮明义哈哈笑道:“我看你也做不了什么粗活。不过你倒是有造化。我那地方,寻常人进不来,专收留杀人越货,犯了事见不得人的人。只不过向来是进得去出不来的,你若是想跟我走,这辈子除非死了,否则是再也见不着朝廷的天了。你当真要跟我走么?”
任希白犹豫道:“我……这里可有去南洋的路?”
阮明义笑:“你要往南洋去?从这里去八百里瘴疠丛林,湿地里全是白骨,你若是命够硬,可以一试。剩下一颗头颅给后来人垫脚也不错。”
任希白倒吸了口气。去南洋应走水路,还得回头往广西去。可回去是死路一条。前方纵使龙潭虎穴,也得往前闯了。“我如今走投无路,左右就剩这一条命,只能跟随义士走了。”
阮明义大笑:“我平生最喜欢的,便是走投无路这句话。你不必如此心焦,到我那的,全是走投无路之人。”
带着这“捡来的猎物”,阮明义走上了返素瓦寨的回程。这一路直走了三天。他是土生野长的南越人,翻山涉溪是平常事,遇到窄些的深涧,攀藤爬树如履平地。任希白却是自小连泥泞的路都未曾走过的,这一路不知跌了多少跤。摔得狠了也不吭一声,咬紧了牙跟着,紧赶慢赶跟在阮明义身后三四丈的距离。南越野地里森林茂密,隔了几步便看不清人影。几次任希白落在了后头,抬头不见人影,四顾只有墨黑的森林阴测测的环绕,便心底一阵恐慌。此时一阵清脆的口哨响,他知是阮明义在前方不远处,一阵欣喜爬了过去。
阮明义坐在树杈上十分悠闲,见任希白满身脏污的狼狈样,讽刺道:“果然是外乡人,走不惯这道。你要是真走不动了,就在这歇着。过几日若有人经过,可把你带回去。”
任希白信以为真,气喘吁吁抬头看着他。
阮明义哈哈大笑:“可将你头骨带回去装新酿的酒。”
任希白顿时毛骨悚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了,又生怕阮明义真将他留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地方,紧跟着这强盗寸步不离。
至黄昏阮明义指使任希白去拣柴火,又拣了块开阔干净处生起了火,将白日里随手猎到的野鸡、兔子开膛破肚放火上烤。奔走了一天任希白已是筋疲力尽,也顾不得脏了,坐在火堆旁吃了起来。
阮明义坐一旁树杈上眯着眼睛看他吃烤兔子。这人风度不错,饶是荒郊野外如此饥肠辘辘,吃东西也是斯斯文文的,丝毫不见一般人饿极了猴急大嚼的样。那身板看着文弱,却有一股韧劲,跟着走了这么一天也不见抱怨求饶。是好人家的出身,但也不是没吃过苦的。跟他说的杀了人为逃避官府追捕正好对上。
“跟我说说你杀人的事情。”阮明义突然开口。
任希白正吃得有味,听他问话便只好停了下来。“我……你已问过,不是什么好事,我实在不想再说一遍。”
阮明义随手摸到树上一颗硬实,用随身的小弓弹了出去。正好打在任希白肩上,痛得他倒吸一口气。
“义士息怒,我说,我说。”任希白只好将手上兔肉放下,慢慢道来。
“前几日我在广西府官道上走,遇见那人了。他本在京中任都尉之职,后不知何事被贬官放到了广西。他认定被下放与我有干系,心中记仇。又见我只有一车夫相伴,便想趁机杀了我。我的马夫被他带的人一剑刺中,我无法,只得拼了命将他杀死,逃了出来。他随从两三个,回去必得去官府报信,到时我就得深陷大狱了。因此,虽知这南越的野林子不能走,也只得逃了过来。都是为了活一条命。”
阮明义对他后一句话最欣赏,哈哈笑道:“说得好,这世上谁不是为了活命。你走的这条本是死路,恰巧遇上了我,才向死而生。”
任希白坐在地上无言以对。照理他本该说些感恩戴德的话,以谢阮明义救命之恩,可他实在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何情形。幼时带他的奶娘说过番邦蛮夷中有专门杀人吃人的,还有将人的头骨做尿壶的。若是让他日后就在这阴湿的丛林中茹毛饮血过一辈子,实在不是比死好多少的事。
阮明义见他默默无言,便也不去理他。自己在树叉上找了处舒服地方睡觉了。半夜醒来,见地上篝火旁堆了一堆枯叶,那人抱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打瞌睡。看那姿势是预备随时醒来的警戒模样,轻微的鼾声却显示他疲惫至极已沉沉睡去。
借着微弱的火光,阮明义看到那人长长的睫毛下满是湿润的水渍。莫不是在梦里哭罢。阮明义摇摇头,跳下树往篝火上添几把柴火,那火噼里啪啦又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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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小白杀的这人,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他姓什么~
最近年底了,单位要考核,好忙,有时还要加班,最近几天可能没时间更新了~
但是我承诺绝对不坑,我细纲都有三四千字了,绝不坑绝不坑~
请大家收藏,有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