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忆

　　故事的发展，那么缓慢的流程。像一切容易消逝的美一样。有一种脆弱的痕迹。

　　他去洗了手。手掌上淡黄的色泽上浮着旖旎的红晕。有一点病态感觉。
　　他的肌肤常常翻出若有若无的红斑，以及不明的白点。是脆弱的肤质，但是他喜欢，是习惯了，甚至有点喜欢。他喜欢自己的一切。
　　无可否认，是一个自恋的人。

　　他对季节有种莫可名状的关注。中午，坐在窗台上。窗子像是黑沉沉的水。很小的人们浮在上面，滑动着。一辆车缓缓开近。一切都显得很美，有一种流动的忧伤。傍晚的时候太阳很大，天空是烟橙色，后来变成融化开的微蓝。酱了一整个夜。

　　他开始发现，陪他看的人是谁，有时真的无所谓。

　　他昨晚梦到苏寻。梦到他依然是十八岁的身体，而自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们在同一个浴缸里，相爱。他清晰的看见自己的身体，和他的。以及他的笑容，那种莫可名状的笑容，他至今仍不知道在笑什么。

　　他想起他的身体曾那么美丽，但是现在这样挺好。毕竟生活就是一场交换。

　　苏寻，他爱他，他梦到过了他两次，在最近。虽然看来这似乎也不能证明什么。也许只是当他回忆的一种砝码。
　　反正一切已经过去了。

　　他看小楼，小楼陪他看这夜。这夜和在一起看过的别的夜一样，显得很平静。他们的天是微微蓝黑的。像洗过的墨水纸。他们坐在床上，背靠在一起。左手和他的右手纠缠。

　　他们就算明天离开，这也是一个平静的夜。
　　双城说，明天，我送你上学。
　　小楼说，不要。赌气的样子。

　　双城笑了，听话。也许这次你会喜欢去的。

　　小楼说，好。
　　他静静想了，然后说好。
　　他仿佛静静想了，然后说好。

　　他其实是喜欢去的。双城微微一笑，默想着。心里有一点苦涩。
　　双城想他只是拉不下面子，他这么小，还记不得教训的。

　　他第二天送他出去，然后看着路，路很远。
　　门渐渐变小。

　　那一扇门，他回到家里回到屋里然后关上门拉上窗帘，再关上灯。看着那一扇门，很大的，漏着四方形的狭窄的光。好像关太平间。

　　那一扇门和这扇门，世界上都是门。一扇一扇，永远不知道里面关着什么。

　　他送走了他，好像送走了一个孩子，自己的亲生孩子。觉得有点幸福和荒凉。他和老师还有校领导打好招呼了，认真的搞好关系，知道这些个管用。他知道现在的成人和孩子吃这套。如果一个人，一群人对他好，其他的人也会争着对他好的。这是正常的，变了性质的社会。

　　他是认真的想看他好好的了。

　　他仍然不是一个社会上的天才，勉强不了他的爱情。失去了的平衡总会被夺回来。
　　好像自由。

　　他宁愿自己优雅的放手，这样，你走到很远的时候，也会回来看看我。你想起来我的时候，心里也会有温暖的感激。
　　这样也很好。

　　他走到外面，披起了风衣，特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风尘中人。来到了很久以前常去的地方。
　　他见到了一个很老的朋友，聊起了青春，当然是很久以前了的青春。两人没喝酒，但是都有一点颓废。
　　后来他们看着外面的昏黄的天空。一是都没说话。

　　时间在灰色的树，灰色的楼房和灰阶梯之间，流动了。

　　他想，因为这个夜晚，他们说的某一句不具体的话，他以后看到夜，这一样的灰色的夜晚，只怕会多一份沉重。

　　那些所有的夜从此不同了。
　　因为这个夜。

　　他送走了自己的孩子。

　　以后看到这样的灰色叶子一般的，他在老的时候，怕是不能再看了。他会终于忍不住，在某一个老区的夜晚开始哭泣。

　　就为了那积累多年的衰弱的幸福感。
　　一座城池在沦丧。

　　他第一次感到树叶落地的声音，缓缓的，缓缓的，像叶子在哭泣。在这个季节他第一次感到了落霞轻轻蒸发的声音，缓缓的，缓缓的。像落霞在摩擦落尘。

　　他起了身来，老朋友问他做什么。他喝光杯中液，说，接孩子了。

　　也不管老朋友惊异的笑。面向门起身。

　　门口传来黑色的风，鼓满衣裳。
　　街上像是一个混乱的黑色旱冰场。

　　他进入其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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