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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影轩惨案(一)
九州楼的第八层,共设有三个雅间,每一间都比楼下一般的屋子大上许多。而霁影轩又是其中最为宽敞明亮的,只用于接待皇室宗亲。
此时,霁影轩正厅只燃着摆在角落里的三两根蜡烛,火光微弱地摇晃着,似是在附和着周同珺无力跳动的心脏。
他站在霁影轩的门槛外,从屋子里飘出的甘松乌木沉香混着浓浓的血腥味,一股脑挤进了他的鼻腔。
周同珺按下心神,想要绕过瘫坐着的女使近前查看,可还没走两步,那女使突然转身冲出了霁影轩。
周同珺听得动静,不由愣住,刚想要回身拽她,可已然来不及,那女使一边大喊着“死人了!霁影轩死人了!安阳郡主杀人了!”,一边顺着楼梯向下跑去。
周同珺在八层的栏杆处探出身子,焦急又迷茫地看过去。那女使的喊声惹了不少人侧目,更有好事者围上前来,可都畏惧这第八层的规矩,不敢靠得太近,只聚集在六七层的楼梯口处。
周同珺一眼看到藏匿于七楼人群中的下属,立即冲他大喊道:“抓住这女人!快!”
巡城司守卫听得此话,忙追了上去。女使许是未料到周同珺还有同伴,十分慌张,跌跌撞撞绕着七层跑了半圈后,眼瞅着又有一名守卫顺着楼梯从六层爬了上来,慌乱之中,她竟支着栏杆用力一跃,翻身跳了下去!
九州楼巍峨高耸,每一层都有近两丈高,那女使就这样从七楼跳了下去,哪里还能有命活着。九州楼的正厅处人来人往,今日还是天祈,通宵盛况,一个女人从天而坠,会引起怎样的骚乱,周同珺不敢细想。
“快和门外的一起维护秩序!”
追着女子的两名守卫见她纵身跃下,被这突然的变数惊吓得目瞪口呆,二人纷纷朝下望去,而后迅速抬头,向周同珺投去茫然的目光。周同珺勉强定了定心神,朝下属喊道。
吩咐过后,周同珺攥紧了拳头,心道,左右下属都在不远处,觉察到异动后定会前来协助,自己此时此刻的要务,是回到霁影轩查看那两人究竟是谁。
适才灯火昏暗,屋子又大,陈设混乱,似是发生过打斗,周同珺只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人的轮廓,并没看清样貌。
念及此,周同珺急忙跑进屋里,近前一看,那二人皆趴在地上,其中一人身旁洇出一大滩血。看到此处,周同珺才恍然生出疑虑,暗道不好,今夜之事盘根错节,怕是难以善终。
安阳郡主打扮朴素,暗衣夜行,又孤身一人来到九州楼,周同珺虽未目睹她进入霁影轩,但根据眼下发生之事推算,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自己跟在安阳郡主身后上来到这第八层时,并无其他人的身影,而那女使只是站在距离门口的不远处一看,能勉强看出那人身下血迹也就罢了,怎就知晓凶手就是安阳郡主?
周同珺蹲下,用手推了推那流血的身体,对方毫无反应,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将那人翻了过来。
待见到那人的脸时,虽在心里做了准备,但周同珺还是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他?
他和安阳郡主,何时有过瓜葛?
顺着那跳楼女使的话,周同珺原本猜想这人是曹绪德,他与安阳郡主的仇怨,整个京城都快传遍了,若是他死在安阳郡主的剑下,倒是也不稀奇。
可这人不是曹绪德。
也不是周同珺知道的,与安阳郡主有交集的任何人。
等等,周同珺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不是全然毫无关系。
这人正是安阳郡主的母亲,已故长公主的表哥,严继良。
安阳郡主难道杀死了自己的表舅?
千头万绪,周同珺一时整理不清,只得接着凝神细看。
严继良的左胸口似是被利器刺穿,地上流淌的鲜血便是从中流出,伤口处不见凶器,应是刺中后又将其拔了出来,此举更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周同珺微微歪过头,皱着眉头端详起严继良,他双眼紧闭,脸上也并无痛苦的神色,许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击毙命。
周同珺想不通,也不能再拖延,只好站立起身,向房间更深处俯卧的那人走过去。
刚走了两步,周同珺就觉得不妙,此人因离门口较远,又有屋内陈设遮挡,只能隐约看出个人形,可因为他跟踪安阳郡主而来,又听了那女使之言,下意识认定这人是安阳郡主。
然而,等周同珺现下走近了才看清,以这人的身高体量,即便是趴着,也能轻易看出绝非女子,又如何会是安阳郡主?
周同珺急忙蹲下,将那人的身子翻了过来。
看到面容的刹那,任是周同珺在巡城司历练了几年,也不免大惊失色,跌坐在地。
周同珺的心,被今夜之事一点一点地砸进了深渊,到了此时,他甚至觉得有些释然。
完蛋了。
周同珺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不断地重复着。
片刻后,周同珺才如梦初醒般,探了探他的鼻息。
今夜再发生何事,周同珺都不会感到奇怪了——眼前这人的神情如此可怖,面部扭曲歪斜到险些让他认不出身份,可居然还能活着!
周同珺俯身,仔细查看了他的瞳孔,又掰了掰他的嘴唇,猜测应不是被惊吓所致的晕厥。这人眼球正常,也未紧闭牙关或是口吐白沫,相反,除了他脸上的五官稍有移位,表情骇人之外,其他似乎一切正常。
周同珺起身环顾,这屋子开阔,并无犄角藏人之地,他又迈步四周巡视了一圈,可整个霁影轩内,哪里有安阳郡主的影子!
周同珺正惘然无措,忽而感到一阵轻风刮过脸庞。
因至初夏,霁影轩两侧的窗户常常开着,形成的对流风能减弱不少夏日暑气。如今到了夜里,温度降下,倒添上了些许凉意。
周同珺正站在一侧窗子旁,遂转身将那支起的窗子撑得更大了些,向下看去。
九州楼下人流不息,且此处至少有十多丈高,街道上的嘈杂声传至此处都显得微弱,任那安阳郡主轻功超群,也难以逃脱遁形。
周同珺虽说资质平平,可也算有不少经验,他心里飞速盘算着,若不是从这里跃下,那她为何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非,从一开始,安阳郡主便没有走进霁影轩。
周同珺眼眸一亮,抬腿向门口疾趋。因着他焦急万分,一心只想着去隔壁那屋查看,没留神眼前,刚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正巧与一人打了照面,险些跌入那人的怀中。
“父……父亲?”待周同珺抬眼看清那人的脸,不禁语无伦次,颤颤巍巍道。
“同珺?你怎么在这?”周致远被人慌张冲撞,本就不悦,可看清这人是周同珺后,心底升起的愠怒大半换成了疑问,“楼下那些巡城司的人,是你带来的?”
“我……”今夜发生的种种,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再加上周同珺内心起伏,一时间只剩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周致远心中瞬时涌出不安,他一把推开周同珺,大步向屋里走去,周同珺这才见到跟在父亲身后的宁启和府上的几个随从。
“父亲,儿子赶到时,严继良已经死了。”周同珺见状,连忙跟上周致远,在一旁解释道。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周致远此时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自己才是计划之外。
周致远在严继良的尸体旁停下脚步,连腰都没弯,只瞥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向另一人走去,其夷然自若的反应叫周同珺出了一身冷汗。
严继良的死似乎早在周致远预料之中。
“父亲,”周同珺连忙叫住周致远,上前阻止道,“他的面容诡异,父亲还是不要看了。”
“能有何诡异。”周致远冷哼一声,不以为意。
周同珺只得闭了嘴,跟在父亲身后向地上昏迷着的那人走去。可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时,周致远忽然停了脚步。
这一停顿令身后的周同珺猝不及防,他脚下一转,在周致远的身边站定。
周同珺侧过头,见周致远似是有些惊愕,而顺着他复杂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能看清楚曹绪德的脸孔。
“儿子赶到时,曹绪德已然是这副模样,”周同珺以为父亲因看见曹绪德的惨状而愕然失语,见周致远听完后依旧哑然,他又补充道,“曹绪德无恙,只是陷入昏迷,许是被人下了毒。”
“你,为什么在这!”周致远沉默半晌后,几乎是低吼着道。
府上跟来的随从听闻此言,互相交换了眼色,卫国公向来沉稳镇定,从不于人前动怒,是而都悄悄退了几步,纷纷低下了头。
“回父亲,我带领巡城司的守卫巡逻至此,瞧见了安阳郡主的身影。儿子想郡主在宫中席间病倒,为何能出现在这,便跟着她进了九州楼,不料在八层丢了踪迹。我本想着这一层只三个雅间,就挨个查看了一番,没想到在这里,撞见了地上的二人。”虽掺了些假,但大体是实情,周同珺嘴唇颤抖,强撑着回复道。
“跳楼的女子呢?”周致远听了这合情合理的答案后,一时间无法指摘,怒气也压下了几分,略一思索后问道。
“回父亲,那女子似是要为霁影轩送茶水,可进去后却跌坐在地,儿子也是听到她的喊叫才赶了过去,”周同珺留神周致远的语气,觉出他有所平缓,心里长出一口气,既然死无对证,那便随意编造些罢了,“可没成想,儿子还来不及察看,那女子便冲了出来,大喊大叫,说是安阳郡主杀了人。儿子想着她也算是证人,刚想让属下将其带回去看管,谁知道,那女子似是被吓疯了,慌不择路,竟失足掉了下去。”
“失足?”
“是儿子猜测。”周同珺本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想起围观的人群,怕那些人说出实情,赶紧找补道,“一个证人而已,怎会自寻死路。所以儿子猜想,她定是见到尸体后,心里害怕,慌乱之下,失足而坠。”
“她喊着安阳郡主,那安阳郡主人在哪里?”周致远的声音又变回了往日的平静,听不出他的态度。
“安阳郡主不在霁影轩,请父亲容许儿子,在这层彻底搜寻一番,查清此事。”周同珺还惦记着安阳郡主的突然消失,这句话倒是说得铿锵有力,发自肺腑。
周致远没说话,点了点头,内心却又急又气。
他本想给安阳郡主设下个圈套,哪会料到,竟然弄巧成拙。白忙活一通也便罢了,而今还把自己的儿子给牵扯进去了。
周致远瞟了一眼地上的曹绪德,厌烦得很,抬腿朝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真是蠢货,被安阳郡主当作替身弄成这副模样,不知道曹衍看到此景会如何发作,这废物儿子可是他的心肝。
“参见楚王殿下,魏王殿下。”周致远正在霁影轩里踱来踱去想着对策,蓦然听到周同珺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姐?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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