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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生的巴别塔
就在这略显古怪的沉默弥漫开时,走廊另一端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云旗清亮的声音:“荒原?你还在外面啊,好冷……”
云旗裹紧了外套走过来,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李荒原面前站着一位气质冷硬的军官和一条目光锐利的军犬,他瞬间收声,脸上闪过一丝警惕和好奇。
严泓的反应极快,几乎是云旗声音响起的瞬间,他身上那点仅存的、试图表现友好的活人感便瞬间收敛,重新变回了那个沉静如水的职业军人。他对着李荒原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仿佛刚才的一切对话与调侃都未曾发生。
“不打扰了。”他语气平稳地说了一句,便牵着那只同样瞬间进入工作状态的杜宾犬,与走来的云旗擦肩而过,步伐规整地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仿佛融入了建筑本身。
云旗走到李荒原身边,探头看了看严泓消失的方向,小声问:“那人是谁啊?感觉……不像一般的老师。”
“一个路人。”李荒原无意多解释,转身准备回屋。
“哦……”云旗也没深究,心思很快跳到了别处,抱着李荒原的手臂往回走,语气变得雀跃起来,“总算考完了!荒原,寒假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一起出去转转?我知道有个新开的星空主题乐园……”
李荒原推开公寓门,温暖的空气和屋内隐约的笑语声扑面而来。他脚步没停,声音平静无波,给兴致勃勃的云旗泼了盆小小的冷水:“再看吧。”
他没有给出任何确定的承诺。对于尚未确定行程、尤其是可能充满变数的未来,他从不轻易许下诺言。
云旗眼底的光芒稍微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仿佛早已习惯了他这种风格,自顾自地开始盘算:“没关系,反正假期长着呢,到时候再说也行……”
李荒原没有再接话,只是安静地走回那片属于他的、短暂的热闹之中,将门外冬夜的寒气和所有未定的邀约,都暂时关在了身后。
第二天清晨,观澜学院那扇宏伟的校门罕见地完全打开。持续了整夜的喧嚣与离别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却已迅速被一种近乎死寂的宁静所取代。
云旗一大早就被父母亲自开车接走,临行前还从车窗里探出头用力对李荒原挥手。谢飞觞也背着他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混在熙攘的人流中去赶定点班车。珀西瓦尔教授夫妇二人带着风井,提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前往乡下别墅的专用车辆,车窗里,风井的小脸贴在玻璃上,安静地看着迅速空旷下来的校园。
李荒原站在宿舍窗边,沉默注视着这一切,目光掠过校门口时微微一凝——报喜鹊伪装的校医“白春和”,正陪着脸色阴沉的白景行,登上印有白家徽记的悬浮车,朝着与返乡人流相反的方向驶去。
难得的,李荒原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书本或研究。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布鲁斯安静地趴在窗边,一人一犬,共同凝视着下方迅速变得冷清、寂静的广场和道路。冬日的寒风卷着残叶,在空旷处打着旋儿。
李荒原原本的计划里,是让布鲁斯跟随珀西瓦尔教授和风井一起去乡间别墅,那里有更开阔的空间和更宁静的风光,远比跟他一起面对未知的地下要安全得多。但当他提出这个建议时,布鲁斯只是用那双清澈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掌,坚定地摇了摇头。
李荒原蹲下身,平视着布鲁斯的眼睛,很认真地问:“地下恐怕不会像校园这么平静,甚至可能有危险。你确定,要陪我一起下去吗?”
布鲁斯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地点了点头。
午饭过后,通讯器准时地震动了一下。李荒原点开,屏幕上只有言简意赅的两个字,来自墨怀沙:
“下楼。”
李荒原收起通讯器,站起身。他最后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少量必需品,食物,药剂,水。
“走了,布鲁斯。”他低声道。
布鲁斯立刻起身,尾巴轻摆,眼神专注警惕,无声地跟在他身侧。
李荒原牵着布鲁斯走下宿舍楼,冬日干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丝凛冽。他周身的气息比往常更沉凝几分,虽未显山露水,但灵能在经络中已悄然加速流转,如同静伏的猎豹,处于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临界状态。他设想了地下的种种可能——幽闭的环境,潜伏的危险,甚至是与墨怀沙理念相左的对峙。
然后,他看见了墨怀沙。
校长就站在楼前空地上,墨绿色大衣衬得他身形颀长,双手随意插在衣袋里,姿态闲适。他看起来不像是要奔赴某个险地,更像是在等待一场寻常的会面。
墨怀沙的目光落在李荒原身上,将他那份不易察觉的戒备尽收眼底。他唇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声音平稳如常,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和:“不必这么紧张。”
李荒原走到他近前,闻言抬眼看他,眼神带着探究。
墨怀沙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随意的淡然:“只是带你下去看一眼,用不了多少时间。”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毕竟,你三点还要赶车,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一声轻磬,敲在了李荒原心弦上。他周身那层无形的戒备微微一滞。
原来,并非要即刻深入虎穴,血战一场。对方清楚地记得他的行程,甚至将此作为了安排这次“参观”的时间尺度。
一种预料落空的轻微失落感掠过心头,取代了部分紧绷的战意。他沉默地看了墨怀沙两秒,方才沉声应道:“嗯。”
墨怀沙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廊道一侧,那里有最近的电梯。他上前,以特定的节奏,在按键上以某种特点的顺序连续轻摁。
“嘀”的一声轻响,面板上一块区域的光泽微微改变,一个原本与面板浑然一体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暗灰色按键无声地滑出。
墨怀沙将拇指按了上去,指尖灵能微光一闪而逝。按键由暗变亮,泛起幽蓝的微光,随即熄灭。验证通过。
门合拢,电梯轻微一震,随即开始下降。
很快门开,外面并非预想中的广阔空间,而是一条仅有十米长短、灯火通明的短廊,廊壁是冰冷的合金,尽头是另一部外观更加厚重、充满工业感的升降平台。
“跟上。”墨怀沙言简意赅,引着他们穿过短廊,踏入那部升降平台。
平台内部更为简洁,只有几个基础的操作杆和指示灯。墨怀沙推动其中一个操纵杆,沉重的闸门缓缓合拢。
电梯井的隔音极好,听不到任何摩擦或风声,只有一种低沉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透过轿厢隐约传来,压迫着耳膜。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仿佛被拉长,李荒原在心中默数,估算这下降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我们正在前往观澜学院正下方约两千米深处。”在长达半小时的沉寂后,墨怀沙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内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那里有一座塔。书面名称是‘逆生的巴别塔’,我们习惯叫它——深渊回廊。”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的地标。
“塔的外部,”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称之为,深渊。”
升降平台的震动逐渐减缓,最终彻底停止。厚重的闸门再次缓缓开启。
一股混合着机油、臭氧、淡淡消毒水以及……无数种难以名状能量残留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同时涌入的,还有骤然变得开阔的视野,以及一种庞大机械运转时特有的、低沉而持续的背景噪音。
李荒原抬眼望去。
他们正站在一个广阔得超乎想象的大厅边缘。穹顶极高,呈现出流畅的弧形,仿佛他们正站在某个巨型蛋壳的内部。
“这里就是负一层守望者大厅,倒悬之塔的‘塔底’,所有官方行动的起点与终点。”
大厅的规模堪比大型机场的航站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脚下是暗色的金属地板,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无数全息沙盘悬浮在大厅各处,上面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与不断变化的地形图。庞大的通讯阵列不时闪烁起各色指示灯,接收和发送着来自各处的信息。
“联邦两大军团——屠戮之刃与断潮之锋,在此驻扎。”墨怀沙语气平静,陈述着既定事实,“我们在此划定秩序的边界。”
人员穿梭不息,大多身着统一的制服或简便的作战服,步履匆匆,神情是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特有的肃穆与专注。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高效、冰冷、如同精密战争机器内部齿轮般运转的气氛。
而最令人感到震撼与心悸的,是大厅四周墙壁上镶嵌着的、一面面巨大的强化玻璃窗。窗外,并非泥土或岩石,而是涌动着、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炽热岩壁。那翻滚的、如同地狱之火的颜色,与大厅内部恒定的、人工维持的冰冷形成了极致而诡异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与外界的绝对隔绝,以及维系此处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与潜在的危险。
李荒原的“稳定9”特质在此刻展现了其价值。尽管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低海拔带来的沉闷气压,空气也异常干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微的刺感,周围弥漫的、来自无数设备和人员灵能残留的杂乱能量场更是如同无形的潮汐不断冲刷着他的感知。
但在他体内,灵能却并未像寻常人那样受到外界环境的明显干扰而躁动不安。它们如同最忠诚的士兵,依旧沉静而驯服地蛰伏在经络之中,微微流转,随时听候着他最细微的调遣。这种绝对的掌控感,让他在这片混乱的能量场中,维持着一方独属于自己的、冷静的内在世界。
然而,他身边的布鲁斯却表现出了明显的不安。
这头平日里温顺聪慧的灵能生物,此刻没有炸毛,但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尾巴低垂,不再摆动,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不断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那些闪烁的全息屏幕、轰鸣的机械、行色匆匆的人员,尤其是窗外那暗红色的、如都让它感到极度不适。
墨怀沙引着李荒原穿过忙碌的守望者大厅,来到一侧相对安静的观察区。这里同样有着巨大的强化玻璃窗,窗外是涌动的暗红岩壁,仿佛地狱近在咫尺。
“现在,”墨怀沙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李荒原,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你看到了。还满意吗?”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询问还是陈述。
李荒原抬起眼,目光毫不避讳地迎上墨怀沙的视线。他体内稳定流转的灵能让他即使在如此环境下,依然能保持思维的绝对清晰和表达的精准。
“不满意。”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墨怀沙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静待他的下文。
布鲁斯感受到主人语气中的冷硬,也停止了不安的呜咽,紧紧靠在李荒原腿边,警惕地盯着墨怀沙。
“这里,”李荒原的视线扫过周围冰冷高效的设备和窗外灼热的岩壁,“只有‘秩序’,只有‘边界’。我看到了学院为了控制这里付出的代价,看到了人力与自然伟力的对抗。”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但是,墨校长,你承诺让我看的是‘学院地下的真相’。”他刻意放缓了语速,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真相不应该只是被粉饰、被隔离、被控制在安全线以内的‘景观’。诡怪呢?那个能吞噬灵能、甚至能伤到你的东西呢?如果真相只是这座冰冷的前哨和窗外的岩浆,那它不值得我用三个‘奖励’来换取。”
他顿了顿,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我下来,不是为了看你们如何划定边界。我是为了看清,边界之外,到底是什么在迫使你们不得不划下这条线。”
空气仿佛因他的话语而凝固了几秒。周围设备的嗡鸣和人流的嘈杂似乎都远去了。
墨怀沙静静地注视着李荒原,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是欣赏?是考量?还是被触及某种隐秘的不悦?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你很贪心,李荒原。”
这不像是责备,更像是一种确认。
“而且,你说得对。”他居然承认了,“只看边界,确实算不上真相。”
他不再多言,转身,再次迈开脚步。但这一次,他的方向不再是大厅的其他区域,而是朝着大厅深处,一扇看起来更为厚重、由特殊合金铸造、两旁站着两名气息沉凝守卫的大门走去。
“既然普通的‘风景’无法满足你,”墨怀沙的声音从前传来,“那就带你去看看,‘边界’之所以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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